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醉·灭》阿鹂

7、百事通茶衣

　　宏伟壮观的都城长安，百业兴旺、民富兵精，棋布栉比街衢横直，尤以四通八达的东、西两市最为繁荣。作为开放的领先大都市，这里云集四方商贾，除却琳琅满目的异国商品，信息高度汇通亦是动经济发展的关键因素。
　　青槐迢迢的西市渠岸边，座落着一栋别致的建筑。红砖碧瓦、情调风雅，只看门庭若市，便知其主人交友广天下。此楼号‘醉茗’，聚拢世间名茶品客，夜不闭户、生意向荣，大老板本人更是闻名遐迩。
　　问大老板何许人？
　　百事通‘茶衣’姑娘。
　　话说这茶衣貌如桃李、博学多才，经营茶楼短短五载，却凭借区区肉眼凡胎，通晓了六界诸事。再赞这茶衣乐善好施，但凡孤儿浪子被她收容，时日不多便可被培养成能人。于是从魔教总坛逃出生天的灵筱，在身无分文的窘境下，风尘仆仆地寻到了醉茗楼。

　　醉茗楼一层前台。
　　“掌柜的，劳烦您通融一下，让我见见你们老板，小女子有事相求。”灰头土脸的灵筱卑微地苦求着。
　　“走开走开，没瞧见爷正忙嘛！”那大腹便便的圆脸掌柜不耐烦地驱赶，臃肿的右手噼里啪啦精打着算盘。
　　“掌柜的，求您了！”灵筱双目通红，几欲跪倒，“小女子真是走投无路，就请您发发慈悲吧。”胖掌柜失去耐性，忽然抬起头凶神恶煞嚷道：“娃穷喊煞呢！伙计！送客！”一双核桃眼瞧见几位衣冠楚楚的公子哥进门，连忙舍了她，满脸堆笑迎上招呼。
　　呵，真是世态炎凉。灵筱惨淡一笑，拖着疲惫的脚步，落寞地走到大门边。没有回家的盘缠，难道要沿途行乞？饥肠辘辘，正想着估计要放下自尊浪迹了，一辆华丽的马车正巧行到楼外停下。

　　“哎呦！这不是大老板嘛！”先前的胖掌柜殷勤地跑出门献媚，举楼茶客闻声观望，只见车夫恭然掀帘，一位如花似玉的年轻女子在一双青衣俏婢的搀扶下优雅地步下马车。
　　唔、好美！灵筱目瞪口呆咬着脏兮兮的指头，完全被茶衣独特的气质吸引，但见她举止大方、装扮脱俗，再瞧自己满身邋遢破烂，不禁自惭形秽往门边缩了缩。
　　茶衣一直保持着微笑，目若秋水掠入醉茗楼，未进门已令众人神魂颠倒。难得的是，她来到门边时，注意到了蓬头垢面的灵筱。
　　“姑娘，进门一叙如何？”如春风般和煦的笑容。灵筱一呆，不可置信指了指自己问：“我、我吗？”
　　茶衣笑着点了点头，朝她伸出一手，和颜悦色道，“若不嫌弃，随我去稍作整理吧。”
　　灵筱怔怔，望着她温柔真诚的模样，心下一阵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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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熏香凫娜的雅室内，茶衣微微斜倚着秀靠，两指纤细轻拈茶盖，漫不经心撩碾着手中香茗，花鸟屏风投映出后方换装女子曼妙身线，茶衣秀气的粉唇勾起神秘的弯度，慵懒的眼眸中生意人的精明一闪即逝。
　　由着俩俏婢帮净梳洗，灵筱颇有再世为人之感，衣裙素雅、梳妆淡淡，她特意剪了齐刘海，掩盖住额上那块玫瑰红印记。
　　“灵姑娘果然天生丽质。”茶衣不知何时端着茶点转进屏风，看见她一身清爽，不由满意笑赞。
　　“老板过奖了，全赖这两位姐姐心灵手巧。”灵筱谦逊恭维，难敌饿魔摧残，不争气地接过整盘点心，捧到桌上狼吞虎咽起来。
　　“今后别叫得这么生分，我比你虚长不了几岁，不介意，就唤我一声姐姐吧。”茶衣细心，怕她太急噎了，连忙体贴地斟了杯水递了过去。
　　“唔唔。”灵筱两腮塞满糕点拼命地点头，接过水咕噜咕噜猛灌，本想说一声多谢茶衣姐姐，却含糊说成了多虾甲鱼家家。
　　“呵呵。”茶衣被她模样逗乐，忍不住掩帕轻笑，两个婢子亦是捂嘴憋笑。
　　“对了妹妹，时下并无天灾人祸，百姓都算丰衣足食，妹妹何以落魄至斯呢？”
　　灵筱口鼻一酸，担心若实言相告会被再度抛弃，便抹了抹嘴边的碎屑，谎称是被人拐卖。于是乎，当初负责绑架的荟芦一行在她添油加醋下荣升为人贩子，魔教总坛也被渲染成了贼窝。“我岭南家中尚有亲戚等候，只希望积攒足回乡的路费，灵筱不才，但凭姐姐吩咐差遣，定不添麻烦。”她再三保证。
　　茶衣若有所思，“好。”敛目浅抿一口茶后，笑着宽慰道，“安心吧，留在此处做事绝不成问题，但仅当杂役，会否委屈了你些？”
　　“不会不会，姐姐是做大生意的，灵筱笨手笨脚还怕帮了倒忙呢，如今能获此恩惠，灵筱已是感激不尽。”涉世未深的灵筱只觉自己遇上了救世主，路遥辗转、受尽苦楚个把月，此刻的她只是迫不及待想回到岭南，回到霜尘和虹身边。
　　“呵，这话就见外了。”茶衣自始至终保持着微笑，“若你真想报答我，就学学每一位在醉茗楼忙事的伙计——打、听。”捕获、供应有价值的消息，这才是醉茗楼兴起繁盛的真正原因。美目含笑溜溜透视着灵筱刘海下鲜红的袖珍玫瑰，在茶衣风姿绰约的容貌背后，似乎也包藏着一颗唯利是图的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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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光如白驹过隙，成日满碌于形形色色的茶客间，不知不觉，灵筱在醉茗楼的打杂生涯掐指算来也两月有余。因为名旗下商号无数，茶衣时常周游各地，偶尔才回楼坐镇一趟。在女人眼里，她是个专门勾搭男子的狐媚妖姬，然而在多数男子看来，她却是精明能干的天使尤物。而在众伙计心目中，茶衣是个不择不扣的好老板，热情却不显轻浮、强势却不摆架子，譬如她对灵筱这样的新手，不剥削不苛刻，待遇更是好得没话说。

