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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清明 ...

  •   二十番 麦花 3

      被火烤燎,再被冰冷的井水一激,祁玉把宁无瑕从水里捞进怀中时她已经昏厥不醒了。好在只过了几个呼吸的功夫,宁无瑕长长出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井不深,水很凉,井壁狭窄光滑,宁无瑕想要不沉下去,只有紧攀住祁玉的肩膀。头顶上很快响起了动静,有人向下把火把伸进来照亮,还大声嚷嚷着,说要把水桶和井绳扔下来了,让赶紧接住。
      怕砸到井里的人,水桶是慢慢放下来的,垂落在了两人身边的水面上。光线昏黑的地方宁无瑕目不能视物,祁玉却是目光灼灼地盯住她的脸颊,低语时声音里有股恼怒的冷冽:“你若真的一心求死,我就把你留在井里。淹死的滋味大约比烧死好受一些。”
      宁无瑕怕沉下去,死死揽住祁玉的脖子,连连摇头,声调颤抖:“我没有……”
      祁玉收紧锢在她腰间的手臂:“连死都不怕,为什么不敢活着!”
      宁无瑕脸上也分不清是井水还是泪水,她急促地喘着气,垂下头时额头抵在祁玉的唇边:“我没有,我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什么,宁无瑕也说不出来,堵在胸臆间的情绪太复杂。婚礼已经开始进行,她心里对祁山的期盼渐渐变成了深深的绝望,之前再怎么焦虑,总想着他很快就能回来,他总会有办法把她救出去。可是时至今日,已经没有时间让她继续把梦做下去了,祁山再不出现,她就要被送进冰冷的东宫里,送到离那个可怕的皇帝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了。
      她只是害怕,也有些愤怒,也有些绝望,或许还有些破罐子破摔似的放弃。已经很久没有象这样彻底地发泄一次了,情绪淤积得太久,就如同长堤已溃。
      水桶在两人身边的水面上滴溜溜打转,井上的人们焦急地催促着井底的两个人赶紧抓绳子。祁玉耳中却只有宁无瑕极力压抑的小声低泣,他一手攀住井壁,一手抱住她,下定了决心一般说道:“我这就带你去找祁山!”
      宁无瑕看不见,可是双目还是对上了祁玉的视线,她抽噎着轻轻摇头:“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祁玉深吸一口气:“等见了面,你亲口问他!”
      宁无瑕还是摇头:“来不及了,走不掉了……”
      象是回答她的疑问,祁玉攀在井壁上的手猛一使力,两个人紧抱在一起从狭小的井口跃出,带起来的水花溅了满地。井边众人不提防有这一出,一齐吓得后退两步,眼睁睁看着湿透了的两个人飞快地越过一重围墙,消失在墙那头的一片花丛中。
      北遥人的婚礼都从清晨开始,天不亮时新娘子就要起床开始梳妆打扮,玄武城中张灯结彩喜气盈盈,全城人都在为了太子与卫国元嘉公主的婚礼而激动兴奋。天色渐亮时,却有数枝马队悄然在京城各条道路上行进,看起来似乎是在加强太子大婚之日的警卫,可只有带队的数人才知道他们真正的目的。
      这个举国欢庆的日子里,新野王祁玉竟然挟元嘉公主私出驿馆,不知所踪。
      七皇子祁川亲率五十余骑离开禁军大营,一路向城北奔驰。他心里十分惊诧,但是更多的是疑惑。好端端的,大哥怎么会和元嘉公主扯上关系?大婚之日两人双双逃出驿馆,这怎么看怎么象是私奔的模样,不是说元嘉公主与三哥祁山有那什么不可明言的感情,怎么又变成了大哥。
      只是大哥早不逃晚不逃,偏偏挑这个日子逃。皇上震怒,御书房里据说已经有太监和宫女的尸首悄悄抬了出来,新野王府也已经被团团围住,若不是兰妃娘娘早已亡故,想必她也要大受牵连。
      想不通发生的这一切,祁川惟愿是他第一个找到大哥与宁无瑕,这样才有机会助大哥逃出生天,不然大哥就是武功再高强,双拳也难敌四手,再加上带着一个目不能视物的元嘉公主,他们现在就是长了翅膀也很难飞出玄武城去。
      北遥以军法治国,玄武城中立刻布起了一张巨大的搜捕网,搜索范围以驿馆为中心向城外辐射扩散,皇帝严命,必要在婚礼正式开始之前找到新野王与元嘉公主。
      祁玉带着宁无瑕,自然不可能象鸟儿一样长出翅膀飞出玄武城高大的城墙。他知道今天想要逃脱的可能性很低,于是没有盲目地向外冲,而是虚晃了一枪后,潜入了与驿馆一墙之隔的端集园。
