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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结局 ...

  •   十日之后,萧戈带回了女直、赫哲、黑水、达斡等部族的消息。
      顾惜朝坐于篝火旁细细聆听着萧戈所讲的每一句话,目光不经意地就落在对面的一个人身上。
      这个人大咧咧地坐在那里,其神情似乎与其它所有的人都不一样,透着一股子难言的鸠狂。
      自从来到锡伯才发现,这个接临雪峰与冰河之间的部族之内,时常有外族人来来往往。此刻,也是一大堆人围坐在一起议事。
      顾惜朝听木沁儿向他说起此人的身份。
      族隶女直,名唤蒲察吉。
      因为早已有了在草原结盟的意愿,才不远千里代表他们的族领找上了锡伯。
      不知何故,顾惜朝在看着这名女直族人的眼神时,就有一丝犹疑之感,却又一时说不上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正在恍惚出神,耳旁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惜朝,你意如何?”
      戚少商已然看出了顾惜朝的恍神,于是,凑近低声问道。
      顾惜朝收回审视看人的目光,开口回道:“听萧戈所言,草原各部皆有同盟战辽之心。只是,兵力从何而来?”
      “兵从民来。”亦不知道是谁张口就这般接了一句。
      顾惜朝点头,又道:“虽说战力在民此言不假,然而要对抗黄龙,光靠各部集结良莠不齐的族军显然远远不够。”
      就在大家因为这个事实俱都竭默不语之时,突然有一个人站了出来,说道:“我女直已屯兵近万,其中精兵二千,骑兵四千。并且,已经攻破辽狗的宁江州、出河口等地,铁离的顾先生还有什么可疑虑的?”
      蒲察吉突然插入的这句话,让顾惜朝不禁又多看了他几眼。
      但见他言语之时神情肃然,不像是在夸夸其谈,亦或是在开玩笑。
      一个分散世居之地的小部族,竟然能够屯兵近万,绝对不是一件轻易可以办得到的事情。
      而且,他们还将分散的女直各族兵力联合起来,仅仅只依靠一族的力量,就攻占了大辽国境内的州府城池,实力亦不容小嘘。
      想到这一点,心底泛起的异样不禁令得顾惜朝的眸色一沉。
      撩开帐帘,霍格雪峰之下的夜色很美。
      戚少商见顾惜朝只是沉默着往前走,于是问他:“惜朝,你有心事?”
      顾惜朝回首,点头道:“大当家不觉得蒲察吉此人……”
      “你刚才就是在为他恍神?”戚少商了然地笑,又道:“听他所言,女直部很强啊。屯兵近万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兵力不是问题。我担心的是,只怕今后宋廷的对手不是辽而是他们了。”顾惜朝终于明晰了自己适才一直在思虑着的事。
      不料戚少商听后,却说道:“辽皇族其实早已日落西山,大宋亦然。只要有他族够强,被取而代之无可避免。”
      “大当家今日倒是看得透彻。”顾惜朝淡淡地笑。
      戚少商亦笑,回道:“大厦将倾,你我一己之力难以挽回,唯有拼命一试。之后,无憾就好。”
      顾惜朝不禁微微颔首赞同。
      “不过,惜朝,你有想过今后吗?”戚少商的笑意缓缓收敛,话语声里似有着一丝犹豫。
      “大当家,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顾惜朝抬眼看向面前的戚少商,目光清亮而明晰:“我还没有忘记我是一个宋人。如果真有那么一日,我终会回去的,随你一起。”
      戚少商回望着顾惜朝,目中柔情不觉渐渐满溢。
      只是月下相互凝望的一眼,彼此之间已然明白了对方的决定与心意。
      蹲守在毡帐不远处的海东青见到戚少商与顾惜朝出来,立即跳起迎上前,对着顾惜朝道:“安出,我们可以回家了吗?”
      顾惜朝笑了笑,道:“再等几日。”
      “真的?原来萧哥没有骗我!”海东青一脸兴奋之情。
      戚少商搂住海东青的肩,道:“海子,前日教你的招式都会了?”
