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三) ...
-
银走的那天是个周一,乱菊在英语课上看着满篇的英文单词发着呆,上周六已经跟着父母邻居向银母亲正式饯别了,人太多没顾得上说什么,不过乱菊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到最后互相看了一眼,也就这样吧。
两个月后回家时顺便看了眼信箱,最近刚养成的新习惯。发现信封里果然有封信,邮戳盖着USA,拿出信时手发着抖。
信写得很简单,银现在在候斯顿,进了新学校,语言果然是第一障碍,所以现在正在语言学院上学,等语言过关了再重新进高中。末尾淡淡加了句“美国这边进大学挺容易的,就别替我担心了,你现在高三了,多努力啊。”
那天把那封信反复看了十几遍,晚上复习完了,又把信拿了出来,平平铺在书桌上,再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最后小心夹进了最常看的一本书里,书搁在枕头下。
鬼门关前走一圈的高考结束了,十八年努力总算没白费。但是站在大学校门口,乱菊却忽然一阵茫然,紧张了好久之后的骤然放松,却根本不知道该干些什么。直到周末回家,从信箱里拿出他的信时,空荡荡的心才有了种找到了着落的感觉。
信还是那样,形式化的“恭喜你啊,那么争气”的一长串无聊言语之后,又是在末尾稍稍来了句“进大学后,追你的人肯定多吧。”
乱菊照旧把信反复看了几遍,不过这次格外细心,因为想看看他在写最后一句时,到底是不是犹豫了半天。
晚上给银回信“现在我住校,别写信了,直接发邮件吧。”然后同样在末尾轻描淡写加了句“我一直抢手,你不早就知道吗?”
都说大学生活最幸福,可能是因为总算可以光明正大谈恋爱了吧。从小到大,乱菊一直都不缺人追,她也一直知道这点,但却从没关心过这点。
可能成习惯了吧,乱菊想。她可以在学业之余和一帮同学去联谊,在聚会上谈笑风生进退得宜,但却从不答应和某个男生单独出去。为什么?乱菊也说不明白,就是觉得乏味觉得累,不是身体,是心上觉得累。
和银继续着邮件往来,都是些平常不过的小事,真实得只能流于表面。其实乱菊常想美国那么自由开放,银会不会已经找到了女朋友,但这个问题想了无数遍却一次也没出过口,为什么?还是说不明白,就是觉得……嗯,该拿什么姿态问呢?
时光如白驹过隙,四年一晃而过,求职时凭着优秀的成绩与外形,乱菊顺利的找到了可心的工作,接到通知的时候第一时间发邮件,晚上回复了,照例先是恭喜,最后却又来了句“其实我本来以为你会接着留学呢……”
结果那天晚上没睡好。乱菊辗转反侧,就是想着那句话,想着想着睡着了,梦里回到了小时候,和他站在河岸边,他微微笑着递过来一枝白花,她伸手,一阵风吹来,把花吹到了水里。就这样眼睁睁擦肩而过。
早上醒过来时她不想动,仰躺在床上看天花板,看了好久好久。
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
成为社会新鲜人后,一切就又变了。走入社会,就没人再拿你当学生,要求自然也提高了不止一个层次。不过同学朋友同事上司都一致认为她转变的迅速适应的良好,而每每听到这些赞许的时候,乱菊都是笑,不让人看出她心里想什么。可能人都是这样,有擅长的就有不擅长的,比如她工作上可以得心应手,但是有些事却只能搁在心里那么多年却就是不知道怎么办。
银还在医学院攻读,算是承下了他继父的业。这么多年之后,银才知道当初蓝染看上的不是他妈而是他这个拖油瓶。算是蓝染有慧眼,后来乱菊这么说。
