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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当暮色拥吻星城(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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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姜见明张口结舌。
好像对,又好像哪里不对……
莱安向他招手示意:“腕机打开。”
“亚斯兰国立图书馆有第三层,你应该知道。”
——亚斯兰图书馆是全帝国最齐全的藏书处,统共三层。只有第一层,也是最开阔的一层,是对所有人开放的。
第二层需要通过身份审核才能得到进入权限,第三层则只有部分达官显贵和皇室成员才有权限进入。
可惜这种级别的人物,豪宅里自带私家藏书楼,基本无需来图书馆借……所以三层常年空荡荡,其实有点暴殄天物。
“是,我知道。”姜见明疑惑地把腕机递过去,“您要干什么?别乱翻我的文档……”
“不翻。”莱安直接调出他身份档案的页面,又拉出虚拟键盘快速敲了几行眼花缭乱的代码。
不到三十秒,皇太子就关掉页面,抬头道:“现在你可以自由出入了。”
“??”姜见明震惊得拿着腕机愣在那里,半天反应不过来。
“以后我偶尔会在三层,就在……”莱安想了想,用肯定的语气,“你喜欢的那个窗边的位置。”
姜见明:“殿、殿下……”
莱安看他完全懵在那里不会动弹了,又自行将姜见明的腕机拿了回来。
殿下再次输入了什么东西,而后把屏幕上闪着“添加成功”的通讯录展示给他看:“这是我的私人通讯号码,如果有急事,也可以直接打过来。只不过我很忙,不一定次次都接。”
“……”
姜见明彻底说不出话了。
他许久才找回声音,怔怔问道:“这样真的可以吗?”
莱安:“怎么?”
姜见明:“我们才见过几面。”
莱安:“但你已经能在我佩戴遮蔽器的情况下认出我。”
姜见明:“可是……您是皇太子,我是平民。我是说……”
莱安:“你那天打模拟战赢了我,今日还提醒了我一个错误——如果算上未成年不得饮酒,就是两个。”
姜见明蓦地抬眼:“就这么简单?”
“简单?”莱安语气转冷,“这种话……你是在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你自己?”
“……”
姜见明垂下眼睑,包厢的顶灯将他的影子落在桌角。他伸手接过自己的腕机,紧紧攥在掌心。
军校生忽然低声道:“那,您之前说可以带我去看皇家机甲演练场,也是真的吗?”
莱安立刻说:“当然,但需要等我安排……”
姜见明神色复杂地侧过头,哑声道:“您知不知道,您给我的,可能是我原本穷尽一生也难以得来的。”
他说罢顿了顿,缓慢抬眸直视皇太子,轻声问道:“而现在我拥有了,不是因为我做到了什么,仅仅因为偶然遇到您?”
莱安猛地愣住。
窗外的夜色已经很深,飞行器的尾灯在很高的地方拖出长弧。餐馆门口的风铃叮铛响。有几位贵族小姐们手挽着手走进来,身上的首饰在灯下反光。
“您知不知道……”
包厢内,军校生看向首都星城的繁华夜景,玻璃窗映出那双渐渐失焦的黑色眼睛。
他似乎就要说出什么,但终究还是深深地蹙眉,咽下了已经走到嘴边的话。
亚斯兰星城的夜景和紫丝绸截然不同。
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
养父离世之后,他成了真正的孤儿。有人劝他进福利院,也有人劝他去学门手艺或学问,成年后好找工作。
他说他要上军校。他想学机甲,日后从军。旁人也不嘲笑,只是怜悯地看他,说这孩子被养父牺牲在战场上的现实给击垮了,疯掉了。
你总得走出来啊,当地福利院的女院长柔声劝他,爸爸也一定希望你能过好自己的人生,是不是?
