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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解惑 ...

  •   六、

      待到少年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帐帘之后,顾惜朝回头,却见戚少商不禁没有收起脸上的笑意,目光更是牢牢地看着他。

      顾惜朝眉一挑,问道:“戚少商,你笑什么?”
      戚少商回答道:“下毒的一定不是海东青。顾惜朝,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顾惜朝淡笑着反问道:“大当家就这么肯定一定不是他?”

      戚少商点了点头,道。“其一,海子的神情不像作假,倒像是真的被惊吓了。其二,谁会笨到只有一个人在的时候让人看到他下毒而使自己百口莫辩?显然是明显的嫁祸。”

      顾惜朝笑了笑,道:“大当家说的有理。只是我信他的理由与你不同。”

      戚少商没有答话,静待顾惜朝把话说下去。

      他其实对海东青并不是十分了解,仅是凭借着自己行走江湖与公门的经验得出此结论。
      不过他确实是十分好奇,想知道这个计谋满腹的人到底会怎么看待这件事情。

      只听顾惜朝说道:“你初来铁离,可能尚且不知撒兰纳对族人的意义。”
      话音停顿片刻,顾惜朝目光平视,看了看静卧在那里,似乎像是没有一丝生气的撒兰纳,轻叹一声继续道:“其实不仅是在铁离,北地各个部族之中,萨满巫者都是像神一般的存在。一人牵动整个部族的兴亡盛衰,是不容随意亵渎的。族人们连见上一面都心生敬畏,怎么可能轻易妄起毒害之意。”

      戚少商听后不禁点头。

      虽然他来铁离仅仅数日,不及顾惜朝待在这里的时日久长。
      不过,来此之前,他曾向无情讨教过一些有关于北地各部的详情史料。
      其中,就有关于萨满巫者的记述。

      蛮地部族因身处穷山恶水之间,生存不易,因而往往只得借助天地自然、灵者术数来保佑族人,对人神、灵者的崇拜就愈加甚于中原。

      这样的事情如若发生在煌煌都城亦或是江南富硕之乡,或许都颇有些引人一笑的地方,可是,在这片草原之上,就不容人有一丝不敬。

      因为,杀了他们的“神”就等于是毁了整个部族、害了自己。

      且不论,现今还看不出海子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必须要杀了他崇敬的撒兰纳。
      只凭这么一个小小年纪的少年亦不太可能会有那般歹毒的心思。

      就算是有,难道海东青就不怕他出生长大的家因此毁坏殆尽,自己遭受同族唾骂,从此无根无萍,天涯沦落?

      所以,戚少商觉得顾惜朝这么说亦不为过。

      “大当家可看出撒兰纳对海子的不同寻常?” 顾惜朝凝视着沉思之中的戚少商又问道。

      戚少商略一思量,点头道:“就凭撒兰纳能够让他近身侍奉,对别的族人来说已有太大的不同。”

      顾惜朝微微颔首,道:“撒兰曾与我提起,说海子天生就拥有习得萨满巫之术的灵力,是整个铁离唯一一个他一直在好好教导的孩子。虽然眼下看起来海子下毒最有嫌疑,却恰恰亦是这个可以信手拈来的嫌疑,反而令我起了疑心。”

      戚少商蹙眉,道:“这么说,海子真的是被人利用了。可是又有谁会这么熟悉这一切?时机掌握得这么准?”

      未等顾惜朝回答,各自思忖着的两人耳内同时听到一声极其微弱的唤声。

      戚少商回头,向发出声音的地方望去。
      只见躺在毡垫榻上的撒兰纳,手挣扎着动了一动,惨白的嘴唇亦颤颤着,好像在说些什么话。

      顾惜朝立刻近前,终于听清楚撒兰纳口中叫着的是他的名字。

      仿佛像是彼此感应,撒兰纳在顾惜朝走近自己身边之时,眸子竟然慢慢地睁开了一线。
      却也只有近在咫尺的顾惜朝看得清晰,这双即便是始终隐藏在白纱之后依然流动夺目光彩的银眸,此刻毫无神采,一片茫然而迷离。

      人,显然是没有清醒。

      支离破碎的轻微语声几不可闻,晕厥中的撒兰纳却坚持着断断续续的讲出来:“顾…惜朝…不是海子…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寥寥几字,已经能够让戚少商和顾惜朝肯定他们的猜测似乎没有错。

      下毒的,果然不是海东青。

      只是接下去半昏半醒的撒兰纳所说的两个字,却令顾惜朝的唇角不自禁地抿紧。

      撒兰纳在说完那两个模模糊糊的字之后,眼渐渐合起,再一次地陷入了深沉的昏迷当中。
      顾惜朝即刻伸出手去把脉。

      戚少商问道:“怎么样?”
      顾惜朝摇摇头,道:“老样子,只怕没有解药人很难真正的清醒过来。”

      戚少商道:“他刚才所说的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暗指下毒的人来自那里?”

