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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雨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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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番李花 2
于是元嘉公主在向北奔逃了一百里之后,就不得不坐上来时的马车返回玄武城。不考虑到元嘉公主在马车里的舒适度的情况下,回程的速度比去时快了很多,天色微亮时一行人抵达玄武城外。
祁玉没有亮明身份叫开城门,而是和城外许多等待的旅人或商贩一起,静等到丑时一刻。在响彻京城的晨鼓声中,玄武城十八座城门同时洞开,载着宁无瑕的那辆马车摇摇晃晃地向着皇家驿馆的方向行驶。
早朝已经开始,新野王府侍卫统领高勒奇提前奉命替王爷告病后一直在城门内候着,在接下来的一小段路里护送公主回驿馆,祁玉则转了个方向打马回府,吩咐下人去皇宫外头打听着,早朝结束后立刻去给户部尚书顾摅虹送封请帖,邀他晚间来王府赴宴。
据高勒奇等人,还有王府内侍总管苗金翅的观察,王爷这回是被三爷给气着了,回到王府以后就一直关在书房里头,除了喝茶,一整天一口饭都没吃,也不让人进去侍候,就鸦没雀净地关上门关上窗生闷气。
高勒奇悄悄地来打探过消息,苗金翅一问三不知,只能对着高统领不停地摇头:“王爷不发话,谁敢进书房?小命还要不要?三爷在外头闹腾得怎么样了?是不是给他递个悄悄话,让他来给王爷赔个不是,亲哥儿俩还能有什么隔夜仇?”
高勒奇瞅瞅左右无人,便贴着苗金翅的耳朵说道:“你当王爷今天晚上为什么要宴请顾尚书?昨天晚上顾尚书亲自出面在京城外头拦住了三爷,把三爷撵回雪鸦关了。三爷就是算是不听王爷的话,也绝不会不听顾尚书的话。”
苗金翅点头:“这下就好,只是还有一桩事,王爷眼瞅着就要迎娶王妃了,都说乌山部的人规矩大,咱们将来那位述王妃是乌山部首领嫡亲的妹妹,咱王府后宅里头没一个能坐镇的人,我想着讨王爷一个示下,是不是把雅嬷嬷她老人家请过来把把关,你说呢。”
高勒奇笑:“这种事不要问我,我只管王爷的随行安保,后宅的事归你管,出了事也全是你的事。”
苗金翅花拳绣腿的一巴掌拍过去:“你这话咱记住了,下回来偷王爷的好酒的时候,可别跟咱攀交情。”
北遥国尚武,经年累月地在打仗,不是大仗就是小仗,总也没有个停歇的时候,所以北遥朝廷最忙碌的两个部门,一是兵部二就是户部。钱粮这种东西,分发的时候皆大欢喜,收调的时候阻力无限,顾摅虹自担任户部尚书以来,几乎就没有象样地休过假,官场上的结交应酬也无暇顾及,只有他昔日的学生新野王和他偶有来往。
在太子一系和新野王一系的权力争夺中,顾摅虹被认为是坚定的新野王党,也正因为有他坐镇户部,凡是靖安王出征时所需的军资粮草基本上能够得到保证,不至于因为后勤供应的不足引起变故。
顾老尚书今天离开衙门的时间比以往都要早,换过便服后坐着一辆家常马车缓缓来到新野王府,被候在门口的高勒奇直接送进书房。
凡是顾尚书来王府的时候,书房周围就绝对不允许有人出现,整个院落里没有一名下人侍候,高勒奇和苗金翅这两名王爷最信任的手下就象两尊门神般把守着院门,侍卫们沿院墙巡逻,绝不能让任何人有机会接近书房。
一直到月上中天,书房里头才有一些轻微的动静传出来,守着院门的高勒奇和苗金翅对视一眼,彼此心中都稍稍轻松了一些,王爷和顾尚书应该是谈完了正事,开始闲聊了。
祁玉手里端着一只小烛台,在宽大的书房里头四处缓步行走,把熄灭的各处灯烛一一点亮。聊了这么久,顾摅虹面露疲色,端起茶杯抿了两口,看向祁玉:“您也不必对靖安王太过苛责,重情重爱,这是少年天性,等靖安王爷再年长几岁,他就能明白了。”
书房里的光线随着一枝枝一盏盏被点亮的灯烛变得明亮了起来,祁玉面色沉肃地坐回书案后的椅子里,沉默了良久后低声唤道:“师傅。”
“臣在。”
祁玉似乎不愿意再谈自已那个胆大又鲁莽的三弟,换了个让顾摅虹有些不及思索的话题,他盯着书案左上角那枝烛台上跳动的火焰,微眯起眼睛沉声说道:“什么样的人生,才是苍白的人生?”
顾摅虹有些微愣:“王爷此言……何意?”
