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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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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尼独自走在户外厚实的雪地上,夜晚低于零度的气温使他不由打了个寒战。向前的每一步都是如此艰难。伦尼深深了解自己将要见的人以及要去的地方——那座老旧的教堂。抬起头,伦尼冷冷地轻笑,心里只是怀疑凶手会不会乖乖地在教堂等候自己的到来,而完全没有空暇顾及一个紧随身后的黑影。
黑夜中的教堂比起白天更有一种孤寂、阴冷的气氛。黑漆漆的教堂里望不见一线光亮。十字架重又被挂回墙上。伦尼默不做声地跪下,两手娴熟地在胸口划上十字,然后闭上眼,合拢十指开始祈祷。
睁眼后,身后隐隐绰绰的烛光吸引了伦尼的注意,也就在那一刻,伦尼真切地感受到一把手枪紧紧顶住了自己的后脑勺。接着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真没想到你也信教。你在祈祷什么?”
“我只是在听‘神’对我的忠告。”
“有意思。他说什么?”
“他劝我离你远些;因为不论多么温柔的小羊逼急了也会咬人的。”
柳生听罢,顿时大笑起来。几乎站不稳的他手中的枪却毫不松懈地始终顶着伦尼:“我还以为你是个唯物主义者,看来我判断有误。”
“我只是稍微了解一些基本常识而已。”伦尼起身面对柳生,精致的面孔淌着隐约的笑容。
柳生也笑了:“你是一个危险的家伙。我必须小心。不过趁现在有些时间,我想知道在我出现之前你对这桩案子到底了解多少。”
“不能说全部。”伦尼从容地在身边的一把长椅上坐下,“你在被害人身上划十字是为了掩盖雷吉内的旧伤——包括十字和手腕上割脉的痕迹。这并不是因为他的伤对你有什么影响,相反,是为了他的名誉。作为一等兵副队长,雷吉内的心理压力很大,加上一直以来强烈的自卑感,迫使他决定将一切寄托于神灵。可是与他的期望相反,神并没有给予他丝毫帮助,所以绝望的雷吉内几次选择了自杀,但都被及时赶来的你救了回来。然而一等兵副队长是个有严重心理缺陷的人,这种事一旦传出去,不仅对他本人,对全队的名誉都会造成极大的损害——我倒宁愿相信你只是出于保护雷吉内才这么做——当然这些都是我根据对雷吉内支离破碎的了解进行整理后想象的产物。可是为了维护雷吉内的名誉而划十字,这种事情也只有他唯一的好友柳生你会这么做吧?”
“你果然有一套。不过……”
伦尼接过柳生的话继续分析道:“既然你夸我有一套,我也不能就这么简单的结束了。因为我不打算冤枉好人。话说回来,既然凶手能够瞒天过海、不动声色地毁灭自己的杀人证据,那为什么没有销毁最重要的杀人工具呢?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把武士刀并不是杀死雷吉内的凶器,它的工作只是划十字而已。可为何要费那么大的力气用两把刀杀人呢?凶手又为什么会为调查小组提供线索?唯一的解释就是:杀死雷吉内的人和划‘十字’的人是两个人!这样一来事情就很清楚了,杀害雷吉内的真凶正是一直窥视着‘一等兵副队长’宝座的裘因。而柳生你则在发现尸体后补划了十字。雷吉内的尸体也是由你搬运到雪中的。然后出于报复你杀了裘因……”
“呵,都被你说中了。没错,当时裘因只对着雷吉内的心脏捅了一刀,其它的伤痕都是我做的。你也看到了,现在根本没有人会进这个教堂。为了尸体更快被发现,我只有把他搬运到野外。”柳生顿了一下,声音里充满了愤怒,“可是那段时间竟不凑巧地刮起了风暴,根本就没有人出去训练,更不用说发现尸体了。所以我只能自己出马。结果可想而知,真凶一旦见到雷吉内的尸体不仅移动了位置,甚至无端多出这么多伤痕时自然会暴露出狐狸尾巴。到时候我只需注意观察人们的反应就可以了。”
“你为什么不将这件事交给调查小组或者上报总部呢?”