      顾惜朝没有答话,修长的手指搁在唇边,仿似在思虑。
      穹庐内一下子静寂无声,就连彼此之间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就在这一刻,戚少商的耳内听到外面传来的脚步声。
      “是萧戈和海子回来了。”

      戚少商的话音未落,帐帘已被人掀起,海东青一手牵着萧戈急急奔了进来。

      萧戈进到穹庐内,一眼就见到躺在毡垫榻上的撒兰纳和伫立在一旁的戚少商和顾惜朝,脸上不禁露出惊异而不解的神情,却没有贸然询问出声。
      只是向两人行过一礼,然后静待他们说话。

      顾惜朝挑最关键的部分把事情对萧戈说明了,壮小伙沉静的脸上亦不禁布满了忧色。

      只是在全部听完后,他却坚定地说了一句:“海子不会做这种事。如若顾先生不信,萧戈可以用性命担保!”

      戚少商被小伙面上绝然的神情所憾,回头看向顾惜朝。
      顾惜朝眼中神情不变,亦没有答话,似乎知道萧戈有话要讲。

      果然,萧戈停顿了一下,又道:“撒兰纳就是我们铁离族的人神,族中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有害他的想法,更不会去做。”

      萧戈的目光直直地望向顾惜朝,道:“发生在海子身上的事情,顾先生已然知晓。在他的父母双亡之后,撒兰纳允许海子住进了他的穹庐,以便照顾和教导。可想而知海子对撒兰纳的感情更甚于任何人,他又怎么会这般做为?!而且,据我所知,秘藏之水存取不易,均来自霍格山顶的雪峰之上。每月朔日正午,撒兰纳习灵之后,会用它净面洗手,只有海子独自一人近旁伺候。”

      直到此刻,顾惜朝才开口问道:“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知道这件事的族人除了我,寥寥无几。族中长者有几位,还有就是取水与贮水的人,但是他们是不知道此水所用之意的。如若是这样,那么我亦有嫌疑。不然……”

      “不然什么?”

      萧戈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回答道:“不然,就是族中混入了别族的人。”

      顾惜朝笑道:“萧戈,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萧戈一怔,似乎是没有料到顾惜朝在听了他的那番话语之后,会说出这般肯定地回答。

      戚少商却是饶有兴趣地抱臂环胸,想着继续听听顾惜朝接下去要说些什么惊人之语。
      能够令顾惜朝说出这句话,看来萧戈的本事不仅仅只有自己在战场之上见到的那些吧。

      “顾先生,此话怎讲?”萧戈忍不住问道。

      难道顾惜朝唤他进帐,就没有一丝怀疑?
      他可是撒兰纳唯一的护卫,亦几乎掌控着整个铁离部族的防御与岗哨。
      撒兰纳习灵的日子,他同样了解与熟知。
      要混进穹庐来下毒似乎比任何一个人都来的容易许多。

      不容萧戈再细细想下去,只听顾惜朝说道:“萧戈,你也算是族中能够亲近撒兰的少数人之中的一员,原本是少不了怀疑你的。不过,这么说来,我和戚少商亦有嫌疑。”

      话说一半,顾惜朝转头看了一眼戚少商,接着道:“现在帐内的四个人都是知道事情始末的人,亦都是事发之时先后在场的人。要真的说起来,我与戚少商借居铁离,岂不是嫌疑更大?”