追她的人自然也更多了,窈窕淑女嘛,但乱菊还是那样,表面接受一切,实际上却谁也无法更进一步。上班下班,规律得近似单调的生活,她安之若素。不时有人问她为什么,到底什么样的对象才能入得了她的眼,乱菊认真地想了好久,答不出来。
后来被逼得急了,简简单单搪塞了句“还年轻呢,先不着急了。”
她二十三岁,
他离开六年。
某天登录同学录时看到一条结婚公告,公告内容不稀奇,毕竟都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岁数了。稀奇的是公告的主角——朽木白哉,当初无数女同学青春萌动时粉红色幻想中的对象,居然也有终于被某个女人虏获的一天。
婚礼上看到他时,乱菊觉得他变化不大,除了更加自然流露的精英气派。是啊,初中时已透露出决不会是池中物的主儿,十年之后当然更是了不得的人物,有目空一切的性格,更有目空一切的资格,不过在面对着自己娇小羞怯的小新娘时,他整个人却显得柔和而温润,一如世间所有面对着妻子的丈夫。
席间听到些闲言碎语,都是关于新娘的出身及新郎的坚持之类的,语气不乏妒忌酸涩。乱菊听在耳中,却只是觉得朽木白哉是个勇敢的男人,他知道自己想要的,也毫不犹豫的争取了。
于是心里微微一痛,不过却很轻很轻,几乎感觉不到。
自己想要的又是什么呢?
因为下午还要工作,所以乱菊提前离席,走出婚宴大厅时她才注意到签到台上特意为新郎的同学准备的纪念簿,簿子制作的很精致,还贴心的配上了各自的学生照及联系方式,是纪念,也是追忆,对人生中最美好的那段时光。乱菊想朽木白哉其实是个重感情的男人,希望他和他的妻子能够幸福美满相守一生。
晚上回家收到银的邮件“没想到朽木居然结婚了”“他们看着可不般配啊”“没吃上喜酒这份子我给的冤啊”然后照例是最后一句重点“我今年就毕业了,蓝染……安排我年底去德国进修……”
关上电脑,乱菊把自己往床上一扔,仰头看着天花板,心和身体一样僵硬。所谓不抱希望的希望果然等来的只能是失望。想起数日子算他毕业的那些个日夜,只有苦笑。
忽然感觉腰下搁着个东西,拽出来一看,原来是那本纪念簿,而她翻着翻着,结果就看到了他。
照片内他十五岁,
而照片外,她已二十五岁。
青春易逝。
二十七岁时乱菊终于再也忍受不了父母的唠叨了,趁着刚跳了新公司离家比较远的借口,索性从家里搬出来了。
不就是不肯交朋友嘛!乱菊很不忿的想,不明白父母为什么在纠结她有没有对象问题的同时却就是不肯看看这几年家里不断提高的生活质量,用青春换事业,她甘心就好啊。
银却笑得很开心,甚至从邮件中就可以看出来。“终于打算彻底自立了啊。”她想象着他眯着眼微笑着问的样子,然后不自觉的想轻叹。
银已经取得医生执照,但依然留在德国深造,并已在权威的带领下开始了实习工作。乱菊知道银会有一个光明的前途,所以替他高兴,是真的高兴,高兴得甚至可以忽略掉所有深藏在心底多年的期盼。
其实他出国这些年来他们一直没断了联系,对彼此的生活事业都不陌生,有时候乱菊甚至会觉得他们离得这么这么近似乎根本就没有隔着大半个地球,可也只是觉得。毕竟不管美国还是德国在物理距离上都那么远。他还在天涯。
搬家那天乱菊摆脱了喋喋不休叮咛着各种事项的父母,上了搬家公司的货车,车子比较大所以得绕着河走,于是她看见了那棵老树,一树洁白在风中摇曳着,清香直送到鼻端。
开车的师傅点着根烟,吐出口烟圈后笑着说这老树看着可够年头了,这东西一老就有灵性,我看它就好像跟替你送行似的啊。
乱菊笑而不语。
其实它是在等待吧。
在彷徨的情路上守候一个渺茫的希望。
搬到新家的第三个月,中介公司的业务小心翼翼敲响了乱菊的房门,搓着手更加小心翼翼地开口,“松本小姐,商量点事行吗?这房子这么大你一个人住着也不踏实吧?”