      海东青“啊”了一声,猛抓头皮,戚少商立马就知道他偷懒了。
      假装要罚他,戚少商单手用虚劲擒住海东青的衣领就要扯着他离开。
      临走之时,不忘面对着顾惜朝又笑,然后将头凑近他的耳边沉声道:“你先进帐,我一会儿去找你。”
      说完,拎起海东青就走。
      毡帐内,一灯如豆。
      戚少商走进去看到的第一眼,就是顾惜朝在昏暗的灯光下,埋头伏案正在画些什么。
      油灯内的灯芯快要整个地浸入灯油里了,难怪看起来一片暗沉。
      戚少商轻叹着走过去,剪掉燃尽的灯芯,又拨弄了几下。
      火光摇曳,帐内蓦然之间明亮了许多。
      顾惜朝这才觉察到戚少商进来做了什么,不禁抬起头来对着他笑了笑。
      忽明忽暗的火光之下,这个发自内心的笑容望上去有些迷蒙,却干净而纯粹,令戚少商一时之间看呆了。
      靠近,从背后搂住坐着的顾惜朝,戚少商将脸颊贴在他的耳旁,道:“惜朝,你还在忙着什么?”
      顾惜朝亦不挣扎,而是把头侧向戚少商这边,用清亮的目光看着他回道:“在画黄龙府的守备图。”
      戚少商好不容易将目光移至案前,果然看到顾惜朝边回想边默画出来的整幅勾勾线线,俨然是黄龙全城的地图。
      “你不是已经将此图完全记熟了,为何还要画下来?”戚少商问。
      “这一卷是给结盟之后的族军用。”顾惜朝停顿片刻,又道:“纵然有一日我不在了,他们亦可以用它攻陷黄龙。”
      “什么你不在了?”戚少商一惊,问道:“惜朝,你又要去哪里?”
      顾惜朝能够感到戚少商搂住自己的手臂在不自觉地用劲,拥得他有些心悸。
      于是,尝试着动了动,却被戚少商一把拉转过身。
      刹那之间,二个人就变成了面对面的样子。
      顾惜朝见到戚少商的目光只是牢牢地盯着他看,却没有再问一句话。
      于是,了然地牵起唇角,淡淡笑着说出了他的想法。
      “等在锡伯将一切事商议妥当,撒兰纳他们就要回铁离城,同行的还有结盟的其它各部。在大当家你前去赫连春水营下借兵之时,我亦要再去一趟黄龙。”
      戚少商的眉头不禁微微地蹙起,道:“去黄龙?”
      “对,去黄龙。”顾惜朝转身用手指着给戚少商看:“适才我在画图之时,察觉了几处可疑的地方。这些地方如此模糊不清,模棱两可,我猜俱都事关黄龙辽军的军库重地。如果我们不能对此有十足把握,就没有胜的可能。”
      “于是,你就想在盟族联军攻城之前,再次潜入黄龙,毁了耶律天远预留的军需后路?”
      顾惜朝听后笑了,道:“大当家不愧是我顾惜朝的知音。”
      戚少商无奈地叹气,道:“此时此刻,我还是不要当你的知音比较好。”
      顾惜朝朗眉一挑,继续笑道:“不是知音甚是知音。”
      “……”
      戚少商无言以对,忍不住发狠般将顾惜朝再一次抱住,把他整个人都死死地搂进了自己的怀中。
      从那个月夜开始,戚少商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贪恋上了拥住这个人的感觉。
      仿似只有把他牢牢地困在怀里,顾惜朝才不会随时不见。
      可是转眼一想,戚少商更清楚自己从来就没有妄存一丝想要困住他的心思。
      因为,只有肆意挥洒才学,傲笑千军,来去绝尘的顾惜朝才是他戚少商心底时刻念着的人。
      再过一个时辰,天又要亮了。
      一日一日,一夜一夜。
      戚少商算不清自己来到北地草原已经渡过了多少个这样的日夜交替。
      他唯有暗自庆幸自己,一直就在顾惜朝的身边。
      顾惜朝知道戚少商的心思,亦无意挣脱,于是索性就在他的怀中放松了身子,然后开口说道:“大当家不必太过担心,我已经想好了一计。黄龙难攻,不过我们可以先试探一次。”
      “试探?”戚少商道:“怎样个试探法子?”
