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鬼都爱发牢骚》深海Sorceress

19、道士

　　2019年2月6日 星期三
　　金银花在附近超市找了一份兼职，今天是上班第一天。
　　晚上10：28分，当她下班走路回家的时候，发现路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很多路灯，而且她终于发现公寓附近多了很多奇奇怪怪的道长。倒不是他们穿得有多奇怪，只是当你从旁边经过时，那么多人手上都拿着形状各异的八卦镜，腰上或别着桃木剑、铜钱剑，或别着乾坤袋，口中念念有词，抬头45度四处张望，你很难不注意到。
　　他们当中，有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四十多岁的、六十多岁的，有神棍，也有神婆。这时，从小巷里走出一个穿道袍的六十多岁的老道士。好吧，她说错了，也有穿得很奇怪的。她放慢脚步，想看清他们到底在做什么。她听到那群道士中有的人说普通话，有的人说粤语，有的人说泰语，有的人说印度语，还有的喃喃自语，听不出来是哪里的语言。因为这群道士的突然出现，平常在河涌边游荡的鬼魂今天都全不见踪影，估计是躲起来了。
　　她拍了个小视频发给花辉，提醒他过来看看，以免这群道士误伤好鬼。随后，她想了想，又把小视频转发给卫威廉，发了句“谢谢”给他。她弯了弯眉眼，心里有些暖暖的。
　　人在缅甸的卫威廉躺在酒店床上正准备入睡，他看到这条信息，内心再次柔软了。他自拍了一张闭眼嘟嘴的照片发给她，却没能等到金银花的回复。

　　2019年2月7日 星期四
　　晚上10：32分，金银花下班回家，还没走到河涌边便远远听到花辉鸡飞狗跳的无能怒吼：“这是我的地盘！你们还把不把我这个河长放在眼里了！”“喂！他是这里的‘常住居民’，是个好的，你放开他！”“她也是个好的！放开她！你们这些半桶水，是想气死我！”“喂，卫老板，你有没有搞错，请了我还请别人！他们就只会搞搞阵……”花辉打电话骂骂咧咧的声音渐行渐远。金银花撑着下巴倚在桥上看得津津有味。

　　2019年2月8日 星期五
　　晚上10：34分，金银花照常下班回家。她远远看到花辉站在河涌边的石椅上，沈瀚洋站在他旁边，那群道士规规矩矩排成两排站在他前面。
　　“你们现在扫码进群，我把照片发到群里，你们照着照片抓，不要抓错‘人’了，不要让我发现你们有什么不该有的‘小动作’。另外，你们每天要到我这里来报道登记考勤，方便管理。你们的雇主已经将这件事全权委托给我，沈先生是他的秘书，可以作证。希望大家以后可以配合默契，合作愉快！“她听到花辉这么说。
　　沈瀚洋看到她路过，对她点了点头。金银花一愣，虽然她不认识这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但还是下意识地也点了点头算打招呼。

　　2019年2月9日 星期六
　　晚上10：40分，金银花今天下班下得有点晚。今天她没有看到很多道士扎堆，一路上只有零散几个在巡逻。突然，一个从她身边经过的道士掏出一个对讲机说：
　　“喂喂喂，这里是河涌0755，暂时没有发现异常，over！over！”
　　“我这边好像发现一个可疑‘人’影，0754请求支援！请求支援！over！”
　　这时，花辉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出来：“其他人留在原地，留在原地。0756，0757，过去支援，谨防声东击西、声东击西、调虎离山、调虎离山，over！”
　　“收到！收到！over！”
　　这波专业的操作看得金银花一愣一愣的。
　　没过多久，金银花又遇到另一个道士，对讲机里其他人说：“警报解除！警报解除！0754看走眼了！over！”证实情报有误。
　　“收到！收到！over！”
　　……
　　她忽然觉得人有时候也是蛮可爱的。

