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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狼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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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戚少商盘膝而坐,专心地吐纳内息。
运气数次周天之后,感觉身体里的疲累已慢慢消失,这才缓缓地睁开双眼。
一抬头,夜空之中不见月亮,却有漫天的璀璨星光。
整整一个昼夜,他与顾惜朝只顾着策马赶路,不停亦不歇。
虽说不至于疲累不堪,但是就算铁打的身体也需要歇息的道理他戚少商还是明白的。
何况,他并没有忘记顾惜朝身上还有毒没解。
所以,在又一次入夜之后,他强迫着顾惜朝暂时渐缓了行程,并且很幸运地寻到此处避风的坡岭背面,总算可以让两个人都好好休息一下。
身旁的篝火没有熄灭,依旧通红地燃烧着。
偶尔有几个火星爆开,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在辽茂无人的静寂草原之上,声音嚣张地传出很远。
然而,坐于戚少商对面的人,却仿佛像是什么也没有听见一般。
顾自用两只手臂怀抱住双膝,顾惜朝将下巴抵在膝盖上,一动不动地仰头看着清朗无比的星空。
淡淡地星光投射到他俊秀清冷的脸上,白日里飞扬的神情似乎完全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层朦胧的怅惘。
好似深秋的寒霜突然覆没了种种本该绚烂的颜色,徒留下暧昧不明的色泽。
戚少商倏然一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看着此时此刻的顾惜朝时,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他,应该已经习惯了看他永远身着的青衫布衣,应该也已经习惯了他永远傲然藐人的眸色神情,为什么还会在这一刹那,觉得自己似乎从来就没有看懂过顾惜朝。
感觉到有东西在轻轻碰触着自己的手臂,顾惜朝收回看着夜空的目光。
转过头,见到戚少商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他身边的草地上,举起手中拿着的皮酒囊子,正在笑着用眼神询问他喝还是不喝。
顾惜朝淡然地笑了笑,接过皮囊灌了几口。
这草原白酒还是这个味。
在寂寂苍原之上,在每一个难以入眠的深夜里,只有它,能够在一瞬间,烫热了自己轻易就能被风袭凉的心口胸腹。
亏得戚少商临走之前还会记得带上它。
顾惜朝轻呼出一口气,念道:“自在长生酒,何问醉几回。”
“回首烟云处,方知我为谁。”戚少商依旧笑着,不疾不徐地接下了顾惜朝的后半阙诗。
顾惜朝一怔,随后展开难得一见的灿烂笑容,微微摇头,道:“顾惜朝今夜受教了,原来大当家也会作诗啊。请!”
话音未落,盛酒的皮囊已经从顾惜朝的手中被抛了回来。
戚少商一把接住皮囊,有些尴尬地将酒灌入咽喉。
吟诗作对从来不是他擅长的,只是在这样的星夜之下,听出顾惜朝说出的两句诗背后的寂寥意味颇深之后,他的脑中蓦然就出现了下面的诗句,才会冒失地脱口而出。
略微镇定了下心神,戚少商对顾惜朝道:“你睡吧,我来守后半夜。”
顾惜朝脸上的笑意还未完全收起,听戚少商所言明显在搪塞适才的话题,却也不点破,只是淡笑着点了点头。
随后,身子一歪,直接就躺在了草地之上阖上了双眼。
夜深沉。
闭上了眼,身体的感觉就会愈加地敏锐。
顾惜朝能够听到芒草丛中虫蝼的低吟,规律而起伏,就像是在唱着一支支安眠曲。
胸腹间仍旧在灸灸燃烧着的烈酒滋味与一旁炽热的彤彤篝火亦可以令人沉睡。
只是,都不及在睡意朦胧之时,有人轻轻盖到他身上的皮毯子那样,有一种久违了的火一般的温暖。
夜,很静,很冷。
绵延千里、漫无边际的草原,静静地沐浴在星光下,草浪起伏如海涛。
戚少商往篝火堆里添了一把树木的残枝,火苗就腾腾地燃亮了许多。
抬头,远眺。
因着这些明灭不歇的璀璨星光,被深沉天幕笼罩之下的草原的夜晚,竟也不算是暗黑得很彻底,别有一番迷人景象。
回头去看,顾惜朝露在皮毯子外的半张侧脸被火光映照得彤红,平日里飞扬神采的眉眼,此刻完全舒展开,鼻息轻微,神态安适。
戚少商在一瞬间,竟然舍不得将目光移开。
他们走过的路,铺满了尸骨与鲜血,夹杂着仇恨与无奈。
自己何时见到过顾惜朝也会有这般平和的神情?