      顾惜朝一笑,道:“附耳过来。”
      三日之后,撒兰纳与萧戈带领着铁离部残存的族人回城。
      木沁儿,蒲察吉等亦率族中勇士兵丁一同进驻铁离。
      半道之上,顾惜朝携海东青一路东行,直往黄龙而去。
      而戚少商催马东南,奔赴辰关向赫连春水借兵一万。
      待戚少商与赫连春水一起回到铁离,果然得知顾惜朝仍在黄龙,并未归来。
      时日早已过去数天。
      正当众人团团围坐在帐内,一时间俱都速手无策之际,借兵而回的戚少商向所有人说起了顾惜朝在临行之前与他拟定下的计。
      一场势在必行的连环战役,酝酿而生。

      坡岭上没膝的野草被风催着,瑟瑟地拂过脚边。戚少商手握逆水寒,就这样一动不动静静地伫立着。
      眼中,坚定的目光早已越过结盟族军的头顶,望向前方。
      前方起伏的山丘背后,黄龙府高大坚实的城墙,在薄雾中隐隐显出其暗哑的灰蔼色调。
      离城门百米开外,人头攒动,马蹄纷踏。
      看不清有多少人,数不清有多少旗帜,只知道,黑乎乎的一片人马,铺满眼前的开阔地界。
      夜晚的草原,风过无痕,一切都被黑暗悄悄掩埋。
      无边无际的暗色,让自然万物归于宁静。
      宁静之后,草又会长,花又会开,一切都会恢复如前。
      没有血肉横飞,没有呛天哭地,就像此刻的宁静。
      天上,有新月如眉,群星璀璨。
      戚少商讶异自己,在大战之前还有这份看风景的兴致。
      竟然会不舍在骤雨暴风尚未来临之时,征场之中隐藏着不安与骚动的宁静感觉。
      不禁低头暗叹:果然是和一个人相处久了,亦学会了那个人战前的习惯。
      天,终将破晓。
      身后,萧戈纵马从阵前而来。
      “戚大哥,我们都准备好了!”掩不住兴奋的语气,小伙被风吹成黝黑肤色的脸上有着跃跃欲试的神情。
      戚少商拍了拍萧戈的肩膀,深呼出一口气,跨上“踏影”。随即,逆水寒发着清越的龙吟铮然出鞘。
      拨转马头,戚少商挺直的身姿如擎天的巨石,巍然不动。
      无往不胜的气势,只是静止在那里,便能点燃众人眼中的火焰。
      低沉浑厚的传令声远远传开,回荡在草原上空。
      就在他携雷霆万钧之势挥剑直冲而去之时,身上流着草原男儿之血的联盟军们,亦纷纷举刀扑向敌阵。
      所有人都知晓,此战不逞匹夫之勇,旨在夺人。
      同时,亦是各部族军正式攻破黄龙府城之前的试战。
      “天快亮了。”
      耶律格冷澈的话语在耳边响起,顾惜朝听了,只是轻蹙着眉低低笑了一声。
      立于城垣之上说着话的人,似乎是因为这笑声而回头望了一眼。
      顾惜朝继续牵起微扬的唇角,闭口不语,而鹰般的目光早已望向城外。
      黄龙府高耸灰暗的城墙之外,原本静寂的草野之地,激战正酣,尸横遍野。
      身着褐草软猬的族军与黑铁铠甲护身的辽军兵戈相击,碰撞出点点火星。
      战火一簇一簇地被燃起,焚烧着大片的芒草地。
      烟尘弥漫而起,立于高处的顾惜朝却只用了一眼,就看到战场中央有两个人,马走交错,各展绝学,奋力战成了一团。
      挥剑的那个人,身上穿着的虽然也是褐草软猬,浴血杀敌的身姿却令顾惜朝无比熟悉。
      大当家,有多少时日没见?
