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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小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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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番 水仙 3
北遥人没什么可说的,不管怎么推来诿去,总之一句话,大婚之前行祭祀之礼似有不妥。
卫国虽是宗主国,这么些年来在北遥人的刀光枪林底下低声下气惯了,卫国人到了北遥的地头上基本上不太能把腰杆挺得笔直,时时处处都透着些仰人鼻息的尴尬意味。北遥人说景平公主不宜在大婚前祭拜姑母,那么景平公主就只能乖乖地住在驿馆里,等着北遥钦天监择出吉日,举办她与靖安王的婚庆典礼。
关于婚礼的日子,卫国与北遥两边不约而同表现出了极特殊的耐心,都不愿意让对方觉得自己急于成婚,唯一急切的可能就是景平公主宁如真和她的丫环以及嬷嬷了。
“最晚也就是春节前,总不至于还拖到节后吧,老话不是说吗,娶个媳妇好过年。”春夕没大没小地说笑着,宁如真果然又红了脸,孙嬷嬷搂着公主的肩膀,笑着轻斥春夕:“咱们私底下你尽管没规矩吧,等公主大婚,进了王府可有的紧箍咒给你上,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春夕无所谓地摇头笑道:“没事儿,咱们家驸马爷一看就是个温和人,府里头估计规矩不大,只要嬷嬷您不给我上紧箍咒,我有的是好日子过呢。”
从卫国建国后一直到三代之前,照宫里的老例儿,公主尚驸马都要单独入住公主府,驸马也不能另娶妾室,可现在公主郡主们纷纷远嫁和亲到了别国的地头,不可能再把卫国的规矩也带过来让人遵照执行。宁如真必然是要嫁进靖安王府的,为了保障她的地位,春夕和另外三名陪嫁随行的宫女必然也要被靖安王爷收房。看着春夕脸上的笑容,再想一想那天见到的他脸上和煦如阳的笑容,宁如真不知怎么的,心里突然微微一沉。从小到大,她似乎都没有尝过独占的滋味,最好的东西往往不可能属于她,即使侥幸拥有,也要和别人分享。
让她的心更沉的是刚听到的流言,姑姑元嘉公主宁无瑕并没有在三年前病死,而是好好地正活在北遥皇帝的后宫里。这可真是震聋伐聩!堂堂的卫国公主,堂堂的北遥前太子妃,她的生死怎么可能变成这样一个玩笑?可想而知一个从卫国嫁过来的公主,在北遥到底能有怎样的地位。
宁如真没有派人去仔细打听这件事,她对自己的的份量有很清楚的认识,别看她带了庞大的一支队伍嫁到北遥来,其实她能支使动的、敢放心地去支使的,不过春夕和孙嬷嬷两个人而已。
连她都这样窘迫,那么如果姑姑真的活着,她一个人孤伶伶沦落在北遥三年,又都经历了些什么?宁如真想着想着,眼眶不由得湿润起来,赶紧抬手用袖子轻轻按在眼角。她不敢在不是一个人独自呆着的时候哭,万一自己的眼泪被传进了靖安王的耳朵里,未来的夫君会不会对她有什么不好的印象?
离开卫国京城之前宁如真极难得地和生身母亲见过一面,在皇宫底层挣扎了一辈子的母亲,自己连一声娘亲也没有唤过。生母极美丽的五官与身姿也难掩一副唯唯诺诺的气质,她握着宁如真的手,颤着声音低声嘱咐即将远嫁的女儿,不可多说一句话,不可多走一步路,凡事深思,凡事退让。
衣袖很快被眼泪浸透,宁如真在嘴唇上用力咬了一下,止住眼中的湿意,坐直身子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上好的清茶。她看着身边春夕了然的目光,突然心里又完全释怀,比起一个只见过一面的未来夫君,春夕才是她真正的依靠。就算没有春夕,将来也还会有别的女人,她就连做梦也不应该奢想能够拥有靖安王完整的感情。
冬暮春初,正是开始水仙开花的时节。水仙球茎直接放在水盆里养,容易出枝蓬乱,还不爱长花蕾,需得先把球茎用刀雕一下,抽出的枝茎才会形状优美。驿馆中景平公主宁如真的住处摆放了好几盆含苞欲放的水仙,一室清香中,主仆几人各自想着心事,都沉默了下来。
春夕知道公主的心情不好,大概也明白一些原因,她捋了捋宁如真柔顺的长发,带着笑说道:“公主看一看这些水仙,奴婢才刚听人说,是靖安王府派人送来的呢。”
元嘉公主宁无瑕的住处却从来不摆放水仙,别的带着香味的花也不摆放,因为皇上不喜欢,因为皇上只喜欢她身上的玉兰花香。
祁玉看着宁无瑕后肩处被门环划出的擦痕,擦痕边还有一道颜色已经暗陈的旧疤,他的指尖在略高出皮肤表面的旧疤上轻轻抚动,带出来的麻痒感觉让宁无瑕觉得很别扭,她闪过肩膀,拢一拢衣领趿起鞋子走下床榻:“不是说要去祭拜太后娘娘?什么时候去?”