　　再看灵筱，历经两月磨炼变得八面玲珑，普通级别的探听难不倒她，招呼达官显贵也游刃有余，连当初不看好她的胖掌柜，如今对她亦是刮目相看。但灵筱却懂知足，她心念回家，从来省吃俭用，再加茶客们大方的打赏，转眼小金库已经蓄得满满。这不，此刻正在房中认真点着钱袋内的碎银呢。

　　抱着辛苦赚来的工钱，灵筱笑逐颜开，路费已绰绰有余，她思量再三，心想是时候向茶衣请辞了。不巧的是，胖掌柜告诉她，今日茶衣亲自在外接待一位贵宾，她无奈，又正值午休时间，只好先提溜着剪子到后花园修剪盆景消磨时光。
　　走廊转角，“喵——”一只野猫忽然蹿出，灵筱吓退两步，腰间刚系上的钱袋一个不慎竟被野猫叼了去。
　　“还来！那可是我的血汗钱！”她心急如焚追上，不料野猫灵敏蹦蹿，愣是将她引领进茶衣的卧室。

　　香气弥漫的房间内。
　　“捣蛋鬼，这可是茶衣姐姐的房间，要是被人发现了，我会被当成小偷的！”灵筱千辛万苦钻进床底，捉住了野猫。钱袋失而复得，心有余悸吐了口浊气，奈何猫儿忸怩挣扎，稍不留神竟让它逃脱。
　　“诶。”她的呼声被开门之声盖过。
　　一双精工绣鞋踏了进来，“哪里来的野猫？”却是茶衣回了房。
　　灵筱唯恐现身后有理说不清，趁着茶衣转身驱赶猫儿，赶紧放下帷幕，往里躲了躲。
　　“你这屋子不上锁岂非人人都能进来？”一个充满磁性的男声传来，她心跳漏拍，差点惊叫出声。
　　“呵呵。”只听茶衣轻笑了两声道，“大白天的，就不信哪个贼人敢如此明目张胆。”咿呀一声房门被带上，她忽然嗲声道，“当然了，你荟芦大护法例外。”

　　床底下，灵筱汗毛倒竖：真是荟芦！茶衣居然认识荟芦。
　　“行了，别拿我寻开心，弄得跟奸夫□□似的。”荟芦似乎有些不悦。
　　“没意思，你呀，就是缺乏浪漫。”茶衣的声音有点扫兴，帷幕缝中露出绣鞋的花样，她应该是坐在了床边，但听她喃喃道，“云炀就不同了，他以前，最知道疼人了……”
　　“好了。”荟芦打断她，公事公办的语气。“言归正传，就是教主让问，那姑娘究竟有无异象？”
　　“过来。”茶衣拍了拍床板，“坐这里，我就告诉你。”
　　得有片刻，听得荟芦低低叹了一口气，也来到了床边，“现在可以说了吧。”