乱菊正愕然着,业务背后猛然蹿出个影子,一路奔进屋子里,乱菊慌忙追进去,先是听到一声行李箱落地的沉闷巨响,然后是一声夸张的大叫——
“fuck!还是这间最对眼啊!”
继而才看到了人。女孩,年纪撑死二十出头,漂成亚麻色的及肩发一半盘髻一半散着,长相看不出来,因为妆太浓。衣服还没来得及看,女孩已弹簧一样从沙发里蹦起来,拉着乱菊就要转圈,“姐姐你好,我叫蟹泽,今后就是室友了,多关照啊!!”
乱菊依然凌乱中,这时业务从旁边探出头,小小声的解释着:“这间房子本来是这位蟹泽小姐先看好的,可她交了定金后就不见影儿了好几个月,怎么也联系不上,谁知道昨天又冒出来了,还非要住进来,我们怎么解释都不听,还说有个室友分担房租就更好了,我们就只能……”
结果那天开始,这个叫蟹泽的女孩就莫名其妙地进入了乱菊的生活。
蟹泽只有二十二岁,刚刚从大学毕业,却没有通过招聘会学校分配之类的渠道找工作,“我不喜欢那种无趣的工作,太不符合我的性格了,好不容易熬到毕业了,我要过自己想要的生活。”闲谈时她这样对乱菊说,一脸的理所当然。
这个女孩的做法在乱菊看来觉得很难理解,不过相处了一段时间后,乱菊又有些欣赏蟹泽对待自己人生的态度——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并敢于追求的人,乱菊都是欣赏甚至有些羡慕的。
蟹泽白天在一家西餐厅当服务生,晚上则在一家迪厅打工,开始时她死活不肯说出具体的工作的内容,乱菊也没追问,但后来一天晚上她兴奋的冲进家门抱住了正在电脑前拼命的乱菊:“姐姐姐姐,修兵终于接受我了!我好高兴,真的好高兴……”
然后乱菊就被迫停下了手头进行的企划案,听着蟹泽从青春期就开始自由奔放的恋爱史。
蟹泽热情狂放,从小喜欢音乐喜欢动漫所以总对爱情抱着份梦幻的憧憬,高二暑假里她在家乡的地铁站遇到了一个弹着吉他的男孩,那个男孩靠着墙壁弹着一支伤感的歌儿,曲终时无意一抬头看到了她,而在眼神相对的一瞬间她就义无反顾的爱上了他。
她认为那是命中注定的邂逅,坚定地认为着,她说本来想丢下一切跟着那个男孩走,但被那个男孩拒绝了……
“看来那个男孩很理智啊。”乱菊无意识的回答,只当在听故事。
“是啊是啊……”蟹泽一个劲儿的点头,“其实修兵的家境非常好,他爸爸自己开公司,妈妈是X局副局长,修兵从小就被寄予厚望,但他真正爱的却是音乐,高考结束后他背着把吉他就开始到处流浪,我就那么认识他了,他不许我跟着他走,所以我只能拼了命考到这里,就为了能和他离得近一点。”
“嗯,啊……”乱菊随着点头,心思已转回了工作上。
可惜蟹泽却不想放人,“姐姐你知道吗,修兵好厉害的,他XX校第一名毕业,保研、留学、好工作真的是都随他选的,可他全部都拒绝了,说他就想搞音乐,谁劝都不听,宁可和家里断绝关系也要做自己想做的事……你说他酷不酷??”
“酷,酷……”乱菊已快被蟹泽摇的散了架。
“姐姐……”蟹泽好不容易放开了手,却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怎么办,我真的爱疯了他了,如果有一天他不要我,我……我一定会死的……”
乱菊停住手,愣了,不明白为什么蟹泽的情绪会在短时间内就如此的大起大落。爱情真的能让人发疯发狂吗?