      萧戈听了这话,立刻答道:“顾先生,虽然你来族里不久,但是在这一年多的日子里,我时常跟在你身边看着你对铁离做的一切。今日,如果我对一片良苦用心的你还存有怀疑,萧戈就是小人了。”

      萧戈说的真挚,目光更是不移不避,就那么直直地望向顾惜朝。

      一时之间,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泛着青草淡香的空气,在所有人的身周微妙地流动着。

      伫立一旁的戚少商没有漏看顾惜朝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他见到顾惜朝在听了萧戈所说的话之后,有莫名的神情在眼中一闪而过,然而脸上,却只是淡淡地牵动了下唇角,表现得波澜不惊。

      这个人,还是这么不习惯别人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吗?
      只是,或许可能连顾惜朝自己都没有觉察出来,其实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之中就信了萧戈。

      戚少商放下双手,朝顾惜朝走近。

      距离他几步之遥时,又不自觉地停了下来,然后只是默默地看着那个青色的身影。

      穹庐之内,光线明亮。
      这里没有大漠风沙迷蒙了心智,亦没有落日霞照炫晕了眼眸。
      不一样的风景,一样的人。
      在此时时刻,无一不是那么令他熟稔于心。

      随心而感,有感而发。
      哪怕是像顾惜朝这般,始终逼着自己时时刻刻保持着清醒清明的人,亦控制不住这份信任在别人的心口涌动,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

      顾惜朝却是在那一瞬间略微有些恍神。

      他信任海子和萧戈,也许是基于自己了解这些北地部族信奉巫灵者的那种无人可及的敬畏和虔诚。
      然而更多的,却是看到了这件事情背后的不同寻常。

      此时,蓦然听到萧戈的这些话,使得他的眼前不禁浮现出一个人的笑脸。

      记忆深处,周围肆虐的黄沙尘土,似乎都不能掩去这张脸上灿烂的笑意,堪比日光更令人温暖。
      那个时候,拥有这张笑脸的人亦是像萧戈一般毫无保留地信任着自己。

      感觉到戚少商的靠近,顾惜朝即刻收敛起情绪。

      正想开口,只听到戚少商已经抢先一步说道:“既然大家有如此默契,不如想一想下一步应该怎么走?”

      顾惜朝暗自松了一口气,顺着戚少商的话说道:“铁离能接近撒兰纳的人寥寥无几,几乎只有萧戈、海子、我和族里少数的一些人。而下毒的人一定知道撒兰纳的习灵之事却苦于无法靠近他的身边。这样看来,虽然那人不能进入穹庐,至少隐藏颇深,可以接近秘藏之水,然后把毒下在水里,借海子的手来毒害撒兰。”

      “水中有毒?惜朝,你确定?!”戚少商询问的语调不响,眉却不禁蹙紧。

      他是亲眼见到顾惜朝把整个手掌都浸到了那盆原本以为没有毒的水中的,现在居然听到他又肯定地说有毒,胸口不免一阵心悸。

      顾惜朝笑了笑,道:“大当家不必挂心,顾惜朝稍后再做解释。”

      停住话语,顾惜朝一字一句地道:“所以我才说没有看错萧戈。由此可见,族中定然混入了细作,意图可能不仅是要加害撒兰纳,更是整个铁离。试想,撒兰一死,铁离何存。”

      萧戈听懂了顾惜朝的话,问道:“顾先生,那现在怎么办?”

      顾惜朝道:“当务之急,不能让族人知道撒兰出事。否则,铁离会乱,会让人有机可乘而不攻自破,对方等的或许就是这么一个契机。”
      “不泄露消息还能够瞒住对方,让他不清楚究竟有没有把这件事做成功。”戚少商接口道:“只是,这么大的事瞒得住吗?”

      顾惜朝傲然一笑,答道:“可以。”

      说完,转过身去,轻唤:“海子。”

      将萧戈带到穹庐之后,就一直默默死守在撒兰纳毡垫榻前的海东青闻言抬起头,眼中担忧的神情还在,不过,泪却已然完全止住了。

      见到海东青只是咬着下唇,沉默不语,顾惜朝走上前去,道:“海子,你跟在撒兰身边多久了?”
      “三年。”
      顾惜朝又问:“可有学得一些巫灵之术?”
      “会一些简单的。”

      顾惜朝再道:“据我所知,你身怀一项绝技是吗?讲给大家听听。”

      海东青挣扎片刻,还是在顾惜朝鼓励的目光之中开了口。
      只听少年语声轻微,却字字清晰地说了一句寻常的话。

      一听之下,萧戈却大惊失色,指着海东青“你”了半天,愣是没说出半句完整的话来。

      戚少商亦是吃惊不小。
      少年的一句“海子,随我来”,竟然可以将撒兰纳的嗓音语调学得惟妙惟俏,真假难辨。

      顾惜朝说道:“我也是无意之中,听到他独自一人在河边练习时才知道此事。”

      萧戈不禁想到一个开始让他头疼的问题,于是问道:“顾先生是想让海子假扮撒兰纳?”