他想起了在来到铁离之后的那个清晨。
毡帐里的顾惜朝亦是睡得这般安心与平静,令他忍不住伸出手,去触碰他清醒时从来不敢妄想抚摸得到的那人光洁的脸颊。
原来,这样子的顾惜朝,其实才是他最想看到的。
夜风寒凉,舞乱了攒动的火苗,亦拂过顾惜朝垂在额前的发。
沉睡中的人,眉,轻微地皱了皱,皮毯子下的身子马上跟着略微地蜷起。
戚少商望见笑了笑。
他,没有忘记顾惜朝一直是畏寒的。
戚少商往旁边移了移,靠近他,亦帮顾惜朝挡住了风口。
俯下身,伸手,正想将滑落的皮毯子拉上去。
蓦然,耳内听到了些许不寻常的响声,一瞬即逝。
停下手中的动作,戚少商正待再次屏息细听,却看见顾惜朝已经睁开了双眼。
清明的眼光分明是在告诉着戚少商,他,亦听到了刚才那些奇诡的响动。
戚少商用一只手按住顾惜朝的肩头,凑近他耳根旁轻声说道:“惜朝,有些不对劲。你先别动,我去看看。”
蓦然窜进耳内的炽热气息与刻意压轻的低沉嗓音令顾惜朝有些不自在,却还是点头表示同意。
戚少商见顾惜朝没有反驳,满意地笑了笑。
随后,只手执住逆水寒,绕过火堆,向四周查看。
风,渐起,大了。
草浪在愈来愈大的风中,翻飞起伏得汹涌似涛。
四周围,黯茫茫一片,看不见一个人影,周身敏锐的感觉却在告诉着戚少商,正有危险在靠近,很缓慢很谨慎地靠近。
因为,他的耳内始终有着断断续续,隐隐约约的低沉鸣声,从四面八方向这边涌来。
戚少商不禁蹙紧了眉头。
翻伏的草浪声在寂静的夜晚里淹没了那些一瞬即逝的声响,他分辨不出,这些声响到底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只是见到成片成片的芒草一如既往地随风起伏不定。
蓦然,背后袭来一股带着特殊腥味的劲风,来势迅急而刚猛。
戚少商没有回头,却反手一剑,逆水寒注满他浑厚的内力,连着剑鞘向后刺出。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一道清冷而快如鬼魅般的罡风,擦过戚少商的耳后,亦袭向了偷袭他的那股劲风。
在戚少商和顾惜朝的合击之下,一声不属于人类的低吼呜咽伴随着一记沉重的闷响,来袭者跌落在篝火旁。
戚少商立即转身,在见到倒下的东西之后,还是不免吃了一惊。
“狼!”