在外人眼中森然冷漠的祁玉,和宁无瑕在一起的时候总是站没站相坐没坐相,他歪在榻上说道:“我与三弟已经去过了,有件喜事,须得尽快告诉母妃,让她安心才好。”
宁无瑕历练得久了,从来不会接祁玉的这种仿佛是抛了饵的话茬,他会有什么喜事?后宫又添新佳丽,或是战事又有新进展,她才不关心这些:“那什么时候回京城。”
祁玉眉梢微扬:“我还想在摄山离宫多停留两天。”
宁无瑕笑笑,依旧没有问他为什么。祁玉习惯了她的事不关已,自说自话地解释道:“三年前你在离宫里接连遇到意外,想必其中另有隐情。不弄清楚是谁对你意图不轨,我怎么放心把你放出元狩宫。”
宁无瑕垂下头:“我可以不出元狩宫,待在里面,也挺好。”
“那可不行,”祁玉顿了顿,轻笑道,“我舍不得。”
我舍不得。简简单单四个字,说得宁无瑕心中莫名酸楚。她转过头去凝视着祁玉,再一次试图从他眼睛里看出些什么,但是再一次徒劳无功。这个男人的双眼太深沉,象是三年前她初到摄山,第一次在月夜里见到天池时的感觉,无边无际深不见底,投扑进去便会没顶。
三年前把她从天池里捞出来的那个人,知不知道她仍然在继续沉没?宁无瑕坐到妆台边,把一枝碰歪了的簪子拔下来,重新仔细地插正,借着镜子的反射看着祁玉:“我想去天池边看看,带我去好吗?”
三年前爆炸引起的地动,对天池的破坏十分巨大,一只完好的天然巨碗现在被敲裂出一个豁口,豁口处形成了一道水量很大的瀑布,天池水面下降了很多,露出了大量奇形怪状的山岩,不过因为原本池水面积太过广阔,现在看着也不觉得小了多少。
不知什么缘故,天池边茂密的山茶花树全都枯死,现在移植了很多采自摄山山脉的野生杜鹃。
“此花又名山踯躅,古诗有云,参差生密念,踯躅行思悲。听着就象是在说你不情不愿来北遥的模样,在此地种此花,十分应景。”
移植的杜鹃还很稀疏,修剪过后还没有生发枝芽,看起来很没有精神头似的。不若三年前那一片山茶,壮丽得让人想大声唱歌。宁无瑕蹲下去抚一抚杜鹃花枝:“这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看到花开?”
祁玉看着她细瘦的腰肢:“谁知道呢,或许就是明年,等花开的时候,我再带你来。”
阳光照在祁玉身后,宁无瑕转回头看他的时候,眼睛被阳光刺得有些睁不开,她飞快地别开脸避开视线,可眼睛里已经被刺出了两汪泪水。祁玉探手拉起她,皱起眉:“怎么哭了?”
宁无瑕连忙拭泪:“没哭,太阳太刺眼。”
祁玉眉头皱紧:“好端端的,又有哪里不合你的意?”
“没有,真的是太刺眼的缘故,我没有哪里不合意,很合意。”
祁玉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眉头舒散开来,唇角轻笑:“是吗?哪里都合意吗?”
“嗯。”
祁玉点头:“那就好。那么,是不是趁着你诸事合意的东风,咱们来商议一下,该颁些什么赏赐给你的侄女景平公主。”
“宫中都有定例,比照赏赐就是了。”
“那可不行,你的侄女,看在你的份上,要赏得丰厚一些。”
宁无瑕挑起柳眉:“那就赏她一个贵妃,总不能让你废了皇后,赏我侄女一个后位吧。”
祁玉笑出了声:“贵妃?这似乎,有些于礼不合。”
宁无瑕物伤其类:“一个公主和亲远嫁,连贵妃都当不上,你们北遥就是这么轻慢我卫国的公主?”
祁玉笑意加深:“当不上贵妃,可她却是要当王妃。”
宁无瑕这才明白过来,眨了眨大大的眼睛:“怎么,她不是要嫁给你?”
“当然不是,她是要嫁给三弟。”祁玉微扬起头,似在思索,“只是有一事我还拿不准,三弟要娶你的侄女,这辈份在你们卫国应该怎么算?往后是你跟着我叫他三弟呢,还是应该我跟着你叫他侄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