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沉眠[外传]》岳千月

2、当暮色拥吻星城（2）

　　“咦，小同学，怎么又是你啊，残人类看什么机甲的书，你看了又不能开嘛……”

　　片刻后，图书馆前台的小姑娘撑着脸蛋，笑着操纵面前的蓝屏，给姜见明发来的借书请求点下确认。
　　莱安站在一边，戴着遮蔽器看不清表情。姜见明笑着冲姑娘点头道谢，抱起书放进包里，对皇太子道：“我们走了。”

　　他们走出图书馆大门，看着远处华灯初上的街道。
　　莱安不走了，他面色阴沉几度欲言又止，也不知是在跟什么较劲。

　　姜见明怅然道：“您懂了吗？有些话，我听得太多了，殿下。”

　　“有时候我不是不生气，也不是不委屈，我只是没办法逐一去计较。”
　　军校生抿唇，低声说：“这是全帝国……不，是全体人类的观念问题，不是置气能解决的事。”

　　“……”
　　莱安默然不语。

　　作为最强晶骨的持有者，残人类的存在早就被他划做“需要保护的弱者”一类。在遇到姜见明之前，他从未认真思考过这方面的问题。
　　或者这些年来，他所看的都是头顶的星宇，战火和帝国王旗，却忘了低头看看脚下的平凡国民。

　　“我只能尽力做给所有人看。那天我去看比赛是在找素材写文章，如果交上去的文章可以被□□青睐，我就有可能多修一门第三院的机甲课程。”
　　晚间的微风吹来，姜见明回头看了一眼亚斯兰图书馆的大门，“同理，如果我今后也一直来图书馆借书，坚持五年，等我毕业的时候，那位小姐一定不会再说这种话了。说不定，那时我们已经成了好朋友，她还会给我推荐新买进的好书。”

　　“你要去修军校三院的课？”
　　莱安皱眉，再次认识到面前这位残人类是真的胆大包天，“那么喜欢研究机甲？”

　　姜见明笑而不语，在心中暗道：其实我是喜欢开机甲……
　　但他没说，只是温和地笑了笑：“当努力做事的人越来越多，事情就会变得越来越好的，您觉得对吗？”

　　“当然，这或许只是弱者的笨办法。就如殿下所言，您是帝国的储君，比我们更有力量，如果殿下今后可以在闲暇之余多看我们两眼，我们的日子也能轻松许多。”

　　莱安沉思许久，很郑重地道：“我记住了，日后你会看到的。如果我忘记了，你可以来提醒我。”

　　于是姜见明也敛容，正色抚胸行礼。
　　“那我就恭候着，见证您成为一位伟大的帝王的那一天。”

　　莱安低头弯了弯眼尾，这样的话他听过太多，有的是客套奉承，也有的是真心。唯独被面前的人说出来，居然意外地令他的心情变得很好。
　　于是少年储君快步走到自己的飞行器前，拉开了门，回身问道：“接下来有安排吗？送你一程。”

　　姜见明吃了一惊：“不敢麻烦殿下，我回军校宿舍，不远的。”

　　莱安执著地望着他，手掌撑在飞行器的门边上不说话。

　　姜见明起初还试图摆出疏离淡然的神色僵持一下，却很快在对方热切的眼神中败退下来。
　　他其实是吃软不吃硬的那一挂，又不太忍心亏欠旁人的好意。堂堂帝国皇太子能这样纡尊降贵地对待他，他虽然面上不表露，但暗地还是动容的。

　　何况这位小殿下的脸真的很美貌，性格也真的很可爱……

　　几秒之后，姜见明认命地抱着书包，慢吞吞蹭进了飞行器里。

　　莱安给他开的是副驾驶座的门。他坐进去之后，皇子就体贴地给他关上门，从另一侧坐上驾驶位。
　　有限的空间内，两人之间的距离连半臂都没有。姜见明甚至能嗅到对方身上淡淡的玫瑰味道……或许这位小殿下来找他之前专门冲了澡。