在燃得彤红的篝火照耀下,一具狼尸倒在了血污之中。
戚少商的剑因为没有出鞘,只是击碎了这匹草原狼胸腹的几根骨头,而顾惜朝的小斧,却是准确无误地割断了它的咽喉。
只见顾惜朝收回小斧,站起。
走到狼尸旁蹲下,细细地查看,双眉禁不住地慢慢蹙拢。
“怎么,有古怪?”戚少商见到顾惜朝不自然的神情,不禁问道。
顾惜朝点头,道:“塔拉草原上的狼不少,它们捕食羚羊兔鼠或者是各部放牧时走失的畜养牛羊,却很少主动攻击人。你我并没有在此游牧,身旁还燃着篝火。这匹狼竟然袭击你,甚是古怪。”
戚少商亦蹲下身子,翻看着狼尸。
中原能够见到草原狼的机会很少,而自己来这里的时日亦不多,不太熟悉这些体型中等的草原狼的习性,但是有一点他戚少商还是知道的。
几乎所有的野兽,都是惧怕火的。
这匹草原狼竟然不顾一切地跃过火堆来攻击他,除非是饿到了极点,不然它绝不会如此不要命地贸然进攻。
因为,狼,是很懂得潜伏狩猎的动物,亦是很有智慧与耐心的兽类。
仔细查看了片刻,戚少商抬起头对顾惜朝道:“这匹狼好像也不是饿了很久的样子。”
顾惜朝听闻,突然立起,对戚少商道:“大当家,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为何?”戚少商跟着站起,问道。
“因为,这不是一匹独狼。”顾惜朝脸上的神情有说不出的凝重:“独狼不可怕,可怕的是狼群。”
话音未落,却见戚少商紧紧蹙着眉,望着自己的背后。
“惜朝,只怕是来不及了。”
顾惜朝回身一看,就在距离他们几十米远之处,在黑暗之中疯狂起伏的草浪丛里,到处闪烁着一对对莹绿色光芒的兽眼,有些地方麻密,有些地方稀疏,却恰好形成一个不大不小的包围圈,将他与戚少商团团围困在了中央。
可以猜测的到,刚才这些狼一定是悄悄将它们的身躯伏低,四肢匍匐着尽量贴近地面,躲藏在及膝的草丛之中一小步一小步地向它们的目标逼近。
甚至,还聪明到先派出一匹狼,冒险试探这两个坐在燃烧着篝火旁的人类的能力。
现在,计策暴露。
它们又用集体出现的方式,对着戚少商与顾惜朝显示它们势在必得的架势。
狼群的忽然出现,令适才还在安静吃着草的两匹坐骑有些惊慌。
顾惜朝看了一眼“踏影”,然后走过去,撕下衣衫内村的一角,将两匹马的双眼蒙了起来。
随后,走回来,嘴角一勾,对着戚少商道:“大当家,看来今晚你的逆水寒要用来宰狼了。”
戚少商听了,会心地一笑,答道:“好!那我就来试试,用逆水寒宰狼是不是比上沙场还痛快!”
顾惜朝不禁被戚少商豪气干云的回答所感染,掂了掂自己手中的长剑,转身与戚少商背靠背地并肩伫立在了一起。
紧贴着的肩背传来对方身上的暖意,顾惜朝侧过头,对戚少商低声道:“大当家,擒贼先擒王。找出头狼和躲藏在狼群后面的人才能事半功倍。”
戚少商听了一惊,道:“你是说,这些狼是有人刻意训练出来袭击我们的?”
顾惜朝点头,道:“狼,是习惯独行的动物。就算是因为领地亦或食物而聚集起来,寻常的草原狼群至多也不过三五十头。这群狼,少说也有二百来只,只能是人为训练,用以驱使。”
“我明白了。”戚少商道:“现在还看不出来人有何用意,惜朝,你我都需小心。”
顾惜朝傲然地笑了笑,说道:“论蛮力,大当家是略胜我一筹。不过,宰狼可不需要都用蛮力。我会小心应对。”
在戚少商和顾惜朝的谈笑声中,狼群似乎也聪明地看出他们只有俩个人,势单而力薄。
对极擅夜战的草原狼来说,孤单的旅人显然更适合他们轻松捕食。
于是,所有的狼不再暗中潜伏,而是在一片不大不小的草地里,俱都挺直了它们的背脊,步步为营地缩小了包围圈。
四周,唯有听到不绝于耳的风刮过草叶的响声与燃着的火苗乱窜的响动。
一下火星子爆开的脆响,令戚少商回头看了一眼篝火。
正在想着要不要再添些树枝进去,让它燃得更亮一些,一声不寻常的低嚎猛然传入他的耳内。
迅疾回头,眼前已是银光一闪而过。
与他背靠着背,英挺伫立的顾惜朝,掌中小斧已然出手,向发出嚎声的方向飞旋而去。
神哭小斧,出必见血。
未待顾惜朝收起旋转而回的小斧,不远处的狼群之中顷刻间已经倒下了一匹狼。
看到此景,顾惜朝的眉头却轻微地蹙了蹙,似乎很可惜,没有杀了刚才发出低嚎声的那匹狼。
两人还还来不及说话,狼群之中蓦然就躁动了起来。
一对对莹绿色的兽眼牢牢地看住包围圈内的目标。