      “你究竟在笑什么?”耶律天远的说话声又一次打断了顾惜朝凝视的目光。
      终于回过头去,顾惜朝看了看说话的人。
      天空起了薄薄的晨雾,自己眼里,耶律天远近在身侧的样貌,远远没有那个正在战场之中的身影清晰可见。
      顾惜朝笑着回答道:“你就这么想知道我为何发笑吗?”
      耶律天远嗤了一声,道:“我只是好奇,顾先生为何看到必败的铁离还会笑得那么开心而已。”
      随后,用手一指,说道:“你是明眼人,不知道有没有看到一个边陲部落用寥寥可数的族人也敢攻我黄龙的事实。”
      顾惜朝语调不响,口气却冷了:“耶律将军是看到今日的铁离不再是孤单一个而感到害怕了吧?”
      耶律天远注视着顾惜朝,突然笑起来,道:“顾惜朝,你是在痴人说梦吗?攻破黄龙,区区铁离能赢的了?还是认命吧。”
      与耶律天远的笑容相反,顾惜朝脸上的神情淡淡,说出的话却字字清晰:“耶律将军,现在说输还是赢早了点,但是我却绝对不会认命的。”
      回过头,迷蒙硝烟之中,戚少商奋力挥出去的剑,一招一式都没有放过任何一个敌人。
      顾惜朝不自禁地从心底泛起一丝喜悦。
      终于等到今日,自己精心布下的局已是势在必得,没有失败,只有赢!
      大当家,与你定下的死约,顾惜朝记得。
      风起得急,带起漫天尘沙。
      晨光透过沙幕,勉强露出一丝惨淡的光亮来。
      顾惜朝满意地看着戚少商从容地运用自己曾经告诉过他的阵法,逼得人数众多,兵强马壮的辽军节节后退,直至退至城门之下。
      身旁的耶律天远见此情形,脸上的神情愈来愈凝重。
      他所见到的战场之上,的确不仅有一个小而弱的铁离。
      自己的黄龙军,亦的确是被调半数离开府城赶去增援尚未回归。
      战况如此,形势堪忧。
      身边临风而立的这个宋人,虽说被绑缚了双手,神情之间却气定神闲,仿似就像是在看一出好戏。
      此时的顾惜朝,正在静待计策的施行。
      为了要彻底焚毁军库重地,他在设计引开守库的辽兵之时,佯装被俘在明,却教给了暗地里继续行动的海东青所有炸燃的方法。
      凭借着海子一直以来向他学了太多本事的实力,顾惜朝信这个机敏的小鬼不会令自己失望。
      风,猎猎舞起二人的衣袍。
      耶律天远冷冷的问话突然在顾惜朝的耳边响起,同时他亦往前举起了手:“顾先生好像忘了,你还在我的手上。我想,下面有一个人会好好斟酌一下是否还要攻城。”
      顺着耶律天远手指的方向,顾惜朝看见,戚少商正好在战场中央抬起头来,远望挟持着他的辽军大将。
      眼中满满的俱是忿怒的神情,冷寒炫亮的剑尖直指耶律天远。
      顾惜朝清冷地开口道:“两军对垒,死伤天命。耶律将军以我为要挟,纵然胜了亦是胜之不武。”
      顾惜朝还没来得及说完,颈脖之上冰凉的触感已然袭来,还带有丝丝刺痛。
      耶律天远手中的长剑已然架在了他的颈脖之上。
      “没关系。看的出来,你对他来说很重要。”将顾惜朝推至城墙凹缺处,耶律天远看向戚少商,喊道:“再不弃剑投降,我就杀了他。”
      口中说着话,手中的刀刃又死命往里陷入一分。立刻,顾惜朝脖子上淌下一道细细的血痕。
      红白交替的颜色,看得戚少商一腔无名火整个的随内力灌注入逆水寒之中。
      剑起啸吟,颤颤而动。
      戚少商在心底暗暗发誓,只要耶律天远敢再往顾惜朝脖子上刺入一寸,他一定会手刃此人。
