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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雨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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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番李花 3
祁玉以为宁无瑕是装病。
祁永以为宁无瑕是装病。
宁景阳以为宁无瑕是装病。
就连红蝎子虞毓德也以为宁无瑕是装病。
可让所有人出乎预料的是,宁无瑕是真的病了。元嘉公主活了十几年,这是病得最重的一次,病情来势凶猛,回到驿馆后只过了一夜功夫,就已经烧得不省人事,话都说不出来了,从离开摄山离宫后积攒下来的风霜辛劳全都在隔着窗户望见祁山之后爆发了出来。
北遥太医院里医术最高明的太医来给元嘉公主请脉诊病,从脉象上看也不过是过忧过虑引起的心疾,只是这个症候竟然能发作得如此厉害实在有些不同寻常,好容易灌进去几口药,丝毫没有起色。
为宁无瑕的病真心焦灼的人不多,太子祁永是其中一个,他特特地换上极正式的衣服,众目睽睽之下跑到户部衙门,脚底下踏着风火轮似地冲进户部尚书顾摅虹的房间拱手施礼:“请尚书大人去瞧瞧元嘉公主,您再不伸手相助,她怕是要病死了。”
户部一众官员衙役瞅着太子爷隆而重之的模样,纷纷猜测他与元嘉公主之间是不是真的已经培养出了感情,顾摅虹抚了抚洁白的胡须,笑着亲手扶起祁永:“太子说笑了,老臣是户部的官员,又不在太医院任职……”
太子急切地打断顾摅虹:“谁不知道您是北遥杏林第一圣手,本宫不求你出手便药到病除,只求你过去看一眼,若是连你也救不了她,本宫这就央求父皇送无瑕回卫国,或许还能找到活命的法子。”
太子爷亲自来邀请,顾摅虹就是有天大的架子,也不能不给他一个面子,于是不再耽搁,连官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被太子爷拉着手快步走出衙门,打马朝着驿馆疾驰。
顾摅虹给元嘉公主请脉的时候,公主卧床垂放的帐帘外头站了一圈人。卫国人纷纷用警惕的眼光盯住顾摅虹,宁景阳则是意味十足地刻意打量着太子祁永,不放过这位俊美男子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心中盘算着一旦北方雪鸦关的消息传回京城,护弟情切的新野王祁玉会动用多大的力量向着太子反扑,北遥皇室的这一出窝里斗究竟能斗出怎样的精彩。
顾摅虹的医术之高,放眼整个北遥国无人可以比肩,他收敛心神静静地诊过宁无瑕的脉,开了一副方子,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再与祁玉见面的时候却皱起眉摇了摇头:“看着不太好,这位元嘉公主似是忧思极深的样子,高热不退,手少阳、手厥阴等数脉紊乱,脾部肿大,肝气郁结,这是个心病的症侯,心病不除,吃什么药都白费。”
祁玉微皱起眉,很难想象那个爆竹炸飞了裙子时上蹿下跳的蠢公主,会为了某件事某个人而忧思极深。
顾摅虹看看祁玉,小心地说道:“元嘉公主嫁入东宫,靖安王只会怨皇上和太子。可若是她此番有个三长两短,他也许会怨您。情之一字误人极深,王爷切不可为了这事儿伤了您和靖安王的兄弟情份哪。”
祁玉思忖着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作为顾摅虹最得意的两名高徒,祁玉与祁山的武功虽不说能在万军中取上将人头,不过潜入驿馆夜探宁无瑕还是举手之劳。礼部派来的侍卫都守在院外,院中屋内数名守夜的侍女被点中昏睡穴倒地安眠,陪着王爷一同飞檐走壁的高勒奇在外头望风,新野王则缓步走进元嘉公主的卧房,走到了她的病床边。
抬手把帘帐揭开一角,混夹着药香和玉兰花香的气息从帐内逸出,缓缓漫到了祁玉的面上。借着屋角一盏小灯的光线看去,元嘉公主微侧着头在枕上安睡,可能因为服了定神药的缘故,睡得很沉,一动不动,只是眉心微蹙,呼吸有些沉重,眼睫也微微颤动。祁玉弓下腰时,能看见她的睫毛象是被火撩过,很浓密,却短了一截。
宁无瑕的心病还能是因为什么?当然只有祁山。祁玉过来对她把话说开,她的心结自解,病情应该也会好转。
新野王如意算盘打得响亮,过来了一看才知道宁无瑕的病情真的如众人所说那样严重,已经几乎到了不省人事的程度,他弯腰隔着被褥在宁无瑕肩上轻推几下,没反应。加点儿力气再推几下,还是没反应。祁玉皱眉,这么一个大活人躺在跟前任他上下其手,怎么突然不知道手该往哪儿伸。难道是因为盖着的被褥太厚实,影响了元嘉公主的触觉?