      “不是,海子怎么可能在族人面前毫无漏洞地假扮撒兰纳。”
      顾惜朝微微摇头,道:“我是要你们一起瞒天过海。”

      说完,顾惜朝走到撒兰纳的榻边,取出一颗深褐色的药丸,托起他的下巴,轻微一捏令其张开口,然后用劲力一催,药丸就整个地被撒兰纳咽了下去。

      海东青不死心地问道:“安出,你给撒兰纳吃了药,他就不会有事了吧?”
      望着少年殷切地看着自己的眼神,顾惜朝终究还是禁不住轻叹出声。

      他没有欺哄别人的时间。
      没有希望的事情,就不应该让人乱抱着希望,然后又在知道真相的一瞬间彻底绝望。

      于是,顾惜朝对海东青缓缓地说道:“撒兰纳所中的毒寻常药物作用甚微,我给他服下的也只是暂时封住此毒、使其不在他体内到处乱窜的药丸。只要不去随意搬动,可保他十日内无碍。”

      海东青听完,眼神黯然。

      回头看,撒兰纳惨白的脸颊与嘴唇几乎与他鬓边的银发成一般颜色,透着一股子死气沉沉的寒意。

      十日之内,若无解药,他所敬爱的撒兰纳必死无疑。
      可笑的是,他到现在还不知道撒兰纳中的究竟是什么毒!
      不知道应该去哪里可以取得解药!
      更加不知道自己现在能够为他做些什么!

      用牙齿咬紧下唇,舌尖渐渐尝到了一丝咸腥。
      直到这一刹那,海东青才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和年幼是多么令人无力的一件事情。

      戚少商走近少年身旁,不动声色地拍了拍海子的肩膀。
      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是在询问着顾惜朝:“惜朝,说说你的对策吧。”

      顾惜朝点头,道:“其实很简单。能进穹庐的人本来就很少,只要由萧戈护卫不让人入帐,必要时海子亦可以暂时哄骗一下族人。然后,我即刻秘密出发,十日之后,必带解药而回。”

      听到顾惜朝所说的主意,戚少商不禁蹙起了眉头。

      萧戈在一旁说道:“顾先生只要告诉我要去哪里取解药,不如由我去?”
      顾惜朝阻止了萧戈,道:“不妥!第一,你不懂药理,难免有差。第二,这里和海子更需要你的帮助。解药的事还是由我去比较稳妥。”
      萧戈道:“顾先生你一个人?不行,撒兰纳已经倒下,万一你……”

      壮小伙的话没有说完,不过顾惜朝却已经明白了萧戈的担心,正想开口,只听见有个低沉的声音在一旁回了一句。

      “我和你一起去。”

      戚少商挺直身体,面对着顾惜朝,说道:“我一个初来咋到的异族人,消失个十天半月料想别人也不会起疑。这样,万一有什么事,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戚少商说着话的眼里,目光闪动。

      他知道顾惜朝素来独来独往得惯了,此刻,这个人的心里只怕是早已经全盘打算好,只是对萧戈他们说出自己的决定而已。
      他亦知道面前的人,有满腹的计谋、天大的本事,别人要想轻易沾到他的便宜,只怕是会落得凄惨的下场。

      可是,戚少商在听到顾惜朝要一个人去取解药之时,心底深处就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撒兰纳昏迷时所说的两个字虽然模糊,但是他戚少商却是听得真真切切。

      “黄龙”!
      如果没猜错,那么它就是顾惜朝要去的地方。

      距铁离以东的一座辽国军城,自己是没有去过。
      不过,只要是有耳朵的宋人,只要是在征场之上与辽狗激战过的人一定都知道它在辽国的重要地位。

      铁离的宿敌,亦是辽国的重军之地。
      他既然已经知晓,又怎么可能放任顾惜朝独自前往?

      他不能放他一个人去。

      这一次,再也不能。

      草原秋日的夜,来临得早,天一下子就黑了下来。

      墨黑苍穹,皎月与星光相继升起,交织在一块美不胜收。
      但是在暗夜里的草原之上,就又多了几阵透骨的寒风。

      戚少商却像是丝毫没有感到刮在自己身上的风有多冷,只是稳稳地坐在城外的坡岭上,听着那里繁密的草浪随风起起伏伏,不时地发出暗昧不清的声响,然后,仰头望着满天的星斗沉默无语。

      夜色深沉,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然有脚步声与马蹄声由远及近,在静寂的夜晚,清晰可闻。

      戚少商回过头,只见一人一骑施然走上坡岭,在夜色之中渐渐显出他们原本的模样。

      顾惜朝牵着“踏影”走近戚少商身边。
      黑色的骏马冲着戚少商就打了一个响鼻。

      数日不见,这马儿也学会责怪人了啊!

