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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大寒 ...

  •   五番兰花 3

      北遥国地域广袤,由分散在全国各处的三十七个部族组成,最东与最西的部族之间相隔两千多里,不仅风俗习惯,甚至语言都有很大差异。
      虞石部地处偏僻又较为穷困,虽然人数不多,但依仗着族众超人的战斗力,在众部族中也搏取了较高的地位。太子祁永的母亲——当朝皇后赵氏为了给儿子拉拢一切可拉拢的力量,作主让祁永纳了虞石部首领虞思济的二女儿为侧妃,虞妃嫁进东宫已经有四年时间了,据说并没有博得太子的欢心,至今一无所出。
      各部族如不应诏,按制是不允许私自进京的,这个红蝎子虞毓德如果是进亲探望妹妹,又怎么会只带着二十几骑,连一辆装礼物箱笼的车也没有?祁山合上车窗,但已经来不及了,红蝎子眼中的冷厉凶光让他暗道不妙。
      果然红蝎子虞毓德心中也生起了疑云,她脸上的刺青在北遥国十分有名,作为三十七个部族中唯一一名未来的女性首领,她的大名在北遥国可以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是此行赴京的目的十分隐蔽,绝不能让人在半道上就看出她的行踪,不然这迢迢千里的路途就白跑了。
      红蝎子折转马头向着停下来的马车走近几步,她的手下们娴熟地跟着一起圈起了一个半圆的阵仗,既护住了红蝎子,又拦堵住了马车可能逃脱的任何一个方向。祁山在马车里听见一阵蹄声踢踏,明白这红蝎子的恶名并不是平空而来,单凭这一个简单的半圆阵,就能看出她手下这些骑兵的军事素养和虞石部绝不虚传的战斗力。
      亮明身份吗?只是红蝎子是太子侧妃的姐姐,被她知道了未来太子妃和靖安王孤身同行,那岂不是把宁无瑕的把柄往虞妃的手里递?还有在摄山离宫时针对宁无瑕的几次危险事件,很难说是不是由来自东宫的人所指使的。
      不亮明身份,看这红蝎子彰显无疑的恶意,竟然有几分是想要杀人灭口的架势。
      雇来的马车夫早就吓得跳下车辕,趴地下连连磕头求饶了。祁山想了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干脆也推开车门轻跃下车,几步走到马车前方,正对向红蝎子探寻的目光:“诸位无故拦下我的马车,有何贵干?”
      红蝎子冷肃地端坐在马背上,一面黑纱遮住她大半张脸,两只眼睛里精光湛湛,看着人时似两把剜骨小刀在刮弄。红蝎子一语不发,她身边一名壮汉肃声道:“你是何人?”
      祁山冷笑:“你又是何人?”
      壮汉怒哼一声,手里的刀已经从鞘中向外抽出:“好大的胆!敢这么跟爷说话!”
      祁山也有些微怒,他抿紧嘴唇,周围一众骑兵们没一个人看清他的动作,众人只觉得眼前黑影猛然闪动,霎息间便腾身跃起,足底在壮汉握刀的右拳上轻轻一踏,将已经抽出半截的刀又踢回鞘中。借着这一踏之力,祁山身形后仰,衣袂翻飞着落回到刚才站立的地方,右手探入怀中举出之前过芝澜江时用过的侍卫银牌亮在身前,从鼻子里也冷哼一声:“好大的胆!敢在爷的面前亮刀!”
      这鬼魅般的身法让壮汉后脑上有些发凉,若是此人手中执有刀剑,戳他个透心凉绝不在话下。红蝎子眼睛微眯,隔着一层黑纱‘喔’了一声:“原来是靖安王府的人。”
      祁山能感觉到周围所有骑士们的视线都往红蝎子身上看了一眼,靖安王府对他们来说有什么顾忌么?红蝎子的来意还真是颇费思量。红蝎子思忖了片刻,目光越过祁山看向马车紧闭的车门:“车中是何人?你身为靖安王府的侍卫,怎么不在京城王府里侍候?这当口远离京城,所为何来?”
      祁山扬起下巴,倨傲地弯了弯嘴角:“你又是何人?凭什么来问我?”
