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赤道，我的北极》无影罗刹

10、第十章【七月流火】

　　良心不能当饭吃，但没有良心迟早没饭吃。——何苾

　　林亮亮那边是阴是晴，杨康不得而知，他这边的事情倒是简单，事到如今，他自然是去邀功了。他到了杨氏，跟平常一样在父兄办公室同其他客人一起小坐了片刻，喝了几泡铁观音，等客人们都撤了，他才表情随意地“顺道”关心了一下父兄，新入账那两千万应该刚好够尾数吧？他要不是再帮忙筹多些？——前前后后加加起来，他一人已经凑了近亿资金过来。他还可以筹得更多。这难道还不够他炫耀？
　　他看得出来杨立雄眼中有一刹那闪出了赞赏的神色。那一刻，他心中甚是自满，忽然想起牌友们调侃过的一句话：怀才就像怀孕，时间长了，才看得出来。——他觉得眼下的形势，他已是临盆之际。
　　然而，父兄神色凝重，似乎另有要事筹划，根本没有多余的眼神来欣赏他的得意样子。
　　杨康虽然心中有所挂虑，但向来识相的他此时很自然地知道此时自己是多余的，必须安静。他毫不出声地坐着，轻手轻脚地泡茶，自斟自饮，外带喂了茶盘中的“茶龟”几口。
　　跟众多传统的南方商人一样，杨立雄的办公室里永远都会有一套极舒适的真皮沙发，配一个长方形的钢化玻璃茶几，然后再茶几上摆放一套高档的茶具，几千上万一斤的茶叶在这个茶几上干进湿出，每天少说也要消耗大半斤。
　　在某些方面，杨立雄是个极阔气的人。就说杨康手边的茶具，就值几十万之巨。这其中还不包括损失掉的一只紫砂壶。
　　那已经是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杨立雄刚换上了现在这套古董茶具，同时拍下的还有另外一个云头盖设计的紫砂壶。大师巅峰之作，光那个云头盖紫砂壶就花了十万大洋。之后杨立雄一直把紫砂壶单独放在一个大钢杯里，里里外外用上等铁观音养着，这样一直养了两三个月，直到有一天，他发现钢杯里空了，云头盖紫砂壶不翼而飞，询问之后才知道，新来的保洁员不晓得钢杯里养着宝贝，只看到了满满一杯子的隔夜茶叶，就扑通一下全倒进了垃圾桶，丢掉了。
　　当保洁阿姨知道自己那一下子倒掉了十万大洋之后，又是扑通一下，当场昏厥过去，醒来便是嚎啕大哭：她一个月两千块工资，还要养家糊口，她要不吃不喝多少年才能还上这十万块啊！当时，杨立雄得知了紫砂壶丢失的真相，不但没有怪罪保洁阿姨，反而在日理万机之中抽空去看了她一眼，叫她不要担心，他说：“谁工作会没有失误，不是存心的就好，以后吸取教训，工作好好做。就一个壶而已，丢了就丢了，不用放在心上。”保洁阿姨感激涕零，现在仍是杨氏集团的一员，而且已经升职为集团大厦的保洁部部长，她的子女大学毕业，也都进了杨氏工作，成为杨氏最忠诚的行政人员。
　　杨立雄的宽容因此传出美谈，杨康也一直引之为学习的榜样，对身边人尽量地宽容友善，所以他才能做人做得越来越漂亮。
　　但是同时，杨康也知道，父亲的宽容并不代表他眼里容得下沙子。多年来，无论事业还是家庭，他唯我独尊的地位从来无人敢挑战，这样的杨立雄已经习惯了他是对的，任何人不得质疑。完美的他自然而然的，可以高高在上地容忍别人的失误，但他绝对无法忍受别人蓄意的挑衅。
　　杨康也是聪明人，他太了解他的父亲了，既然知道杨立雄对门面的讲究是有章可循的，也知道杨立雄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他完全可以估出父亲马上说出口的议项是什么了。
　　生意场便是战场，讲究时机，讲究战略，讲究攘外必先安内。如今安内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那下一步就要攘外了。
　　果不其然，杨立雄提到了何苾，而且一提到她，火气就不由自主往上窜，扭头从文件柜里找出那份载着把他推入僵局的报道的旧报纸，一句一句地指出其中的“谬论”。
　　杨立雄说得义愤填膺，狠狠地拍了下桌子，拍皱了报纸，顺手抓了一把、松开，沉默。
　　杨康见那份报纸被揉得跟菜花似的，跌落到地毯上，一路滚到了杨康脚边，“风波” 两个黑体字刚好歪歪斜斜地对了过来，赫然入目。
　　杨康不知不觉顺手捡起那报纸，扯开又看了几眼。
　　之前是没有仔细读，这一回顾才发现，那个叫何苾的记者登在报道之后的小段社评还真是可圈可点，字字珠玑。她说：“捂房、炒房，如今的房价每天都在人们的口沫横飞中水涨船高，但中国人根深蒂固的安家置业观念，像张密匝的网，兜着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房奴的行列。在被房奴们咒骂没良心的时候，开发商、投机者们也许只是冷冷一笑地说：良心又不能当饭吃。是的，良心不能当饭吃，但没有良心迟早会没饭吃……”
　　杨康静悄悄地读完报道，不动声色地揉掉报纸、丢进垃圾桶，倒掉刚刚那泡铁观音茶叶，起身从冰箱里取出一瓶黄山云雾，烧水、烫茶具，继续新一轮的品茶过程。
　　杨立雄以沉思的神态突然爆发了一句：“有没有查过那个记者的底？”
　　一旁的杨健快快答道：“查过了，S城人，家庭背景很简单，就是菜市场卖菜的，没什么底子好查的。家庭关系社会关系也都很简单，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跟南洋卓家有点远亲关系……”