      戚少商站起来,笑着抚弄下马儿的颈脖,对顾惜朝道:“城中都安排好了?”

      顾惜朝微微点了下头,以示回答。

      戚少商继续问:“萧戈和海子真的可以隐瞒住族人们十天时间吗?”
      顾惜朝仰头看了看天空,道:“萧戈比你想象中更有能耐。”

      牵过栓在一边,自己的马儿,戚少商凝视着顾惜朝,道:“解药是在黄龙吧?”

      顾惜朝听后低下头,稍稍转过脸来斜望着戚少商,微微上扬的眼眸里流动着戚少商看不懂的神情。
      “大当家,你不会不知道我们要去的就是辽国的黄龙府吧?”

      戚少商一笑,道:“我知道。不管你去哪里,我一路相陪就是。”

      朔风舞起顾惜朝的头发,在夜色之中肆意飞扬。

      顾惜朝沉默片刻,开口:“解药是不是在黄龙,我也只是从撒兰的话语来猜测而已,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撒兰不能死,他还欠我一件事没有做。所以,我一定要找到解药救他。”

      戚少商道:“你知道他中的是什么毒?”
      顾惜朝点头,道:“如果不出意外,我想他中的应该是雪炼之毒。”

      “雪炼之毒?”戚少商似乎没有听说过此毒,不禁蹙眉问道:“此毒产自北地?”
      “是的。”

      顾惜朝的声音低低的,仿似风拂过草原般吸引人安静地聆听下去。

      指了指远处隐在暗夜里的山峰,顾惜朝道:“那是霍格山。在那山顶的雪峰之上有一种名叫雪炼的花,每年隆冬时节盛放,花开一个昼夜即败。历来都是萨满巫者跳神前必用的圣物。”
      “既然是圣物,想必对巫者无害。撒兰纳怎么反倒是中毒了?”戚少商不解。

      顾惜朝道:“因为萨满灵巫之术信奉阳刚。他们摄取日光的精华,修习的都是阳灵。而这种花集阴阳于一身,花蕊极阴,花瓣极阳。那盆水里,就是掺入了雪炼花的蕊心炼制的毒,才使撒兰成了这般模样。”

      停顿了片刻,顾惜朝接着说道:“这种花的奇特,只有萨满巫者才知晓。而只有距离铁离最近的黄龙,它的守城大将耶律天远的身旁,才有另一个萨满巫者。”

      戚少商听着顾惜朝缓缓道来,专注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身旁迎风而立的这个身影。

      夜深,露冷。
      月色却极好。

      顾惜朝在说着话之时,草原上正巧起了一阵风,吹动他微曲在额头鬓边的发丝丝缕缕地飘舞在月夜之下。

      远眺,碧草起浪,层层叠叠,一波伏低一波又起,瑟瑟的声响令得戚少商的话语听起来隐隐约约。

      戚少商说道:“惜朝,我虽不知你与铁离亦或是撒兰纳之间有着怎样的约定,却知道此去黄龙取药定然不易。既然你我已决定一路同行,那么,我就不希望彼此还有任何隐瞒。”

      顾惜朝回过头,道:“大当家,此话何意?”

      戚少商停顿了下,接着道:“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事?”

      顾惜朝眉梢微扬,问道:“有吗?我怎么不知道。”

      戚少商突然使出一招小擒拿手,伸手就扣住了顾惜朝的脉门,一触之下,神情凝重。
      顾惜朝被他擒了个措手不及,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失去了自保的先机。

      片刻,戚少商松开手,叹道:“惜朝,你也中毒了吧?”

      顾惜朝抽回手,笑问道:“大当家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这岐黄之术?!”

      一句令人气结的反话,一个自嘲似的熟悉神情,令戚少商不再怀疑自己适才诊脉时得出的结论。
      “顾惜朝!”戚少商的语音压抑得颇轻,语气却不怎么好听:“你居然真的以身试毒!”

      “为何不可?”