　　“急什么。”茶衣不慌不忙，一双纤细的玉臂勾住他脖，微湿的红唇沿着血管一路弄吻。
　　荟芦皱起眉头，“茶衣，你够了。”对她轻浮的挑逗，丝毫不为所动。
　　“呵呵。”茶衣不依不饶，“别告诉我，你不近女色的。”粉舌无骨，轻轻舔了舔他的喉结。荟芦浑身一僵，难挨心猿意马，猛然摁住她摸索进胸膛的手，将她整个人压到床上，低吼道，“你非要这样作践自己、引火自焚么！”
　　茶衣如愿激怒他，美目反而浮起一层迷惘水雾，哑哑的道：“从来都是飞蛾扑火啊……我就是想知道，为什么当年我这样吻云炀，他会大发雷霆啊。”
　　提及云炀，荟芦的心绪恢复了澄明，“你触犯了禁忌，他当然要生气。”他低低叹息，“教主还是云家少爷的时候，就已养成诸多习惯，无人敢动他咽喉，江河湖海更是他的死穴。”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忌讳！”茶衣一把拥住他，猝然落泪，“荟芦，求求你告诉我，告诉我怎样才能挽回他的心呀！”
　　“随缘吧。”荟芦拍了拍她背规劝道，“或许替教主取得力量就是最好的机会。”
　　听他这样说，茶衣一怔，擦了擦眼泪，犹豫道：“可是……灵筱看上去与常人无异啊。”
　　“所以啊，才要设法令她觉醒。”荟芦幽幽的道，“有人封印了赤炼，教主感受得到赤炼魔息却难以汲取能量，即便施展摄魂大法亦是徒劳。”
　　“摄魂大法？”茶衣惊异不已，甚觉心寒道，“这法子未免无良了些，云炀他……教主怎下得去手。”
　　“呵。”荟芦却笑着起了身，淡然感慨，“自打云家被灭门，自从堕入魔教，他就已经万劫不复。腥风血雨这些年，良知何物，恐怕连你我都遗忘了吧。”

　　茶衣无奈，叹了一声，“明白了。可有件事我不大放心，据道上线人说，魔、妖两界都在寻找赤炼，这醉茗楼虽有法阵掩护，但毕竟是凡物，万一对方找上门来，恐怕难以抵挡。”
　　荟芦早有准备，闻言便从怀中取出一条蓝水晶手链交予她道：“这串水晶可以暂时掩盖赤炼魔息，你找机会给灵姑娘戴上，待教主出关，我再来将她领走。”
　　“好，她若要辞行，我便捏个咒，让她乖乖留在醉茗楼。”
　　荟芦微微一笑，“你办事我放心。”遂潇洒下床，“先走一步。”
　　“我送你到门口吧。”茶衣跟随掩门而去。

　　听声走远，灵筱这才艰难地从床底爬了出来。
　　苍白的脸颊浸满无助的泪水，脚步虚浮，魂不守舍走回卧室。
　　原来茶衣是云炀的手下，好心收留她只是为更好的监视，她真是霉运连连，竟然主动寻上虎口。该怎么办？
　　双手剧烈颤抖着，正捧起茶壶喝水压惊间，房门冷不丁被敲响。
　　“灵筱妹妹，在午休吗？可否容姐姐进去坐一会儿？”是茶衣，居然这么快就来了。灵筱极力平复呼吸，该来的躲不掉，故作冷静开了门。
　　茶衣目光如炬，一眼就察觉到异状。“呀，妹妹气色怎如此糟，可是病了？”
　　灵筱知道她紧张是装的，反应倒也快，干笑两声，扯谎道：“约是这两天太累，休息片刻就好，但不知姐姐找我何事？”
　　“哦，就是得空来和你谈谈心。”茶衣入内，亲切地牵起她一手,道，“方才逛街觑见有件饰物挺适合你，就带回来给你瞧瞧。”

　　果然呵！灵筱心下苦笑，佯装受宠若惊的模样道：“灵筱何德何能，怎么好意思令姐姐破费呢。”
　　“干嘛这么客气呢。”茶衣笑着取出了蓝水晶手链，怜爱地抚摸上她手赞叹，“瞧这小手白白嫩嫩的，再放些点缀，锦上添花不是？”
　　“多谢姐姐。”灵筱硬生生挤出一个感激的笑容，平静地由她为自己系上。
　　思绪争斗间，她忽然有了主意。
　　“姐姐，灵筱有个……不情之请。”
　　茶衣听她吞吐难言，心中了然，故作诧异道：“妹妹别是这么快就想辞行吧？”
　　灵筱尴尬笑笑，低头嗫嚅，“恰恰相反，我是想……是想多留一段。”
　　茶衣错愕，比照她以往归心似箭的恋家模样，不禁狐疑大起。灵筱当然清楚对手绝非等闲，但她腹内有稿，因而应对自如，“是这样的，我家乡并非富庶之地，我想着既然都出来闯荡了，不如多挣点银两回去改善改善家境呗。”

　　茶衣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巴不得她自愿留下，当下喜笑颜开，“甚好甚好，妹妹肯留下姐姐高兴还来不及呢。”
　　灵筱心花怒放，拉着她赔笑一阵，忽地起身提议道：“正巧今早我得了贵客打赏，姐姐若不嫌弃，让我做东请客如何？”
　　“好啊。”茶衣笑靥如花，心下暗讶这丫头好生机灵，短短两月竟也学会巴结上司。
　　“那我现在就去买酒添菜，姐姐可不许离开哦。”灵筱再三叮嘱，生怕她爽约。
　　“恩，快去快回。”茶衣果然上当，等了足足一个时辰不见她回来，才终于惊觉——大、事、不、妙。
　　“大事不妙啊——”长安郊外，灵筱像生了翅膀，拼命朝东南方向撒足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