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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春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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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番梨花 3
靖安王祁山在北郊皇陵里等了一夜,都没等到回来报信儿的红蝎子虞毓德。眼看着日上三竿,郎塔实在看不过去了,苦劝靖安王先回屋去休息,可三爷哪儿是那么好劝的人。实在等得焦躁不安了,祁山便命人将陵园大门打开,不出园门一步,他就站在门槛边不知疲倦地盯着园门外通往京城的那条笔直官道,精心收拾的早饭一口没动,浓茶倒是喝了两杯。
这一等就等到了将近中午的时候。当年跟着顾摅虹练武的时候,马步一扎就是两个时辰,绑着沙袋跑几十里地是家常便饭,再加上这些年一直在战场上不曾松懈了练武,站了半夜加半天对祁山来说还远远未到疲倦的极值,他全部的注意力也依然处在最敏锐的巅峰,当皇陵外平坦草原上的官道尽头扬起了一片灰尘时,祁山眼中一亮,情不自禁把禁足的规矩抛到脑后,一步跨过了高高的门槛。
视线里的这一段路平坦宽阔,马车和护卫在侧的十几匹马很快由远而近。祁山凝目注视,骑在马背上的人里面没有红蝎子虞毓德,反倒是七皇子祁川身穿便服骑着一匹马走在马车车畔。
见到三哥,祁川老远跳下马来,呵呵地笑着走上前,拱手简单行个礼:“是谁走漏了风声?三哥怎么知道我们要来,还守在这里等候。”
祁山没心思打哈哈,也没听出老七这句话里的意味,他弯了弯唇角勉强笑道,“你怎么又跑来了?这么闲吗?”
七皇子回头朝着马车望一眼,笑意里有几分他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的失落:“再忙也要过来探望三哥。况且来的不止是我,三嫂也来了。”
他说完,马车的侧门被缓缓拉开,马夫摆好脚凳,从里头先跳下一个宫女服色的少女,然后转过身扶下了靖安王妃宁如真。
宁如真狂跳了一路的心到此刻更是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去,她对自已说过多少次了要大方坦荡,要端方有礼,但是一旦跨出马车,她的头还是不由自主地垂了下去,一眼也不敢朝自已夫君的方向张望。春夕还算镇定,侧着头用眼角余光看过去,七皇子身边站着一位个头更高些、体格更健壮些的年轻男子,看那相貌气质极为出众,只是……春夕暗叹,只是不明白老天爷为什么要对公主开这样的玩笑,现在再来埋怨谁都已经来不及了。
祁山站着一动不动,就连丝毫敷衍的表情也没有,不仅不过去迎接,反而把两只手负在身后。祁川急了,用力扯一扯三哥的衣袖,祁山不为所动,甚至连仔细看一眼宁如真的念头都不曾生起,他全副的心神仍然关注着官道的尽头,心里的忧惧越来越强烈。
宁如真垂着头什么也没看见,这哥儿俩的动作却全都落在了春夕的眼里,靖安王这种明显的轻视与冷落让她立时有种说不出的委屈,爱怜地看了柔顺的公主一眼,很想立刻就扶公主转回头。
郎塔收到了祁川的眼色,有些反应迟钝地大步跑出来,带着众侍卫恭敬地给宁如真行礼,雷鸣般的高声响起:“参见王妃!”