祁玉抿唇极轻地笑了一下:“我这样的一生,才是苍白的一生吧。”
顾摅虹从椅子里站起来,五味杂陈地看着祁玉,突兀地拱起双手深深一鞠:“都是老臣无能……”
祁玉也站起来,绕过书案扶起顾老尚书:“不要误会,我对师傅只有满怀感激。只是偶尔思及过往,略有些感慨罢了。”
顾摅虹心中酸楚:“王爷大忠大孝,大智大勇,您的一番苦心,老臣每每思及,心中敬佩之情无以言表。老臣……”
祁玉难得地说起了笑语:“师傅须发皆白了,怎么还作此小儿女之态?来来来,既是来我府上赴宴怎么能少得了酒?今天晚上咱们不醉不归。”
酒过三巡,一向待祁玉极为亲厚的顾老尚书不免也要象高勒奇和苗金翅那样,开始关心起新野王爷与乌山部首领亲妹妹述氏的联姻事宜。
乌山部在北遥三十七部中人数最多、战力最雄厚,这么多年以来一枝独大,在部族联盟中说话极有份量。以赵太后为首的太子系多年来试图将乌山部拉拢到他们的十七部中,乌山部老首领活着的时候一直在皇权斗争中保持中立,老首领一去世,继任的新首领述岩就开始明显地响应起赵皇后的拉拢,一度试图将妹妹述兰嫁给太子祁永,半路却被卫国的元嘉公主给截了胡。
述岩出于义愤,主动向新野王示好,并很快得到新野王的首肯,同意迎娶述岩的嫡亲妹妹述兰,换取乌山部在高句丽战场上对靖安王祁山的支持。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婚配都无关情爱,祁玉笑道:“皇后有些操之过急了,拉拢了十七部已经是父皇默许的底限,父皇绝不会让太子和乌山部联姻,平白倒是给我们增添了一枚砝码。”
顾摅虹点头:“皇上这两年的行事越发有些看不明白了,在王爷与太子之间极力平衡,两不偏帮,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父皇心仪的继承人不是太子,也不是我。”
顾摅虹也早有些猜测,轻声说道:“是三爷吗。”
祁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老三太过纯正,他到现在连如何自保都没有学会,还谈什么夺权继位。父皇这么多年对皇后隐忍不发,未尝不是存了试炼老三的心思在里头,我现在还能站在他前面帮他挡一挡明枪暗箭,总有一天他自已要能独挡一面才行啊。”
这一场夜宴,顾摅虹是喝醉了被抬回府去的,不知道酒宴上头与新野王的谈话触及到他的什么伤心处,老尚书在马车上头连唱带哭,第二天竟然破天荒地没能爬起床来,告了一次病假。
元嘉公主此番奔逃虽然隐秘,但终要露馅,以乐浪王宁景阳为首的卫国官员们不便责备公主,就把气全撒在了她周围侍候的人身上。鹿乙等一帮子宫女太监们悉数被清走,重换了一批人侍候公主。不仅如此,在宁景阳的再三坚持下,北遥礼部增添了许多安保的人手,把驿馆护卫成了一只铁桶。
演给外人看的戏码演了个全本,关上门来,乐浪王宁景阳与柳长史费尽心思消化着眼线递来的消息。公主出逃是北遥太子相助,后由新野王亲自擒回,途中还与从雪鸦关赶回来的靖安王擦肩而过。
柳长史知道宁景阳一向的打算就是用宁无瑕的死来挑动两国间暂时的脆弱的和平,以及北遥皇权斗争中的派系关系,宁无瑕眼下和北遥的太子及两位王爷都扯上了干系,此时对她动手,想必效用无穷。
宁景阳却一反常态地摇了摇头:“伤其五指不如断其一指,靖安王偷偷从雪鸦关跑回来的消息只怕还没有传扬出去。”
柳长史问道:“属下这就派人四处传播吗?”
宁景阳笑:“说得人尽皆知,不如说给最想听的人听。靖安王祁山是接替犊头部的数名败将前往雪鸦关收拾战局的,依你看,这个时候最盼着祁山兵败将损的人是谁?”
柳长史顿悟:“必然是犊头部族的人。”
“犊头部在雪鸦关抵御昂可剌人十数年,本王才不相信他们没干过资敌自保的勾当。若是犊头部的人把雪鸦关守将私离职守的事通报给昂可剌人,不论战事胜败,依北遥严苛的军令,祁山的人头只怕就要被挑在枪尖上送回京城了。”
就在犊头部有人向北方私递情报后不久,祁玉就得知了这个消息。这正是他最担心会发生的事,站在书房门外向前北方的天空眺望,祁玉的心渐渐向下沉,不知道被顾摅虹严辞痛斥后返回雪鸦关的祁山会不会因为心中不忿而慢手慢脚,不知道他能不能在犊头部送信的雪鹰之前赶回雪鸦关。
事已至此,再往北方调拨人马也是鞭长莫及,祁玉抿紧双唇,唤来高勒奇。这样隐密的消息也能泄露出去,还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泄露到了已经势败成囚的犊头部人耳中,看来王府里的闲杂人等还是太多了一些。
让祁玉操心的不止是祁山,据高勒奇的禀报,驿馆中的元嘉公主宁无瑕病了,病得很重,短短两天功夫就已经病势危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