“有用吗?裘因不断地对调查小组施压,甚至掩盖罪证,我根本就掌握不到一点证据。你认为这种官司会有胜算吗?像裘因那种自以为是、自私自利,为了地位甚至不惜迫害别人的杂种除了我亲自惩罚他以外,还能怎么样?你以为我能容忍他这种人踏着雷吉内的尸体、逍遥法外地活下去?!”柳生的表情冷了下来,昔日温柔的笑脸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突破长期的压抑后喷涌而出的仇恨和愤怒。
伦尼叹了口气,随后换了话题:“我想,你叫我来并不是听我说这些的吧?你打算在这里杀了我吗?”
“你认为呢?”自始至终柳生的枪口都牢牢地对着伦尼,“我还以为这是你的期望——为那些不该死却已经永远离开了爱着他们的人而死。”
“也许吧……”伦尼站起来直接面对柳生。乌黑的眸子幽幽地望进柳生海蓝色的眼眸,两人的神情都出乎意料的平静。“可为什么呢……你要这么做?”
柳生从大衣的夹层口袋里套出一张相片递给伦尼:“还记得它吗?”
伦尼的表情在目光接触到照片的那一瞬反而释然了:“你们果然是兄弟……他是个真正的军人!不论在何时。”
“那是当然!”柳生打断了伦尼的思虑,“可是他——我唯一也最重要的哥哥——却莫名其妙地死在了总部。那个无所畏惧、注定成为英雄的人不是死在战场,而是死于什么愚蠢的‘私人恩怨’……!”
“我承认,这件事是我的责任。如果不是我把他调进军部,如果他没有成为副官……或者我从来没有认识过他,他就不会死……是我无谓的自信害了他!是我……”伦尼的声音愈来愈低,白皙的面孔也不知不觉地罩上了一层灰色的阴影。
“既然你已经了解了,那么就这么死了也不会有什么怨言吧?”柳生正欲开枪,教堂内突然灯光大亮,门口某处飞来的一块瓦片出其不意地打中了柳生拿枪的手,小巧的手枪在空中幽雅地划着一道弧线后跌落在一张长椅的椅角。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两人顿时一愣,反射性地向瓦片飞来的方向望去。出现在门外的是一等兵队长——安德尔森。安德尔森的枪口已瞄准柳生,他面不改色地命令道:“一等兵柳生立刻交出其它武器,然后把手举起来!”同时他走近伦尼,关切地询问:“有没有受伤?”
“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离开宿舍楼之后我就一直跟着你。”安德尔森转而又命令柳生,“好了,现在乖乖跟我走!”
柳生微微地干笑几声,转身离开时不忘冲伦尼点点头。“等一下!”伦尼大声叫住安德尔森,“把他留下,我还有话对他说。你在外面等我;没有命令谁也不准进来。”
“可是……”
“出去!我不想说第二遍……”
安德尔森无奈地退出教堂并关上大门。完成这一切后,他才注意到悠正倚靠在墙边吞云吐雾。“你怎么会在这里?”队长皱紧眉头,声音里有些不愉快。
“我还没问你呢!”悠扔下烟,一脚将带着火星的烟踩成碎片,“柳生是凶手这种事……很可笑对不对?”
安德尔森略带怒气地说:“不敢承认事实的人才可笑!”