一声声响至喉间的低吼像是在恐吓着它们的猎物。
戚少商与顾惜朝同时握紧掌中的长剑,死死地盯着狼群的动向。
顾惜朝知道草原狼的速度,这短短十几步的距离,对它们来说,或许只消瞬间便可一蹴而就。
狼群离他们越来越近,他和戚少商都深知,在这些草原杀手的面前,绝对不能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怯懦,必须像曾经大唱空城计的诸葛孔明那样,摆出一副胸中自有雄兵百万,身后跟随铁骑万千的架势,才有可能镇得住这些凶残多疑的草原狼。
攻击来得很快。
戚少商和顾惜朝一起执剑,对着凌空扑向他们的狼身上砍去。
尖锐的利齿与迅猛的动作,是这些草原狼最致命的武器。
戚少商头一次感觉到,人类的行动在野兽的本能面前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这群狼,就像是他在江湖上遇到过的最顶尖的武林高手,进攻与防御的机智毫不逊色于人,更要命的是,它们比人的数量更多。
然而,人,有时会在比试之中使诈。
这些狼,却不屑搞这些小阴谋。
一群群前赴后继地袭击他们,竟然显得光明磊落得很。
一时之间,戚少商胸中的豪气油然而生。
好久没有拼杀得如此这般酣畅淋漓,尽管面对的只是一群狼。
相比于戚少商,顾惜朝的人与剑却是轻逸了许多。
只因,他的眼光够准,出手够快,所以往往攻向他的那些狼还未近身,已然被他一招力毙剑下了。
地上的狼尸慢慢地多了起来,戚少商与顾惜朝的脸上、身上亦沾了不少腥腻的狼血。
篝火渐渐燃尽,即将熄灭。
顾惜朝却没有停歇手中的动作,更没有一丝意思放弃寻找头狼的机会。
群狼之中,必定会有一只狼王,所有狼的行动都会取决于它的命令。
低沉的吼声不断在耳旁响着,或许是群狼刻意地把狼王隐藏的很好,又或许是激战之中响声繁杂。
至少在此刻,他还没有找到狼王的影踪。
不过,有戚少商在身边与他齐力对敌,相信足够自己放开一些精力去寻找狼王的所在而不用担心有危险。
戚少商似乎总能够在他有险情发生之时及时替他揽下一切。
顾惜朝沉下心思,清朗的目光继续在狼群之中搜寻。
倏然,有一道视线令他不自禁地回头向一侧看去。
那匹隐身暗处的草原狼,体型并不高大,然而它的一对眼睛,却像是钢锥一般,正在冷冷地盯着顾惜朝看。
篝火却在这时,忽然灭了。
顾惜朝低唤一声:“大当家,助我!”一边已经飞身跃起,提剑直扑狼王所在之处。
戚少商转身见到顾惜朝的动作,蓦然想起他适才所说“擒贼先擒王”的言语,想必一定是找到了狼王的所在。
像是心有灵犀一般,戚少商就是知道顾惜朝需要他做些什么。
于是,立马提剑挑起火堆。
尚未完全熄灭的残留火星被剑气激起,洒向四周。
有一瞬间,这些火星激亮了黎明之前最为黑暗的草原夜空。
顾惜朝趁着这一闪即逝的光亮,准确地找到狼王站立着的位置,毫不犹豫地一剑刺了过去。
利剑入肉的声音沉闷而轻微,温热的血液溅到了他的脸上。
拔剑,后退。
顾惜朝赫然发现,在微弱的星光之下,倒在地上的并不是狼王,而是一个全身俱着黑衣的人。
戚少商踩着满地的火星走过去,还未靠近顾惜朝,耳畔,忽然响起一声凄惨至极的狼啸。
这声狼啸,不仅令戚少商与顾惜朝俱是一惊,也让所有的狼纷纷竖起尖碗般的双耳,整齐地停止了动作,朝着狼王所在的地方张望。
狼王停下啸声,走到俯卧在地上的黑衣人身旁,不死心地用嘴去蹭那人的头和脸。
过了半响,这狼像是终于知道黑衣人已经死去的事实,猛然抬头,瞪着顾惜朝看去的眼眶里已是一片血红。
口中低吼声不断,狼王飞身一跃,就向顾惜朝扑来。
顾惜朝一直看着狼王的所有动作,亦早已算到自己刚才所杀的人似乎与它颇有渊源,只是没有料到,狼王的动作会来得如此迅猛,像是一个临死之人的最后一搏,拼尽了它全身的力量。
急速拧身仰头,顾惜朝错步避开了狼王从正面而至的袭击,肩臂之上,却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其利爪撕破了皮肉。
戚少商回救不及,已在后悔。
正想冲过去,不料,只见顾惜朝突然一个起落,返身去刺地上已经毫无声息的黑衣人。
心中灵光一现,戚少商不禁暗叹。
惜朝啊惜朝!你这一招故意所为,可是知晓狼王必定还会不顾一切地来救这个死人?