      突然,城垣上北侧障墙燃起了汹汹明火,还未等守城的辽兵来急报此况,府城之内又在蓦然之间连续响起了十数起激烈的爆炸声。
      耶律天远草草遥望城中硝烟顿起的方位,立时眉间紧皱,唤过一名副将替他看住顾惜朝,自己走过去细查缘由。
      顾惜朝心中一喜,同时感到肩一侧有人在轻撞他的腰。
      不着痕迹地抬眼,果然见到一个小个子辽兵正低垂着头从他身前走过,只露出刻意揉乱了的黑发底下一张泛起丝缕顽皮笑意而熟悉的嘴。
      城上的火光立时被众辽兵乱哄哄地扑灭,看守着顾惜朝的副将还没来得及去回头去看,猛然感到右腰激疼,半边身子就不受控制地一歪,握着长剑的手亦轻颤了起来。
      时刻注意此人举动的顾惜朝,趁着刀刃略微移开的一瞬间,矮身侧头避开。
      此时,在城下亦在一直关注着顾惜朝的戚少商,亦在此刻用尽全力将逆水寒剑猛地向只走开几步之遥的耶律天远掷了出去,想阻了他回扑的后路,给顾惜朝以逃脱的时间和机会。
      注满戚少商深厚内力的剑来势极快,等耶律天远感到劲风袭来已经来不及阻挡。
      剑尖从一侧挑开耶律天远护头的盔帽,直直插入他的左眼。
      一声闷哼,耶律天远只手拔出长剑抛出老远,背靠著城墙,半张脸即刻淌满了殷红的鲜血。
      守城的辽军们大惊失色,纷纷冲上前来。
      顾惜朝见到太多的辽兵正在往自己这里急奔,立即找机会割断缚手的绳索,一把拎起身旁正在捡起逆水寒剑的装扮成小个头辽兵的海东青,看也不看一眼,就纵身从高高的城墙之上跃了下去。
      “惜朝!”
      “海子!”
      随着两声急唤,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地从战场之中拔地而起。
      于疾速坠落的半空中见到戚少商冲天而起的身影,顾惜朝一把将手中拎着的海东青推了过去,然后,深深地望了戚少商一眼。
      戚少商会意,稳稳接住海东青小小的身子,一个旋身,把人给了紧跟着自己跃起来接人的萧戈。
      待想再次去抓顾惜朝时,身法已无可避免地用老。
      脚下,蝼蚁般众多辽兵纷纷举起了尖戟金戈,只等着顾惜朝的坠落。
      眼看着顾惜朝即将跌到他们中间,戚少商的鼻尖紧张得渗出了汗水。
      突然,脚底有硬物架住了他已经有些下坠的身体。
      戚少商低头一看。
      只见萧戈憨憨笑着,只手抱紧海东青,另一只手用掌中弯刀轻托戚少商的足底。
      “多谢。”
      与萧戈相视一笑,戚少商借助此力,再次斜斜跃起,展臂捉住了顾惜朝的手。
      一拉一带,以最快的速度把人拥进自己的怀里。
      立刻,整个胸膛之中,满满都是熟悉的触感和弯曲墨发拂过的清浅味道。
      戚少商不敢迟疑片刻,收紧拥着人的臂弯,与顾惜朝一起从辽兵头顶点踏而去。
      跃上“踏影”,两人共骑。
      在萧戈的长声急啸之中,联盟族军们亦跟随着他们,撤退得干干净净。
      太阳升起,天已大亮。
      耀目的金光令在马上急驰的顾惜朝眯起了眼眸。
      耳后,是戚少商一呼一吸之间炽热的气息。
      背心紧贴的,是蕴藏着雄浑急促心跳的胸膛。
      死死揽在自己腰间的臂膀,宽厚而有力。
      顾惜朝闭上双眼,放心地将全身重量都依靠在了这样子一个人的身上。
      戚少商觉察到顾惜朝因为渐渐放松而变得沉重的身体靠了过来,再次紧了紧拥抱着人的手臂。