“真有趣,我还是头一回见到你生气的样子。”悠索性蹲坐在地上,“不过麻烦你告诉我,长官:伦尼到底是什么人?你可别对我说‘伦尼·布兰克就是伦尼·布兰克’之类的蠢话。”
“第一次见面时乔伊斯·赫斯不是已经介绍过了吗?伦尼·布兰克是从总部来的LT实习生。”
“所谓‘布兰克’就是英语里的‘BLANK’,你当我是傻瓜吗?”悠点起一支烟送进嘴里,“刚才是谁在说‘不敢承认事实的人才可笑’?”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柳生恢复了往日的明媚笑容,柔和的嗓音让人失去防备。
伦尼走到柳生跟前,小声地说:“你早知道会有这种结果吧?即便安德尔森不跟来,我们迟早也会被其他人发现;就算没有,只要你一开枪,部队里的每个人都会听到枪声。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做这种毫无胜算的事,不是你的作风。事实上,你根本没打算杀我,对吗?”
“那又怎么样?……如果你不出现的话,这一切或许就会这么简单地结束了。……哥哥他太了解你了。他的日记里写满了你的事情。你是唯一被哥哥放在心上的人,连我这个弟弟都做不到的事情你却做到了……”柳生抬手拨弄伦尼额前垂下的刘海,“所以我不明白,你究竟有什么力量。不过,悠是个最好的例子。那个家伙竟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和一个新人处得这么好,实在是……”
“柳生……?”
“可这一切的发生并不仅仅因为你是‘伦纳德’。”柳生放下手,两眼直直地注视着伦尼如屋外浓重的夜色般漆黑的眼睛,“我说过:你没有亏欠任何人任何东西。是我的自私恨着你,而不是因为哥哥。我要杀你,不是为了哥哥,而是为了我自己!”
“柳生,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至少我要说:对不起,还有……谢谢你!你一直都这么照顾我和悠,容纳我们的缺点,帮助、扶持我们。尽管你……可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伦尼停顿下来,似是在思考什么,“裘因是个杀人犯——这点我可以证明。所以对你的审判不会……”
柳生笑了:“你果然和哥哥说得一模一样。”伦尼低下头,绕开柳生向门口走去。柳生只是定定地站在原地,对着伦尼缓缓离去的背影说:“你这样背对着我,就不怕我在后面冲你开枪吗?”
伦尼止住脚步:“即使你这么做了,我也不会怪你的。”
柳生向前走了几步,拾起被安德尔森打落的手枪。温柔的面孔浮起干涩的苦笑:“你真是个大傻瓜!……”
门外,悠依然和安德尔森僵持不下。四周的空气几乎凝固一般,感受不到一丝风吹草动。悠闷闷不乐地抽着烟,一边后悔不该傻傻地陪着像安德尔森这样闷气的人呆站在这里干等,想到自己为了确认对柳生的疑问而特意与伦尼吵架的经过,现在的行为真是多余得很。安德尔森则丝毫不敢松懈,两手持枪死死地守在门口。突然,只听到“砰”的一声,一记刺耳的枪声划破了深夜的寂静。紧接而来的又是一片死寂。悠顿时大惊失色,丢下手中的烟往大门冲去,却被双眉紧蹙的安德尔森一把拦下:“不行!没有命令,谁也不能进去!”
“命令?!你是白痴吗?所谓‘命令’就是用来判断是否该遵从后才执行的!而不是让你这种死脑筋的家伙用来一味固守的!”悠推倒安德尔森,打开了教堂的大门。出现在眼前的,是瘫坐在地浑身浴血的伦尼以及整张脸被轰得面目全非的柳生。
“他刚才对我说:‘回去吧’……”伦尼只是一味地斜抱着柳生不愿松手。他愣愣地瞅着面如土色的悠,嘴里不停地重复着相同的句子:“回去哪里呢……?柳生,你告诉我……我……这不是我要的结局!不应该是这样的……!柳生……”
悠一手捂住脸,四周压抑、充斥着血腥味的空气令他说不出半个字。那一刻,噩梦般的记忆似乎又在脑中久久萦绕不去。他转过头——试图避免视线再涉及到任何一滴鲜血——却瞥见一张被血液染红的旧照片。上面的伦尼身着级别最高的黑色军装,在他旁边的是一个酷似柳生的金发男人。从柳生体内潺潺流出的鲜血渗透了两人欢乐的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