      祁玉和宁无瑕都知道,红蝎子虞毓德已经发现了妹妹被皇帝所辱的事情,无论如何,红蝎子肯定不会站在皇帝一边,向她求助的话,在虞石部的帮助之下,通过端集园里四通八达的地道,才有安全离开京城或者是暂时躲避的可能性。
      此刻端集园里住着的全是老首领虞思济从部族里带来的最善战的武士,祁玉与宁无瑕的行踪很快就被发现,两个人也很快被带到了虞思济与红蝎子的面前。
      祁玉在看到红蝎子的第一眼时,就明白自已挑错了路。红蝎子眼神中明显的闪躲与无奈让祁玉的心猛地跳快了几下,他不明白为什么,但很显然,虞石部今天应该不会出手相助。
      隔壁驿馆中的大火还没有完全被扑灭,一道浓黑的烟柱直升入云,在清晨时分的天空里显得格外夺目。虞思济背着双手,站在一间宁静的小院里抬头向天,看着天空中缓慢升腾的烟柱,久久不语。
      红蝎子不忍看宁无瑕穿着湿衣服浑身战栗的样子,想要带她去更衣,祁玉却握紧宁无瑕的手,不让她离开自已的视线。向来爆脾气的红蝎子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却十分罕见地没有发脾气,只是对着祁玉很轻地叹了口气,安静地站回到了父亲身后。
      宁无瑕听见了红蝎子的叹息声,不由得向她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出一步,低声唤道:“大鱼姐姐……”
      红蝎子说过,会帮助宁无瑕回到祁山身边,听见她的低唤,红蝎子挣扎了片刻,对着虞思济说道:“父亲,能不能……”
      虞思济收回盯在黑色烟柱上的视线,转过脸来,没有回应女儿的唤声,而是把目光盯在了祁玉的脸上。又是一个祁家的男人,又是这般俊美伟岸,但是似乎从圣光帝开始,祁姓男丁身上就有流传有某种神秘阴森的诅咒,历任皇帝皇子鲜少有善终至老的,时任北遥皇帝年轻即位时又何尝不是一位万众归心的好皇帝,虞思济在多年前率领虞石部战士们为国家征战的时候,又何尝没有发自肺腑地向着皇帝表达过忠诚与臣服?
      可现在呢,皇帝变成了什么样子?曾经紧密团结的北遥三十七部,又为了什么已经走到分崩离析的边缘?所有国民寄予厚望的太子祁永,又怎么成长为现在这样一个扶不起的阿斗?
      眼前的新野王空有威名,竟然会为了一个卫国女人背弃君父兄弟,玩这么一出私逃的把戏,祁氏当真已然没落如斯了么?
      每多看祁玉一刻,虞思济胸中的怒意就更加翻腾,但是他脸上永远挂着招牌一样的和蔼微笑。虞石部老首领朝着祁玉缓缓摇头,带着笑意说道:“微臣并不想做棒打鸳鸯的恶人,奈何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太子大婚,微臣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太子妃离奇失踪,还请王爷谅解,宽恕我虞石部待客不周之罪。”
      祁玉双目微眯:“王爷何意?”
      虞思济因为部族离京城遥远,几乎没怎么跟祁玉直接打过交道,但是向来都听说这位皇长子心思缜密,唯恐言谈中被祁玉看出自已和女儿的打算,索性连表面上的礼节也不顾,直接让部众们把元嘉公主送回驿馆去。
      消息传得很快,第一拨赶到端集园的马队赫然正是由七皇子祁川率领。祁川穿着全副铠甲,如临大敌一般带着手下从小院的院门外一拥而入,兄弟俩四目相对欲语还休,当着众人的面什么也不能说。
      一个瘦小的身影从祁川部下的缝隙里费力地挤进来,朝着祁玉直递眼色,祁玉看过去,应该和太子一同被关在东宫里的鹿乙正死盯着他看,看几眼,又瞪大眼睛盯宁无瑕,拍拍胸脯又摆摆手,右手伸出衣袖比了一个‘二’。
      如果只有一个人,祁玉当然可以走脱,但是只走他一个人留下宁无瑕,那么走不走似乎也没有意义了。衣服上的水向下滴,两个人并肩站着,在地面留下了四只湿漉漉的鞋印。
      松开握着宁无瑕的手的那一刻,祁玉有些想笑。他垂眸细思,在记忆里,这似乎是他第一次谁也没想,什么也不顾虑,想要做什么就立刻去做,想要带她离开,就立刻带她走。
      虽然没能成功,但是却觉得十分适意畅快,遵从自已的内心,原来是那么快活的一件事。
      宁无瑕披散着头发,手心里还有祁玉的温度,阳光下她依稀能看见身边的祁玉,还有周围的人。垂下头,她没有迟疑太久,抬起手臂,露在袖外的手上不知何时握住了一柄磨得十分尖细的银簪,簪尖直抵在自已的咽喉上:“放了新野王,本宫跟你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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