      不禁想起临行之时,他的顾惜朝曾经对自己说:大当家,顾惜朝活在世上,从来只走自己选定的路。有时,仅有信念看不到结果,却还是要走下去。盟军毕竟只是初组,与黄龙对抗艰难,因而我才要去毁了耶律天远的军库,让他们彻底失去备战的后路。可是我答应你,一定回来。
      为了他的这个生死约定,戚少商从赫连春水营中赶回来,就一直在等这一刻。
      马背颠簸,起起伏伏。
      多日不见的顾惜朝就在身前,戚少商不自禁地俯下头,在他耳根处轻轻印下一吻。
      温润的触感令他瞬间情动,渐渐地加深了这个吻。
      正在不舍地辗转流连之时,却听到身旁传来一声咳。
      抬眼,萧戈与海东青亦共乘一骑,从后面赶了上来。
      海东青清清嗓子,蜷在萧戈的怀里偷偷笑道:“戚大哥,这是我从城上捡回来的,物归原主了。”
      萧戈在马上腾出一只手,抛过来一件东西。
      只听见海东青又说道:“我和萧哥什么都没看见,先走一步。”
      笑声里,萧戈携着海东青策马奔跑前去。
      戚少商接住那物一看,竟然是自己的逆水寒。
      “小鬼!要不是看在他这一次在黄龙助我有功,绝轻饶不了他。”
      蓦然听到在自己怀中假寐的顾惜朝从喉间挤出来恨恨的这么一句,戚少商只手紧了紧拥住他,朗声笑了起来。
      草原上的劲风,舞起马上疾驰众人的衣衫头发。
      也不知是谁,放开了喉咙,在大风之中高声唱起了草原的歌谣。
      悠远而连绵的长调伴着啸声呐喊之声飘入萧萧北风之中,而齐声应和的结盟族军们亦一个个纷纷地在马上挥舞起了手中的长刀金戟,愈发显出试战凯旋之后的畅快无比。

      结盟族军初试之战即成功而回,令所有人大呼过瘾。
      顾惜朝回到驻营,立即向众人提出趁胜再攻,因为他早已确定,今日正午天降神迹,而他们完全可以利用这场难得的天机一鼓作气地攻陷守军不足、军需已毁的黄龙。
      再一次回到战场,黄龙府遥遥在望。
      灰蔼城墙比之铁离高大坚实了不知几倍,腾着残烟凛凛耸立在日光之下,仍旧给人以威慑之感。
      守城辽军尚未得以喘息,就再一次地被迫于城门之前整军待命,齐唰唰地铺开了阵营。
      “顾先生,你说今日真的会有神迹助我们得以攻城?”萧戈在顾惜朝身旁疑惑地问道。
      顾惜朝抬头望了望天。
      天气很好,日光灿烂。眩目的光芒直刺双眼。
      这样的景象也难怪萧戈会心存怀疑。
      低头,顾惜朝说道:“会。你只要谨记我出发之前与你们说的话就好。火箭令一到,千万不要抬头,只管往前冲阵杀敌即可。”顾惜朝说完又问道:“蒙眼的黑纱可曾备齐?”
      萧戈点头回道:“已经备好。我再去看看。”
      随即奔去军列中传令。
      此时,阵前蒲察吉所率的先锋军已与黄龙铁骑展开了第一场交锋。
      同样是骁勇善战的马背民族,同样是似曾相识的野蛮作战阵法,双方一拼杀起来,战场之上立即喊声震天,尘烟满目。
      苍穹之上的日头,倏然间也不像之前一般明媚而灿烂了。
      朗朗晴空,没有一丝云,亦没有一缕风。
      顾惜朝再一次地抬头望天,算着时辰。
      随后,即向一侧的海东青与木沁儿耳授军令。
      命令他们各自带兵,趁着阵前双方激战正酣,不暇管辖之时,悄悄率兵从军阵侧翼,携带登城用的爪勾云梯靠近黄龙府四处城角,准备等待族军一鼓作气冲阵攻城之时,出其不意。
      海东青与木沁儿点头领命而去,顾惜朝正想转身回首,蓦然听到有人催马急至。
      “惜朝!”一身戎甲的戚少商从阵后飞驰而来。
      顾惜朝抬起眼,对着愈奔愈近的戚少商问道:“大当家可是都已准备妥当?”