祁山咬一咬牙,终于还是没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宁如真难堪,他只是愤愤然地怒瞪着七弟,转过身向院内走去。郎塔看看王爷,再看看七爷,满脸堆笑地迎上去笑道:“请王妃进陵,这里简陋,比不上王府里,王妃不要嫌弃。”
宁如真点头笑笑,握紧春夕的手暂借些力气,缓步往陵园大门内走,在马车里坐得久了腿有些酸麻,上台阶时猛一个趔趄,被祁川一把攥紧手腕扶住。这一把子力气有点大,手腕被攥得很疼,宁如真飞快地朝着祁川笑了笑,眼睛里强装出来的笑意根本盖不过已经泛起的泪光。她不知道该怎么掩饰自己,只是收回手来,在被攥痛的地方揉了揉,快步跟上已经走出去老远的祁山。
宁如真来前做了很多准备,带了三车的各种吃穿用具,仆人和侍卫们排着队往皇陵里搬运,她由祁川陪着走到了祁山的住处,来到门口踌躇了一会儿,才鼓足勇气跨进去。春夕不放心,本想跟进去,但是祁川朝她看了一眼,她便乖巧地守在了门外。虽然担心公主,但这种时候似乎应该让还很陌生的新婚夫妻单独相处一会儿,有很多话两个人私下里说更方便一些。
人没进去,耳朵进去了,春夕竖起耳朵十分用心地听着屋子里的动静,可里头始终安静一片,很久很久以后才听见王爷生疏漠然地说道:“皇陵荒僻不宜待客,我在禁足,本也应该闭门自省,你早些回去吧。”
宁如真胀红了一张脸,过了好一会儿低低地‘嗯’了一声,站起来微笑道:“那便不打扰王爷了,皇陵清苦,王爷当珍惜贵体,过些日子我再来探望王爷。”
说着她转身欲走,走出去两步又转回来,唤进守在门口的春夕,取过三只精致的小漆盒放在了祁山坐椅旁的桌子上:“这是从卫国带来的几样蜜饯,生津止渴味道甘美,王爷若不嫌弃就留下尝尝吧。”
三只圆漆盒,每只有女子拳头大小,打开来看时,里头装的有糖球还有几样腌渍蜜饯。这些都是宁无瑕爱吃的东西,逃命的时候她也忘不了要在腰间荷包里头装上一些,细细回想起来,祁山还能想起就着她的手吃蜜饯时,唇边尝到的她指尖的滋味。
除了她,谁还会让新任靖安王妃给自己的丈夫准备这样的见面礼呢?祁山觉得好笑,她那个小脑瓜里的想法总是与常人不同,又觉得无奈,再看宁如真时他的目光变得分外冷冽,连一句客气话也不愿再讲,皱着眉站起身来送客:“路远,速回吧。”
简直象是落荒而逃般离开皇陵的宁如真,坐进回京城的马车里时反而松了口气,马车缓缓南行,走了很久之后春夕悄声打听见面时的情况,宁如真很没出息地拍着胸口,很小心地安慰着自已,对春夕说其实她没敢正眼瞧一瞧靖安王爷,没能看清自已的夫君长什么模样。
当天傍晚时分回到京城,宁如真这才知道姑姑病了,当天太晚进不了宫,第二天一大早慌不迭地递牌子进宫请求进见,被领到了元狩宫看望姑姑。
宁无瑕的精神还好,脸色瞧着还有几分红润,宁如真一见放下心来,向姑姑询问病情,姑姑红着脸支吾了一会儿,把大概情况说了说。宁如真先是惊喜莫名,然后很快想到某件刻不容缓的事,不由得拉住姑姑的手,朝着左右看了看。
宁无瑕摒退两旁,笑着对侄女说道:“神神鬼鬼,有什么体已话要对我说吗?”
确实是体已话,宁如真沉吟着,这话不太好说,但还是要说:“都有了龙子,皇上就没说要给您什么位份吗?”
宁无瑕失笑:“年纪不大,心思不小,这事儿不用你操心,你好好地把你小日子过好,我和你父皇也就放心了。”
宁如真还是沉吟,声音有些低沉:“父皇知道您的事,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姑姑,你想回卫国吗?要不要我帮您递信回去,让父皇派人来接您?”
这个孩子傻得就跟三年前的自己差不多,宁无瑕笑出了声,轻轻叹息着,突然想起天池边祁山说过的话,她垂一垂眼眸,带着笑意不无自嘲地说道:“我回不去,你也回不去了。”
不大的屋子里安静下来,姑侄俩心事重重,脸上却都维持着笑意,在为对方担心,但又生怕让对方为自己担心。一室沉寂中,有个小太监小跑着过来传皇上的口谕,皇上今天要回元狩宫来用午膳,若是耽搁了时辰就让元嘉公主先吃,不用等他。
宁如真用丝帕掩在唇边笑道:“皇上对您真好。”
宁无瑕眉梢微动:“是啊……”
宁如真当即垂下头,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还没跟您说,昨天我去皇陵了。”
宁无瑕的眼眸了垂了垂:“见着面了吗?”
“见着了。”
宁无瑕用指尖勾住丝帕的角,不经意地转着圈:“他……对你好吗……”
宁如真想了想,抬起头来努力灿烂地微笑:“王爷对我很好,只是皇上还在禁他的足,不知什么时候能回府。”
“这就好……”宁无瑕说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看着侄女脸上的笑容,她以为自己会嫉妒,其实也有些嫉妒,但是找不出任何理由来怨恨宁如真。如果非要仔细分辨,可能她更愿意让宁如真和祁山都能过得好,都能过得比她好。
宁如真情不自禁又抚住昨天被祁川攥过的手腕,宁无瑕还在平静地微笑道:“我与祁山有过数面之缘,他这个人初见时冷心冷面,时间久了就焐热了。他人很好,也一定会待你好,你也……要好好地待他,你们要长长久久和和满满,记住了吗?”
宁如真喉间酸涩,笑着点点头,用力地‘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