      顾惜朝飞扬在夜风之中的发舞动得愈加凌乱,就似此刻,他脸上倨傲的神情一般肆意而无忌。

      戚少商蹙紧眉头,蓦然一掌向顾惜朝的左肩拍去。

      浑厚的劲风瞬间袭至肩头,顾惜朝本能地急退,拧身,才堪堪避过这一掌,飞掠起的头发却还是被掌风割断了几缕。
      未待发丝落地,顾惜朝已然纵身一跃,拔地而起。

      宽大衣袖迎风鼓动,配合着他轻盈地起落,仿似夜鹰展翅冲天般迅疾。
      然而,却始终逃不开戚少商深厚的掌风如影相随。

      一个在地,一个在天。

      四目相望的一刹那,顾惜朝忽然读懂了戚少商想说的话。

      “大当家,你忘了不可妄送内力给中此毒的人了?”顾惜朝清朗的声音就像是给了戚少商当头喝棒。

      收起掌中劲力,戚少商缓住游走的身形。
      随后,顾惜朝亦以足点地,稳稳地伫立在了他的对面。

      戚少商看着顾惜朝脸上漫不经心的表情,问道:“除了解药,就没有其它办法可以解了此毒?”

      其实,看过之前撒兰纳的情形,戚少商就知道自己这句话等于是白说了。
      果然,见到顾惜朝神情不变,却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既然你已经知道这雪炼之毒如此凶险,就不该…”话说一半,戚少商恨恨地咬牙,后面半句话无论如何再也说不下去。

      顾惜朝,聪明如你,既然已知雪炼之毒凶险,就不该将整个手掌都浸没到水中试毒。

      “大当家,我似乎还欠你一个解释。”顾惜朝走近戚少商身旁,笑得云淡风轻。

      “说。”戚少商牢牢地凝视着他。

      顾惜朝道:“雪炼之毒虽然凶险,平常人沾上却不会中毒,大当家以为是何缘故?”
      戚少商道:“针对撒兰纳的特殊灵力?”
      顾惜朝点头道:“此为其一。其二,雪炼毒分阴阳,极其不易被人觉察。如果我不亲自将手浸到水中试毒,就没有办法得知撒兰是不是中了雪炼的阴毒。”

      戚少商听到此刻,终于明白顾惜朝有他不得不怎么做的理由。
      只是,中了雪炼,毕竟不是一件好事。

      于是,戚少商问道:“这么说来,你是想着自己曾经练过魔功,所学内力亦是阴盛,所以才敢冒险一试?”

      顾惜朝一怔,他没有料到戚少商这么快就可以一针见血地说出他的心思。

      的确如他所说,当时在撒兰纳的穹庐之中,因为始终吃不准撒兰所中的到底是不是雪炼,所以在自己准备亲手试毒之时,确实是想到:就算是中毒,也不会像撒兰纳因其纯阳的灵体接纳雪炼之阴毒那般严重,才大胆放手一博。

      也算是不得而为之吧!
      而结果,亦如他事先预料到的一样。

      自己中毒的状况并不严重,亦不太影响运气动作,只需用几枚解毒灵药就可暂时抑制住毒性在体内的蔓延。
      只是要完全根治,仍旧少不了解药而已。

      顾惜朝轻叹道:“大当家现今已然知晓我的心思,那么,就应该想到,强加内力与我,反而会激发雪炼之毒。”

      戚少商默然不语。
      不得不承认,刚才的自己有些救人心切、好心办坏事的意味。

      “但愿你说的都是真的,不然……”

      顾惜朝已经跨上“踏影”,牵起马缰。
      听到这一句,转过头来望着戚少商笑了笑,问道:“不然如何?”

      清明的月色在他眼眸之间流动,像似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

      “假以时日,你会知道的。”

      戚少商说完亦翻身上马,扯紧缰绳,然后对顾惜朝说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出发吧!”