      红蝎子的眼睛微眯起,话语中带了冷冷的笑声:“小伙子年纪轻轻,火气倒是不小,我劝你好好回话,免得自讨苦吃。”
      祁山知道,此刻戏份作得越足越容易打消红蝎子的疑惑,他把腰杆挺得笔直,俊脸上挂着厚厚一层寒霜,根本不理会红蝎子的话,转身走到车辕旁拉起跪在地下了抖的车夫,再撩起衣摆欲回到车厢里:“咱们走。”
      红蝎子从虞石部族赶到这里,一千多里的旅途中已经把胸膛里的怒火压了又压,她本就是个性情暴戾的人,见一个小小的王府侍卫也敢摆脸色给她看,这哪儿还压抑得住!红蝎子左手猛按马鞍腾身高跃起,右手摘下挂了辔边的一卷皮鞭,手腕一抖将火红的长鞭扬开,带着一股‘呜呜’的劲风便向祁山挥来。
      祁山想到了红蝎子可能会动手,只是没想到这个女人一上来就是这么猛烈的攻击,他及时将车夫推出长鞭的攻击范围,救了无辜的车夫一命,只是红蝎子的长鞭太长,鞭上的劲势又太大,一鞭子下来竟然把薄板车厢的顶盖轰飞了出去,四周的厢板应身倒裂,露出了里面吓得抱头尖叫、披头散发的一个女子。
      祁山与红蝎子及手下的对话用的全是北遥话,宁无瑕一句没听懂,正焦急得等待时,马车就散架了。这一下子祁山动了真怒,有心想给红蝎子一点教训,奈何对方人多势众,真打起来他未必会输,但不能保证宁无瑕的安全。
      这个时候若是宁无瑕叫他一声‘祁山’,那就露馅了,可又不能当着红蝎子的面提点她。祁山灵机一动,把宁无瑕扶下车,握紧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睛轻声唤道:“不糅,别怕。”
      这句话是用汉话说的,红蝎子眼中一亮,宁无瑕眼中也一亮,眨了两下眼睛,马上明白了祁山的用意。《淮南子》中有云:审乎无瑕而不与物糅,见事之乱而能守其宗。祁山唤她不糅,分明是让她镇定,但又不能泄露身份的意思。
      宁无瑕点点头,怯懦地抓住祁山的手臂,低声道:“夫君,夫君……”
      祁山简直要为她的演技叫好,现在只能揽住她细瘦的肩头,回首怒目望向红蝎子。红蝎子眉梢微挑,用带着口音的汉话说道:“尊夫人,是卫国人?”
      生活在芝澜江以南北遥国土上的北遥人,因为历史原因,对卫国人并不十分仇视,但芝澜江以北以北遥正统自居的绝大部分北遥人,从骨子里都瞧不上屡战屡败、败则乞和的卫国软骨头,稍有些身份的人都绝不会允许自家的子女与卫国人联姻,这也是为什么从卫国和亲来的宁氏宗室女们往往境遇悲凄。
      靖安王府的银牌侍卫论起品级来至少也有七品,并不是个低微的芝麻官,却怎么会娶个卫国老婆?不过这卫国女子相貌实在美丽,大约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不知怎么地,红蝎子虞毓德的目光在宁无瑕身上停留了很长时间,久得让宁无瑕身上都忍不住寒意顿生,她垂下头往祁山的背后又缩了缩。
      深冬时节,荒原古道,历历青天下白云勾卷,长身玉立的黑衣男子身侧偎靠着素衣少女,两人站立在马车车厢的碎片中,从极北雪原上刮来的寒风吹起男子的衣摆和少女乌黑的长发。
      这副画面看在红蝎子眼里,竟然有几分无奈的熟悉感觉。未来的虞石部首领垂下眼帘,不让这一刻心底里突然浮出的片刻回忆流露在眼神里,她把遮在面上的黑纱掖紧一些,再一次深深地看了看宁无瑕与祁山,什么话也没有再说,打马转身而去,身边的骑士们或诧异或肃然地纷纷跟上,二十余骑没用多长时间就跑出了祁山与宁无瑕的视线。
      宁无瑕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两只手还牢牢握着祁山的手臂:“我刚才,没有说错话吧。”
      祁山也松了一口气,情不自禁把宁无瑕鬓边一缕被风吹乱的头发别到她的耳后,笑意在精亮的两只眼睛里流转:“夫人急智。”
      宁无瑕有心想说,没想到你一个北遥人也读过《淮南子》,但话到嘴边,陌名又被不知打哪儿来的一股子蜜甜蜜甜的滋味黏住双唇,她睁大眼睛看着祁山脸上的笑意,他是在,叫她,夫人……
      她情急之下叫他夫君,那他可不就是要叫她夫人吗,这有什么好蜜甜的呢?宁无瑕垂眸忍住一阵油然而生的笑,可没忍住,还是在祁山的注视里象花一样地笑了开来。
      这笑容柔慢得象是天池边母妃墓旁缓缓飘飞的梅瓣,可是每一片笑容又是那样锋利,轻而易举就割开了靖安王从来不曾坦露在别人面前的心扉。原来世上有些人,你心甘情愿剖破皮肉把快要沸腾的鲜血展现在她的面前,一点儿也不会感觉到疼。
      祁山的视线里除了笑,又多了些让宁无瑕不敢分辨的东西,她掩饰地摸摸脸:“怎么?我脸上弄脏了么?”
      祁山也掩饰地叹口气:“看样子你也应该象那女人一样,弄块儿布遮住脸才好。”
      宁无瑕张张嘴,心有余悸地朝红蝎子一行人消失的方向看去:“他们认出我了么?会不会连累你?”
      祁山摇头,没有把刚才那个女人就是你的未来情敌的姐姐的事情说出来,这事情……想一想就让他胸中烦闷:“没有。现在只有我连累你。”
      宁无瑕拍拍心口:“那就好,那还要遮面干什么?”
      祁山顿了顿,脱口说道:“因为你……太好看了……”
      阳光下,两朵粉霞升腾在了宁无瑕的两腮。但是很快她的脸色又开始发白,元嘉公主咬着嘴唇,慢慢地转过身,不敢再看祁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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