哄走蟹泽后乱菊继续跟工作奋斗着,全搞定后时间已过了午夜,德国应该是白天吧?乱菊算着时差,一面拿过了电话,按到第三个号码时忽然住了手,然后扔掉电话爬回床上,笑自己傻。
也许被蟹泽感染了吧?人都是情绪化的动物。但一瞬间的激动冷却,现实横在眼前。
他离开十年,
归期渺茫。
乱菊开始莫名其妙的陷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之中,怎么努力调适却还是见效甚微,甚至不知不觉还会影响到工作上,不会是更年期提早来临了吧?有时她也以此自嘲。
一天同事摸鱼上网,被她撞见后很狗腿的把下载的东西分了她一份当封口费,回到家才看明白是一部动画,才想起同事的话“以前初中时很喜欢的,这个是最新的二十五周年纪念作,没别的意思,就想怀旧一下,乱菊也可以试试啊。”
于是把U盘插进了电脑,歌声响起时,熟悉的旋律唤起了记忆深处的共鸣。
“可曾记得,当我们四目交投的时候
可曾记得,当我们初次牵手的时候
那是我们爱的旅程的开始
I love you so……”
原来是那部动画啊。她隐隐想了起来,于是就看下去了。
还是宇宙战争背景下的少年成长模式,还是一男二女的纠结人物关系,但感觉比起昔日,却已完全变了味道。不知变的是谁,还是双方都有所改变?
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的男主,徘徊在两个女主之间却显得悠游自得,看不到挣扎也看不到决定,结果拖到了结局也没拖出个因为所以。
所以到最后记住的也还是那支歌儿,不一样的歌手不一样的编曲,但一样的旋律唤起了一样的心情。
乱菊心乱了。
她想起那个晚上她和银一起看这部动画,看到在当时来说可谓惊世骇俗的亲密镜头,令他们窘的不知所措呼吸急促心也跳的紊乱,后来银问她“乱菊害怕接吻吗?”
当时他为什么要那么问呢?
过往一幕幕忽然排山倒海从脑中掠过,像是黑白电影的倒带,过场速度快得看不清晰,只知道每幅画面中都有他。
但是睁开眼他却不在。
这个事实足以打碎多年来每次悄悄浮现就都会被理智强行压下的任何偏离了实际的念头。
于是那个晚上乱菊忍不住放纵。她喝酒,一面喝一面问自己,再自问自答。
“你其实是不希望他走的吧?”“是的我不希望他走但是他留下来了又能怎么样呢?”
“你其实当时也想过留学的吧,到他那里去?”“是的我想过但当时我又很茫然所以看到工作机会就想先抓住了再说吧。”
“你其实一直希望他毕业后能回来吧?”“是的我希望但是他就算回来又能怎么样他的未来谁能保证得了?”
“可是你不过去他也不回来那你现在一个人喝酒又能怎么样又有什么用?”“……”
乱菊不再问了,再问也没有用。他还是不在。还是不在。
她终于醉了。
清脆的门铃声忽然响起,冲乱了一个人的夜。她放下酒瓶,摇摇晃晃向门口走过去,思想却还在浑沌中。现实是个无形的圈,把人圈在里面,怎么才能不顾一切跳出来啊?
门开了,蟹泽一如既往的爽朗嗓音却有些羞涩:“姐姐幸好你在家我忘带钥匙了还有……那个……我把我男朋友带回来了没关系吧……他只待一会就走了……咦?姐姐,姐姐,你怎么了?姐姐……”
乱菊眼发花脚在发软,摔倒时她还在想刚刚的问题,所以没注意到是一只有力的手臂扶住了她的身体,只是在想并继续问:“为什么我们都那么胆小?”
而闭上眼前她最后看到的是一双明亮的属于男性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