　　“我本来想更早过来的，但事务太忙，刚刚才从皇家机甲演练场出来。”
　　莱安拉下操纵屏，又伸手给身旁的军校生系好安全带，“下回可以带你进去看看机甲。坐好，我开了。”

　　姜见明心里一惊，这话过分离谱，他根本无法推断“皇太子说要带他进皇家机甲演练场”是戏言还是认真的。
　　走神之间，飞行器已经开动起来，却是朝着和军校相反的方向。

　　姜见明：“？”
　　他这才发现自己好像被殿下给拐了。

　　……

　　莱安没有直接送姜见明回去，好不容易解决掉上次的小摩擦，殿下显然并不甘心就这么把自己感兴趣的残人类放生。
　　正巧时间也是饭点，他直接带姜见明去吃了点东西。

　　“忌口？”
　　“……没有。”

　　夜色渐起，他们坐在隐蔽的某贵族小餐厅的包厢内。姜见明还在为堂堂储君当街拐人的行为耿耿于怀，说话的语气也凉了一个度。

　　侍者躬身端来一对高脚杯。莱安问：“能喝酒吗？”
　　姜见明怔了怔，下意识道：“未成年不能饮酒，殿下。”
　　白金卷发的少年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弯起的眉睫在灯光下像碎金钻闪动，他摆手对侍者道：“给他换果汁。”

　　姜见明皱眉：“殿下，您应该比我还小一岁。”
　　侍者手一抖，惊恐地低下头，暗想这位黑发少年究竟是什么来路，居然敢用指责的语气教殿下做事？

　　“他说得对。”莱安好笑地瞪了姜见明一眼，冲侍者敲敲桌角，“把我的也换掉。”
　　又补了句解释：“别这个表情，平常我也不多喝的。”

　　侍者做完该做的事就识趣儿地退下了。等菜的时候，他们就边用高脚杯喝果汁，边随意闲聊。
　　很快，精致的菜品逐一上齐，而那时姜见明正说到自己的身世。

　　“……当时我们住在紫丝绸星城，那是个商贸大都会。爸爸曾经是军方机甲师，帮人做点机甲组装、维修和倒卖的生意，有时一单能赚几十万币点。”

　　“但那些钱，爸爸有大半都会寄出去，说是资助以前的老战友。剩下的都给我买了书，吃穿用度反而比较简单，也没什么余钱。”

　　“我的意思是说……”

　　姜见明右手拿着筷子，上身前倾，慎重地问道：“殿下，今晚您会买单的对吗？”

　　莱安神色诡异：“——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确认了皇太子殿下请得起一顿晚饭之后，谈话和用餐终于都可以再次进行起来。

　　他们从机甲操纵技术的改进聊到星际战争史，从亚斯兰星城内的人种问题聊到旧蓝母星纪元的文明，甚至后来他们都有点上头，居然聊起了开国八卦。
　　必须申明的是，这真的很正常，没有哪个帝国人民能抵挡开国八卦的魅力。

　　等天边的弯月升得很高的时候，连餐后的甜点也用完撤下去了。
　　聊着聊着，姜见明有点走神。残人类清隽沉静，所以眼眸放空的样子无端地显得忧郁。

　　“怎么了？”
　　莱安问了一声，又垂眼看了一下时间。已经九点多了，他确实把人留得有点晚。
　　但印象里凯奥斯军校没有宵禁，自己会用飞行器亲自把他送回去，残人类也不必有独自走夜路的危险。

　　姜见明回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噢，没什么。只是突然想……不知道下次有机会这样与您并肩说话，要到什么时候。”

　　莱安忽然收起了表情，定定看了他几秒。

　　姜见明被看得浑身发毛。对面那双翡翠色的眼睛太独特，其中的野性和压迫感好像随时都要冒出来叼人，让他想起月夜下荒原上的白狮。
　　一种荒诞的紧张感涌上心头，他觉得自己要被叼了。

　　但下一刻，皇太子就放声笑起来，那双翠眸无比明亮，威压烟消云散。
　　少年储君很愉悦地眯起眼，嗓音醇厚，问他：“你很想常常见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