何谓自己的人生呢?姜见明知道,那将是一个平民残人类的人生。帝国不亏待烈士的家属,如果他认命,他可以拿着抚恤金,平庸却也平坦地过完这一辈子。
但倘若他心怀不甘,想要往前多走一步,想要去触碰那些光荣的勋章和遥远的星空……
人类九座星城的引力就会加诸他身,恨不能压得他跪下来,压得他匍匐于大地之上。
这一年,紫丝绸星城下了持续的暴雨,将夏季冲刷得格外艳烈。
当门口的爬山虎将一整堵红墙都侵占了的时候,天放晴了。有信件从帝都而来。
这一年,姜见明十六岁,无亲无故伶仃一个人。在同龄人还在父母庇护下瞎玩胡闹的时候,他冷静地变卖家财,背井离乡。
放眼帝国九座星城,平民残人类也能有入学机会的军校,只有一所。
凯奥斯军校,又称帝都军校、第一军校。
它是贵族子弟们的进修之地,天之骄子的竞技舞台。而对于平民来说,它是全帝国最难考取的学府,没有之一。
所有人都说不可能。
但他考上了。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忽然,对面的皇太子握住了他的小臂。姜见明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另一只胳膊的手肘碰在桌角摆的银叉上,叮铛脆响。
但他躲不过对方如矢般刺来的目光,莱安疾声道:“是因为我很欣赏你,认为你值得,才会给你!”
“偶然遇到?……呵,我每个月‘偶然’遇见的帝国国民数也数不清,难道所有人都得到好处了吗?”
“在你之前,我从没有这样对待过其他人。你以为我这里是定期开奖的彩票店吗,嗯!?”
莱安说着自己先气笑了,“怎么,接受帝国皇子的好意,对你来说是种亵渎?”
“不……”
姜见明被堵在桌角进退不能,有些仓皇地推着莱安的手指,“我不是这个意思,请您不要生气。殿下的好意,我……”
但他未能继续辩解,就被莱安打断了:“所以你现在拥有了,是因为你本来就理应拥有。”
“如果以前你没能有,那是个错误。是这个帝国亏欠你的,现在只是补回来,你听懂了吗。”
“……”
姜见明怔忡地抬起头。
头顶的灯光晃得他有点晕,他眯起眼。
“错误……吗?”
他拼尽全力来到了亚斯兰,日子却并没有好过多少。
依然是几乎成为日常的歧视,还有同学师长们奇异的目光。很多课程直接限制残人类报名,连尝试的机会都得不到,只能得到奚落。
“但是……”
姜见明颤声说:“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
更何况辅修一门外院的课,一学期要多交几万币点。
为了争取奖学金的名额,上个考核季他通宵了三天,几乎怀疑自己要猝死。而这样的日子,接下来还有五年。
至于孤身飘零的种种寂寞,就更不必说。
他其实很辛苦,太苦了。
“整个人类帝国……九座星城……”
“都是这样的。”
“——那就是整个人类帝国、一直以来,都错了。”
沉冷的嗓音响起,皇太子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断定,又说:“以后,我们会将它拨正的。”
姜见明蓦地睁大了双眼,他定定看着面前少年储君优美的面容,似乎想说什么,张口却哽了一下没说出来。
他咬牙背过身去,清瘦的手背撑在桌角上发抖,居然像是要哭了。
“你……”
莱安惊住,心口突然疼了一下,像被凭空割了一刀。
皇太子语无伦次道:“你……你不要难过。我带你去看机甲,好吗?明天就可以去,你想看金晓之冕吗?皇帝的铁玫瑰也在。”
“我没有……没有难过。”姜见明只是摇头,有些仓皇地抓过自己的书包。
他不记得自己多久没这么在外人面前失态过了,情绪失控的感觉很糟。他抿唇埋头就想往外走,“时间太晚了,殿下,我……”
可那位却不放过他。莱安抢过他的包,抢先一步推开包厢的门:“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姜见明倏然回身瞪他,窗边的月色落下,那双眼眸锋锐得像淬了层冰,偏偏眼尾薄红,隐约还有水光潋滟。
莱安僵住,脑中一片空白,欺负了残人类的罪恶感无法抑制地冒出来。
他以为下一刻残人类就要闹了,或者掉下眼泪来。
他不知道对方心里积攒了多少委屈和酸楚,发泄出来或许会好受些,所以他等着。
但是没有,莱安眼睁睁地看着姜见明紧攥的手指用力到泛青,眼底的激动逐渐在克制下平复。
仅仅几秒之后,军校生就恢复了温吞沉静的模样。
他礼貌地轻轻说:“……好的,那就谢谢您。”
……
去往凯奥斯军校的一路上,莱安忍不住每隔一段时间就从飞行器的内置后视镜瞧他。
残人类军校生坐在后座,起初一直保持着垂首端坐在一角的姿势。
后来也不知道是精神上的疲惫,还是被窗外流光般的夜灯照得困倦,他怀里抱着书包闭眼侧身,安静地缩得更小了。
莱安盯着看了半天,刚刚心口疼过的地方又开始骚动。
他没有想到那天自己偶遇的竟是这样一个人。似乎强大又似乎脆弱,仿佛一触即碎,又仿佛无比坚韧。
让他本能地想要征服,又隐晦地生出几丝保护欲。
殿下面无表情地暗想:如果到军校的时候这人睡着了,今晚就把他弄到皇宫里去。
遗憾的是,姜见明没有睡。
飞行器一停在军校门口他就下了,非但很清醒,而且情绪已经完全镇定下来。
甚至能够沉着地询问皇太子:“既然殿下对我是特殊的,那我可以理解为,您想和我交朋友吗?”