果然,狼王见到顾惜朝又去动那人的尸骨,不顾自己落地回身尚未立稳,已经反扑回来。
而戚少商,要的就是这么一个机会。
逆水寒斜飞而出,阻了它的来路,断了它的去势。
随后,更是一剑直入狼腹,往后一拉,劈开了整个狼身子。
狼王哀嚎一声,轰然倒下,血流遍地。
其它狼见到了这一幕,俱都吓得一哆嗦,缩起脖子纷纷退却。
忽然,全体大回转,所有剩下的狼像一阵风一般,呼地向草原深处奔逃而去。
戚少商轻呼出一口气,收剑,走到狼王旁边。
毕竟曾是狼群的头领,逐渐冷却的身体还在抽搐着想爬向黑衣人所在的方向,即将涣散的目光亦牢牢地盯住那个地方,似乎是不到那人的身边,誓不咽下这最后一口气一般。
顾惜朝亦走近,却是提起剑,一剑刺入了狼王的心口。
抽搐着的狼身缓缓停止了动作,终于恢复成静寂一片。
顾惜朝甩去剑上的血迹,开口道:“大当家,我猜那个黑衣人就是这群狼的饲主。”
戚少商点头。
他同意顾惜朝所说的,不过看他这一剑刺下去,心中竟有些不忍。
不过,这狼王伤了惜朝,也算是罪有应得。
戚少商叹道:“想不到,这狼倒是比人更有情谊。”
顾惜朝笑了笑,肩臂上被狼爪撕裂的伤口不禁开始隐隐作疼。
“狼,真的懂情谊?”顾惜朝忍着肩臂上火辣辣的疼痛面对着戚少商,声音清冷:“你怎知晓这狼王就不是有意寻死,想要解脱?”
“惜朝……”
听了顾惜朝的这句问话,戚少商心底一凉,顿时感觉自己说不出话来。
蓦然之间,他似乎像是能够明白顾惜朝为何要再刺这狼王最后的一剑。
解脱。
成全。
曾经亦是自己,在顾惜朝用逝去的晚晴桎梏他自己的时候最想要给他的心愿。
顾惜朝却没有给戚少商再开口的机会,只管自己又说了下去:“大当家以为死就是最苦最痛的事吗?对这些狼来说,原本拥有自由的秉性却处处受制于人,才是比死更加痛苦的事情。”
收剑入鞘,顾惜朝看了一眼沉默着的戚少商,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我是狼,宁死亦不会受制于人!”
见到令自己无比熟知的倔强眼神又回到了顾惜朝的身上,戚少商一时之间哑口无言。
顾惜朝用着清淡的语气说出来的这短短几句话,实在是令他听了揪心却又不知如何安慰。
目光停留在他渗出少许血迹的肩臂之上,戚少商轻叹一声上前伸出手,道:“你的伤……”
“不碍事。”
戚少商的话未说完,顾惜朝已经转头,不着痕迹地闪避开。
见到顾惜朝的动作,戚少商突然之间有些愠怒。
这个人,为什么总是这般不爱惜自己!
沉下眼色,不声不响地撕下自己衣衫的一角,戚少商执起顾惜朝的手臂,径直就顾自给他包扎了起来。
顾惜朝呆怔了片刻,凤凰山麓养伤时的记忆翻涌而至。
那个时候,戚少商亦是像这个样子,利用强硬的手段迫使他活了下来。
感觉到顾惜朝有些不适的挣扎,戚少商抬起头来凝视他。
真的是近在咫尺的距离,令顾惜朝几乎可以看清楚戚少商望着他的目光之中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其实自己并不是存心挣扎,只是不太习惯与人亲近接触。
戚少商钳制住他的力道是大了一点,但是如若他真心要挣脱还是可以成功的。
但是,戚少商眼中藏着的那些深不见底的东西,却可以轻易就令他忘记了挣扎。
顾惜朝自嘲般地抿了抿唇角。
在戚少商的面前,他似乎永远逃不开被强迫认输的命运。
戚少商感觉到顾惜朝放软了一直僵着的手臂,不禁亦松了一口气。
他实在无意与顾惜朝再因为这样的琐事起冲突,他只是有些心疼顾惜朝的身上总会伴有伤痕,连他的心里都是一样。
身上的伤总有结痂的时候,而心底的伤可有痊愈之时?