祁玉想了想,只得坐在床边,把手向上挪,在宁无瑕的脸颊上轻轻碰触,很小心地拍了拍。这回宁无瑕的反应之快让人吃惊,她突然地就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一把抓住了祁玉的手,贴到自已烧得滚烫的面颊上。
宁无瑕病弱无力,手握得很松,祁玉轻而易举挣脱出来。公主就不乐意了,好容易有个凉东西可以让脸上舒服一些,怎么一下子就没了?元嘉公主半睁开眼,哼哼叽叽地在枕头上抓摸。祁玉眉头越皱越深,鬼使神差地就把手朝她递过去,任由她握住,再将他的手掌完整地贴按在她脸颊上,还象只猫一样蹭了两蹭。
常年练武,祁玉手上有茧,蹭动时宁无瑕只觉得脸上刮来刮去,歪起脑袋含混不清地抱怨了两句,用手指头在他指根处的茧上抠了抠。手心里一阵微痒,祁玉忍住没动,就这样捧握住宁无瑕的脸颊,压低声音唤她:“元嘉公主。”
脸上象是有火在烧,突然就有一阵清凉覆过来,宁无瑕舒服得直喘气,滚热的气息全顺着手腕吹进了祁玉的袖口。推不醒也唤不醒她,祁玉活这么大还是头回碰见这么难搞的女人,手上忍不住就使了点微力,在宁无瑕的脸颊上轻轻一捏。
皮肤被扯动,宁无瑕稍微醒过来一点儿,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祁玉是踏着晚风而来,身上的衣服还没有被烘暖,寒浸浸地透着凉意,宁无瑕努力了好几下都没能坐起来,索性就扑过去趴在了祁玉的腿上,脑袋顶着他的腰带往怀里拱,一边拱一边还抓住他的衣服不让他离开。
硌着了一个又凉又硬的物是,宁无瑕本能地探手抓住祁玉腰带上挂着的一只玉牌,直拽着就往脸上贴。祁玉简直无法和这个女人继续纠缠,只得将玉牌的系绳解开,任由宁无瑕象抢着个宝贝一样把玉牌盖在脑门上。
现在再后悔今天晚上走这一遭儿已经来不及了,闪身欲撤时,望风的高勒奇发出几声夜鸟的啼鸣,应该是有人向着这个方向来了。祁玉咬牙,无奈地轻跃上床,灵巧地从宁无瑕身上翻过去,躺在了卧床靠里的一侧。
宁无瑕追着祁玉身上的凉意,跟着翻个身牢牢地抱住了他。这才发现只有脸上凉快远远不够,身上盖着棉被要比脸上热了许多,已经蒸烤得她快要窒息。还能怎么办?宁无瑕渴求地低吟一声,竟然蹬开被子扯住祁玉的手掌顺着下巴顺着脖子从襟口里探进去,在她烫手的皮肤上一阵乎撸。
祁玉大惊,一使力把手猛地抽回来,带着几分怒意按住她双肩沉声低叱:“跟谁学的这一套!”
宁无瑕委屈极了。父皇留不住她,皇兄也护不住她,卫国数千里江山容不下她的一张卧榻,来到北遥以后,甚至祁山也不要她了,现而今仿佛被架在火上烤,就连片刻清凉也求不得。清凉不来就她,她就去就清凉,不能让清凉贴近她,她就去贴近清凉。
祁玉不提防病中的元嘉公主竟会如此豪放,当真就扯住他的胸襟向两边拉,来时为了行动方便只穿了轻薄的夜行衣,撕扯之间两襟大开,露出了他结实的胸膛。因为高烧的缘故,宁无瑕摸谁都觉得比自已凉,抱谁都象抱着只大冰枕,睡衣衣袖在翻身时卷了上去,她的两只胳臂从祁玉畅开的衣襟处伸进去,却又突然象是想起了什么,拉住他的左襟又使一把力气,把衣襟拽至了肩侧。
可左侧肩窝上方怎么没有了那道深深的箭伤?那天的箭扎得那样深,咬住才能拔出,现在伤口已经完全好了吗?宁无瑕努力睁大眼睛迷迷糊糊地看,果真箭伤已经消失不见了。她欣喜之余还有点不敢相信,指尖不由得凑过去在那处的皮肤上轻抚。
只是箭伤虽然不见了,眼前这面胸膛上却多出了几道陌生的疤,不知是受过怎样可怕的伤,愈合后的疤痕高高凸起,蜿蜒在皮肤表面上。被热力烘烤了这么久,宁无瑕不知道自已眼睛里还能有泪水流出来,她心疼地把头埋进祁玉怀里,火热的嘴唇贴在那几道伤疤上,轻轻啜吻:“弄成这样,这么难看……”
祁玉垂眸只能看见宁无瑕的头顶,有两滴比她的嘴唇更火热的液体落在了他怀里,从皮肤上滑落的时候仿佛能烫出新伤。
宁无瑕搂紧怀里人,爱怜地在他背上轻拍,口中呢喃低语:“我不嫌弃你,你也……别离开我……”
只能听见胸膛里心脏跳动的声音和耳边变得粗重了一些的呼吸声,宁无瑕急切地仰起脸,看向正凝视着她的那双目光,催促道:“别离开我,祁山,好不好……”
良久良久,终于听见他的回答。祁玉喉间吞咽了一下,深声低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