      趁着浓浓的夜色,两匹马并肩在草原之上急驰而过。

      耳旁是呼啸的风声,劲风刮得人睁不开眼。
      可是,戚少商却分明清晰地看到,驰骋在他侧旁略靠前方的身影,傲然英挺于马背之上,颠簸起伏之间都是那么从容不迫。

      如果不在路上耽搁行程,快马加鞭,不出两日,他们就可以到达黄龙府城。
      如果黄龙真的就像顾惜朝和他说过的那般,那么,凭着他们俩人,完全可以顺利地取回解药救撒兰纳,亦在同时救下了顾惜朝。

      只是,世间的如果真得太少。

      前路叵测。
      危险从来都是隐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等着人们不小心陷进去而无法自拔。

      戚少商甩了下头,狠狠压住心底的不安,任由着风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

      聪明的人,往往能看透别人,却看不透自己。
      或许在太多的时候,顾惜朝不是不明白,只是不甘心,因此身不由己。

      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天光泛白。

      刮了一夜的风,却在黎明时分停了。

      草原的黎明,宁静而寥落。
      有独属于太阳的光亮,从地平线上透出来,彤红了远处的山峦河川。

      尚未完全明亮起来的苍穹间,蓦然掠过一道黑影。

      一只黑爪褐羽的苍鹰,划破云层,迅疾似风般向黄龙府南面飞去。

      黄龙西麓,将军府。

      耶律天远伫立在后院的高台上。

      那里是整个将军府的至高之地,亦是整个黄龙地势最高的地方。
      静立于此,可以将塔拉草原尽收眼底。

      此时,晨光未明。

      耶律天远身上的一袭墨黑衣衫,在浅淡的光线照射之下,像是无意中披了满身的秋霜。

      远方苍穹深处,蓦然传来一声鹰啸,清远而嘹亮。
      不久,一个小黑点出现在人的视野之中,渐渐地近了。

      等待着苍鹰的扇翅声清晰地响起,耶律天远即向半空中伸出了手。

      缚在他左手小臂上的玉臂鞲,在还不太明晰的天光间,泛着既柔和又清淡的苍青玉色。

      黑爪褐羽的苍鹰见到立于高台之上自己的主人,立即俯冲而下,穿透云层,准确无误地停落在耶律天远伸展的手臂之上。
      尖锐的利爪有力地抓缚住雕有精美纹饰的玉臂鞲,展开的羽翼亦慢慢地收拢。

      耶律天远将它带到一旁放置着的金盘边,盆内盛放着的都是新鲜宰杀的活羊肉。
      停在其手臂之上的苍鹰却没有移动一分,只是高傲地歪低着头,谨慎地只看不吃。

      耶律天远见苍鹰如此模样,嘴角不着痕迹地一笑。
      亲自从金盘之中取来一小块羊肉,递过去。
      苍鹰这才伸长脖子,快速地将羊肉叼进嘴里,几口就吞咽入腹。

      揉了揉苍鹰颈上独此一圈的白色羽毛,耶律天远从系在鹰足上的密匣内取出一卷纸张。

      打开,犀利的目光扫过纸条,将上面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深深地记在心中。
      随后,握拳,用内力一激。

      松开拳头之后,掌心之中的纸条已经变成了碎末,风一过,翩然似蝶般即刻消散于空中,再无踪迹可寻。

      耶律天远在心底冷哼了一声,随手又掂起一块活羊肉递到苍鹰的嘴边,开口唤道:“野流冰。”

      一声轻响,一直寂静无声的高台之上,似乎像是凭空就多出了一个人影。

      野流冰隐在暗处,向耶律天远行礼道:“将军。”

      耶律天远没有停下手中喂鹰的动作,淡淡地问道:“你也是刚回来吧?”
      “是,属下刚到。” 野流冰干脆地回答。

      耶律天远将手臂再一次举起,驱使内力微震。
      苍鹰立即像是了解了主人的意思,颇有灵性地展翅冲天而起,转眼之间就消失在了冥冥天幕高处。

      耶律天远转过身,面对着野流冰,道:“说!”

      野流冰低首禀报道:“不出将军所料,耶律格将军单人匹马于昨夜子时离城。看行路方向,似乎是往锡伯部所在的霍格山脚而去。”
      “果然!”耶律天远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道:“就他一个人?你看清楚了?”
      “是。属下跟着耶律格将军走了很长一段路,见他已到锡伯部界才赶回来禀告。”

      “那么,还有一个人呢?”
      “暂时没有什么动静。”
      “很好!继续盯紧他们。你下去吧!”

      野流冰应声之后,就像来时一般迅速地消失了身影。高台之上又恢复了清晨的宁静。

      耶律天远跨前几步,低头俯瞰城外的茫茫草原。

      草原尽头,地平线上渐渐明亮起来的那道天光,缓慢而从容。
      有风掠过,又一个黎明即将到来。

      耶律天远微笑,冷冷的笑意凝固在其嘴角,象征着他心底不为人知的嘲讽与讥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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