替顾惜朝细细地包好伤口之后,戚少商走到黑衣人旁边,蹲下查看。
“刚才你说,这个人就是狼群的饲主可有凭据?” 戚少商抬头问道:“据我所知,狼不应该都是独来独往的吗?”
顾惜朝道:“大当家可以揭开他的衣袖,看其臂上是不是纹有什么。”
戚少商依言行动,随后道:“有,是个狼头。”
顾惜朝点头,解释道:“塔拉草原,只有一个部族是祭拜狼神的。狼,是他们先族的图腾,亦是每一个族人心中的神。只有他们与这些草原狼最为亲近,因而彼此互相依附就不奇怪了。”
戚少商低头再看了看早已气绝身亡的黑衣人,叹道:“是什么部族,竟然拥有如此神奇的本事。”
顾惜朝道:“锡伯。”
“锡伯?”戚少商蹙眉,道:“锡伯与铁离素有恩怨?”
顾惜朝摇头。
戚少商道:“既然是这样,那么我们此行并没有惊动太多的人,他们怎会知晓你我的行踪?”
“只怕是有人在捣鬼。” 顾惜朝在星夜之下,淡淡地笑了,说道:“我倒要看看,他们在我顾惜朝面前能耍什么花样!”
见到顾惜朝说话间不自禁流露出来的清狂样子,戚少商站起身亦笑道:“那,我们走吧!”
浅淡的天光,在两人策马绝尘、逐渐远去的身影背后悄然亮起。
草原的又一个黎明将至。
戚少商在马上遥望,黄龙府离他们愈来愈近,本应简单的取药之路却是愈来愈扑朔迷离。
“蠢货,没用的东西!我就知道他们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伴随着一声脆响,无一杂色的琉璃酒杯在地上裂成了无数晶莹的碎片。
脚步声来来回回地响起,显示出说着话的人愤怒得不可抑止的情绪。
“大人息怒。”
轻软而嘤咛的声音从窗边传来,低低劝慰道:“大人要做的可是大事,这么容易就发怒,会被天下人皆知的。”
耶律格听了,不禁在劝慰声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身坐下,说道:“这两个人不好对付啊,他们一定会从死人身上查到我们。”
“只怕他们早已知晓,所以才会一路直往黄龙而来。但是到了这里,大人还需要怕什么呢?”
耶律格用另一盏琉璃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叹道:“我只是怕麻烦。”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耶律格看向窗边,问道:“神姬,你还有什么法子可用?”
窗外天色将明。
月里朵从窗边的阴影里缓缓步出,对着耶律格柔柔地笑道:“心急是吃不到好粥的,如果大人你想尝到最美味的佳肴,有两个字就必须牢记。”
“哪两个字?”耶律格又给自己斟满酒,喝了一口,不耐烦地问道。
“忍耐。”月里朵回答的声音还是那般好听而冷静。
耶律格冷哼了一声,道:“我忍了很久了,到底还要忍到什么时候?”
月里朵笑了笑,走近耶律格的身边,伸出双手攀附到他的肩头。
丝质衣料所制的宽大衣袖顺着她莹白的皓腕一直滑落到臂肘,在烛火之下泛起诱人的光泽。
凑近耶律格的耳旁,月里朵轻声道:“大人不要忘记,他们只是来助你成事的,却不是你最后的目标。”
耶律格放下琉璃杯,一把拉过贴近自己的女人,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一边抚过面前人柔滑的脸颊,一边笑着说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都听你的。”
月里朵配合着露出明艳的微笑,低头,将脸埋进耶律格的怀里。
唇角的笑意却在瞬间消失,唯有留下一丝不为人知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