　　“卓家？”杨立雄声音有点变了，“哪个卓家？”
　　杨健看着杨立雄，笑了笑：“S城华侨新村那个卓家。不过两家早就闹翻了，现在她们也没有往来，可以放心。另外，报社那边前几天就传出消息说，何苾还要追我们集团的新闻，要写一系列跟踪报道，真的是没完没了了。前两天就有一篇跟踪报道她要发的，幸亏被叶记者的专题挤下来了。爸，我看这个何苾根本就是个不定时炸弹，要早点处理。”
　　杨立雄点了下头，抽出一根中华，往茶几上敲了敲，说：“那就动手吧。”
　　“好。”杨健答得利落，末了却又请示道：“这次让谁去好些？”
　　杨立雄略一思考，说：“还是让Peter找外面的人去处理吧。做干净些。”
　　杨健应了一声连忙起身，说：“那，爸，我就先出去了？”看样子是要去找Peter通知办事去了。
　　杨立雄未知可否，但见杨健走到了门前，却又开口拦住：“慢着，先回来。这事你不要管了。”
　　杨健眉头微微一皱：“爸，您的意思是——？”
　　杨立雄没有立即回答，转而看了眼杨康：“杨康，最近有空吗？”
　　杨康颇有点意外：“调款的事情都忙完了，当然有空。还有什么要我去办的吗？”
　　杨立雄说：“刚刚说的这事，我和杨健还是不要再插手了，你和Peter说，让他去安排吧。”
　　杨康盯着杨立雄的眼睛看，定定看了两秒，嘴角微微一扬，落地有声：“好！”
　　离开杨立雄的办公室，杨康才拨出电话找Peter——Peter名义上是杨立雄的司机，却鲜少执鞭，多数时间还是在外奔走的，所以，他的名片上冠冕堂皇地印了个“外联部长”。他跟随杨立雄多年，为他出生入死，许多杨立雄不方便出面的事情都是由他去做的，不过随着杨氏集团越来越上轨道，杨立雄和Peter直接对话的机会也就越来越少了。比如这次，他便全权授意杨康来交代Peter了。
　　Peter听杨康交代了任务，略一整理思绪，即刻拨了个电话出去：“帮我查一下九州日报的记者，叫何苾的那个，最近的行踪。看看她最近有没有什么出访任务。”
　　一天之后，Peter找上杨康，交代了事情的进展：“何苾两天后就回省城了，我想还是在她回去之前，在S城动手比较好。后天她离开前会去城乡结合部采访，那是最好的机会。我计划好了，到时候也不用汽车，找几个不要命的古惑仔，在摩托车上动点手脚，开足火力撞上去，然后让他们多出几个人，围住现场，拖延叫救护车的时间，要对付个女的还不容易吗？就算接下去要查，顶多查出摩托车刹车坏了，还能怎么样？”
　　杨康听毕，也不知道再说什么了，只点了下头，说：“这事你熟，你去安排就好了。”说完便与Peter分道扬镳。
　　之后的两天里，杨康几乎忘记了这件事情，直到他闲极无聊去了交警大队，找大队长——他的三叔喝茶。快中午了，杨大队长却忙着要去开会，火急火燎的，看到杨康，刻意把他拉到一旁，低声说：“知道你要问什么，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城乡结合部今天中午不会出现巡逻警车。”说完朝着往会议室赶的警员们和蔼地笑：“看我们今天这会开的，七月半的大中午，开鬼会呢！”
　　杨康还没来得及跟杨大队长问清楚，他已经拍拍杨康的肩膀，赶去了会议室。
　　杨康一个人留在杨大队长的办公室，坐立不安。他有点理不顺现在是个什么状态，越想越不对劲，仔细地回味杨大队长跟他说的话，半天才恍然大悟。
　　这个Peter，真不是省油的灯！
　　杨立雄要置身事外，于是从头到尾没有出面出声，Peter既要显得自己忠心，又要给自己留后路，说什么也要跟杨家来个利益捆绑，于是上演了一出假传圣旨真执事，不知找了什么借口，把杨大队长给拖下了水。
　　此刻的杨康，仿佛被身后一双无形的眼睛给盯上了，心中不免有点慌乱，他知道此刻是分秒必争的情形，逼迫着自己集中精力，理顺思路，拨了电话给Peter命令道：“Peter，计划取消，马上收手。”
　　杨康是真的没有想到，如今的Peter已经不是多年前那个淳朴而暴躁的打工仔，这些年为着杨氏，他风里来雨里去，在杨立雄身边一直是扮红脸的角色，但常年对着杨立雄这个大白脸和他周围的众多小白脸，潜移默化之下，Peter已将权术二字玩弄得炉火纯青，玩起“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伎俩来，无人能及：“不行！都安排好了，现在我们说收手，下面那些人也不会愿意的。他们还等着收钱。再说，杨董一早就扔出话了，一定要给这个记者点颜色瞧瞧，现在收手，实在说不过去。”
　　杨康的脑子开始嗡嗡的响，杨大队长的话、Peter的话，重叠在一起，在他脑中回旋不去。他灵机一动，朝Peter咆哮道：“今天是七月半！大师说了不能见红。我爸有多在意风水你是知道的，如果这次因为你的事，破了杨家的风水，你自己跟我爸去交代！”
　　Peter沉默了一秒，然后沉下声，稍微放低了姿态，说：“好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放心吧，该给的教训还是要给，但是不会见红。留她条狗命，让她好好看看，得罪杨氏是什么下场！”
　　挂了电话，杨康才发现，自己的手心都冒汗了。
　　【无影罗刹2009.11.08-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