      戚少商点头,笑道:“只待你所讲的神迹一出现,我们立刻冲杀陷阵。”
      顾惜朝亦笑着回道:“到时候,天色昏暗,万物模糊。大当家还需谨慎行事为妙。”
      “我记得了。”戚少商从马上弯下身子,凑近到顾惜朝的耳旁道:“惜朝,是否真有神迹发生?”
      顾惜朝闻言一挑眉梢,道:“大当家也不信?”
      “你说得太玄虚,令人难以置信。”戚少商老实地回答。
      顾惜朝不禁莞尔,道:“天机不可泄。”
      戚少商哈哈笑,道“好,既是天机,那么我也就不多问了。今日,让我们好好利用这场天时地利人和之战,灭了黄龙的气焰。”
      见戚少商说完转身欲走,顾惜朝开口唤道:“大当家。”
      戚少商听了回头,含笑的目光直直望着顾惜朝。
      在看到这样的目光之时,顾惜朝知道戚少商已然明了他接下去想说的话,不过,自己还是要说的。
      停顿片刻,顾惜朝仰起头,对着戚少商一笑道,“万事小心。”
      “你亦然。”戚少商听后,回以一脸灿烂的笑容。
      向伫立原地的人挥了挥掌中握着的逆水寒,戚少商回身,疾驰而去。
      坡岭之上,顾惜朝在静静等待着,天色果然就慢慢地暗了下来。
      分明是正午时分,天空却已不再湛蓝,而是暗黑的几乎变成了夜晚。
      只有远处草原的尽头还存有一道诡异的亮光,不竭余力地将四周染成彤红一片,瑰丽而魅惑。
      脚边芒草丛中,原本一些入夜才盛开的无名野花正在悄悄地绽放,而另一些白昼开放的花儿却将枝叶闭合了起来。
      太过怪异的天象令激战正酣的双方兵士都暂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趁着辽兵们左右张望不知所以之时,结盟族军中的每一员,却都悄悄地为自己系上黑纱,蒙起了双眼。
      一些看见了的辽兵指着眼蒙黑纱的族军大笑,更有甚者破口大骂尔等胆小。
      笑声未歇,仅有一刹那,黯淡了光色的红日蓦然就被一片黑晕所侵。
      小块黑晕渐渐扩大,不到片刻即吞噬了整个炫日。
      天狗蚀日!
      几乎所有的辽兵在见到这场天劫发生之时,都不由自主地抬头仰望。
      惊讶于他们敬畏的自然真的会发生这般不可思议的事情,更有一些人,慌张地抛扔了手中金戈,匍匐在地祈祷喃语不停。
      反观所有的结盟族军,因为早已听过顾惜朝在战前所言,不但不心生畏惧,反而趁着辽军大乱之时悄悄铺开了进攻的阵势,只待火箭令一到,即刻冲破敌阵。
      此时,静立坡岭高处的顾惜朝,迅速地往两侧各自看了一眼。
      在他的左侧,赫连春水所带宋军齐齐护卫军阵后翼,严防死守。
      而在右侧,戚少商所带四千女直的冲锋骑亦已整装待命。
      最后一次仰头望天,顾惜朝看见被黑暗完全遮蔽了的圆日边缘,开始缓缓渗出一丝又一丝的光亮,其中有一处堪比莹石更为夺目璀璨。
      顾惜朝瞬间低头,知道不能再望日,亦不能再等待了。
      手执弯弓,擒箭头燃烧着的一支长羽翎箭在手。
      拉弓,满弦。
      日光倏然大涨之刻,顾惜朝手中的燃火箭羽亦在同时猛地放空,往前激射而去。
      所有抬头望向苍穹的辽兵,刹那间被强烈的日光灼瞎了双目,而眼蒙黑纱又遵令低头的结盟族军们却趁机砍杀冲阵,以势不可挡的气势直向黄龙而去。
      攻城!