“……”
莱安殿下艰难地消化着某种巨大的落差感。
他沉默许久,多少有点矜持地道:“我是在拉拢你。再过几年,等你从军校毕业,可以跟着我做事。”
姜见明轻叹:“啊这样……”
莱安一秒钟反悔,立刻找补:“——做朋友也可以,如果你更喜欢这个叫法。”
拉拢这个词本来也不是他想提的,皇太子毫不惭愧地把锅甩了:几天前他与兰斯家那位小家主闲谈,谈及这位自力考入凯奥斯的平民残人类,是兰斯提的这个词。
“能做到这样是很不容易的,殿下,天赋和勤奋都需要达到远超常人的程度才有可能。”
那时奥德利抿着红酒感慨,眼眸深深:“我准备观望一下这个人,如果确实出众,我考虑将他拉拢到兰斯家来做我的幕僚。”
——当然,那时的奥德利绝不会想到,仅仅几年之后,她就会像操心她的宝贝妹妹一样为这个残人类少年焦头烂额,恨不能把人妥帖地保护起来。
此时的兰斯也只是单纯地作为一位豪门家主,从理性的角度思考着如何利用这位优秀的残人类。
可惜奥德利要失算了,莱安暗想。
现在这个人是他的了。
“殿下……莱安殿下?”
残人类在叫他。姜见明站在路灯下,略微歪着头,“今晚多谢您的款待,下次再见。”
他说下次再见了。莱安的心情又变好了许多,听到姜见明又说:“最后,殿下,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当然。”
姜见明:“可能有些直白,请不要见怪。”
莱安:“朋友之间,不用拘束。”
“那,”姜见明于是问道,“你为什么一直看我?”
“?”
皇太子迟缓地露出疑惑的神色。
姜见明用无辜又诚恳的神色提醒了一下:“我是指刚刚在飞行器上,但也并不止刚刚在飞行器上。”
“……”
莱安僵住了。
“其实,我知道那天您根本没看机甲比赛。”
姜见明继续说道:“因为您一直在看我。”
莱安:“……!”
殿下又惊愕又羞恼地瞪大双眼。
“您问我为什么总是能认出您,因为您盯着我看的眼神,总是太……”
姜见明抿了抿唇,把脸埋在夜色绘出的阴影里。
他咽下了已经到舌尖的“太有侵略性了”一词,换个更委婉的说法:“太明显,就是这样。”
“……”
飞行器内,年少的皇太子双手紧紧扳着操纵台,只感觉从脖颈到脸颊一路都烧了起来。
喉结狼狈地滚动,他脑子里刷啦啦飞过千百种辩解,无一不显得苍白。
这丢人丢得,让小殿下恨不得变只鸵鸟把头埋进地里。
等他做好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准备,抬起头,却发现飞行器外早就没了人。
夜色中,军校生已经步伐轻快地走进了军校的大门,还记得冲这边挥挥手,随后背影就远了。
飞行器的驾驶席上,莱安许久回不过神来,半是觉得荒唐半是觉得挫败,最后气得踢了一脚飞行器的操纵台。
这个人怎么……
和他做了朋友就变得这么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