      政和四年秋。
      女直部族领完颜阿骨打仅率两千五百族军攻辽国宁江州、出河口,大捷。
      后又趁胜追击,集生、熟女直各部族兵四千攻占辽国宾州、祥州、咸州。
      女直族军横扫北地草原各部,与之结盟。
      铁离部族长海东青在神谕之下,率众族人与锡伯、黑水、达翰等部族悉数归属金军营下。
      之后,铁离“撒兰纳”不知所踪。
      政和五年正月。
      完颜阿骨打建国号金,集兵两万再攻黄龙府。城破,守城大将耶律天远战死。
      政和六年。
      金占辽西辽东。
      重和元年。
      宋使马政出使金国,宋金商议攻辽之事。
      宣和二年春。
      金兵分三路进军辽上京,宋使赵良嗣至军前,完颜阿骨打让其随军观战。
      上京既克,宋金订立联合灭辽盟约之“海上之盟”。
      宣和四年早春。
      金军一举攻下燕京,进而掉转矛头整军攻宋。
      靖康元年闰十一月,宋都城东京汴梁被金军攻破。
      次年,金人挟徽、钦二宗北上,史称“靖康之耻”。

      草原春日。
      一望无际的碧草丛中开满了五色野花。
      娇小而艳丽的花朵在暖意熏人的风中轻摆枝叶,摇曳而生姿。
      顾惜朝让“踏影”饮完水,牵着马儿闲闲踱步在熟悉的塔拉草原之上。
      一回头,就见到伫立岭上的戚少商亦牵着马,正淡淡笑着,静待他的归来。
      戚少商张口就是一句:“惜朝,将你拐来这北地草原,你可怨我?”
      顾惜朝停住脚步,挑眉看向高高伫立着的戚少商,失笑道:“大当家本就是土匪出身,拐一两个人亦是常事。”
      立于他身旁的黑马“踏影”随即不屑地打了一个响鼻。
      戚少商听闻顾惜朝的话又见“踏影”如此配合,忍不住开怀大笑起来。
      笑声未歇,耳中又听到顾惜朝轻声地说道:“肆意活过,此生无憾。”
      戚少商一怔,随即又了然地对着顾惜朝笑了。
      他适才所说的这几个字,只怕正是与自己不离不弃,同在这风雨动荡乱世之中一起走过的六年之间的写照吧!
      蓦然记起他与顾惜朝,在离开塔拉草原之前对海东青说过的话。
      他们告诉那个已然成长起来的少年道:铁离本是属于草原,而他们二个宋人必须回去。情谊再深,他日战场得遇,同样对彼此不会手下留情。
      也不知晓,这个已然接替失踪的撒兰纳而坐上族长之位必须肩担责任的少年,是不是在今时今日,终于也能够明白了他们所讲的这些话。
      忽然之间很想喝酒,痛痛快快地豪饮一场。
      戚少商一拍脑袋,呵呵笑道:“我想到一个人,他在这草原之上也活得很肆意亦无憾。而且,他那里还有好酒。”
      “是他?”顾惜朝眸中带笑,开口问道。
      “是他。”戚少商回道:“他曾经告诉我,山野闲居,几亩良田,无怨无悔亦能过好一辈子。”
      “好。”顾惜朝飞身上马,拉起缰绳,对着戚少商道:“大当家,我们就去找他。今夜,不醉无归!”
      “畅快!走!”戚少商应了,亦跨上马,追着顾惜朝而去。
      铺满了整片草原坡岭的层层叠叠的五色野花,被并肩而骑的二人身下坐骑疾奔的蹄步激起,翻飞似雨。
      在他们的身后,飞花正艳,云霞漫天,恰是一年之中最好的季节。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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