　　2019年2月10日 星期日
　　晚上10：31分，金银花下班回家。突然，卫金津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冒出来，醉醺醺的，而且好像在冲她走过来。金银花迟疑了一下，不确定要不要当没看见然后赶紧溜走。
　　“妈的！就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女人！毁了我的一切……”卫金津的脚步酿酿跄跄，眼睛无神，表情却有些狰狞。金银花不确定他是否还保留理智，吓得不禁后退一步。
　　突然，从小巷跑出三个穿着制服的保镖，他们二话不说就把卫金津拖走，其中一个还对金银花点头示意。金银花又愣住了，她好像也不认识这个保镖吧？怪怪的……她猜测可能是卫威廉安排的人。
　　回到家，金不换从房间走出来，伸着懒腰嚷嚷：“好饿呀，去不去吃夜宵！”
　　“走啊。”金银花点点头。
　　她换了一件外套，和金不换步行到附近大排档简单吃了点东西，然后再散步回家。金妈妈跟在后面絮絮叨叨，评价刚才吃的空心菜炒得不够火候。在金妈妈看不见的角度，金银花偷偷笑了笑，突然感慨这样的生活真平静。但一想到金妈妈现在这样子，一想到不见踪影的金边度，她的心情就一下子跌入谷底。

　　2019年2月11日 星期一
　　晚上10：28分，今天金银花下班下得有点早，她和一起兼职又住在附近的男同事同路。她住得更近一些，所以两个人很快就分开走了。分开没多久，两个穿着保安制服的男人拦住那个男同事，其中一个保安友善地搂住那男同事的肩膀，亲切地说：
　　“小伙子，你哪里人啊？”
　　“本……本地人啊，怎么了吗？”
　　“没什么，现在在哪儿上班啊？”
　　“超市……”
　　“有没有女朋友啊？”
　　“你们到底想干嘛？”那男同事挣脱保安的手，后退两步，警惕地看着他们。
　　“没什么，呵呵，就是想提醒你走夜路小心一点。还有就是三年之内不适合谈女朋友，不然会有‘血光之灾’，回去小心。”说完也不走，背着手笑眯眯地看着他。
　　那男同事被保安诡异的眼神盯得头皮发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几乎是连爬带滚地逃走的。如果那个男同事能看得到鬼魂，他就会发现那两名保安后面还跟着十几个鬼魂也在用如出一辙的威胁眼神盯着他。
　　在马路对面和刚换完岗的保镖正吃着芝麻糊的花辉看到这一幕，又看到把这一幕拍下来发给卫威廉的保镖的动作，眼角和嘴角都抽了抽，无语摇头。一群大男人和一群鬼去“欺负”一个小鸡仔一样的小年轻？真是够够了！卫威廉也太小心眼了！他心说。

　　2019年2月12日 星期二
　　2月6日那次信息交流是金银花和卫威廉最后一次联系，虽然卫威廉之后把每顿吃的什么、去了哪里都拍照发给她，但所有信息都像石沉大海一样，金银花没有回复他。
　　人在缅甸的卫威廉每次发完照片都要郁闷好久，要不是他偷偷雇了几名保镖保护她，每天给他发偷拍到的照片，他都要怀疑金银花消失了。而且即便远在缅甸，他还是会时不时梦到金银花和金妈妈道别的梦，仿佛在暗示些什么，这让他对国内金银花和金妈妈的情况感到不安，一直都很想回去。但碍于卫康的情况，他又不好开口说。
　　“你个小没良心的，这么久都没有联系我，也不知道关心我！”抱怨归抱怨，他还是习惯性地把今天的自拍发给她，他在编辑栏写道：今天去了仰光大金塔，大师帮我理了发，说要从“头”开始！今天替你许了很多愿，但是不能告诉你，说出来就不灵了。我爱你……他顿了顿，最后还是把“我爱你”删了再把信息发给她，然后盯着手机屏幕继续幽怨。
　　像这样抱怨金银花对他不闻不问的次数多了，卫康也都见惯不怪了。他刚一走进卫威廉的房间，就看到卫威廉无意识表露出来的幼稚表情，内心只觉得好笑。“好了，你赶紧滚回国去吧，省得在这里辣我眼睛。”他说。
　　“爷爷……”威廉笑眯眯地叫了卫康一声，那明亮的眼睛还有浓浓的笑意让卫康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干嘛？”
　　“我爱您！”他说完迅速地冲上去抱住卫康，还想在卫康脸上亲上一口，被卫康嫌弃地躲开了。

　　2019年2月13日 星期三
　　在情人节的前一天，卫威廉特意去金银花工作的地方找她。一小群人站在路边派传单，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十分明显。卫威廉偷偷走到金银花背后拍拍她肩膀，等她转过身，他张开双手做出等待拥抱的样子，笑着说：“亲爱的，我回来了，你开不开心呀？”
　　金银花后退一步与他保持距离，递给他一份传单说：“您好，先生，买房吗？”
　　卫威廉搞怪地眨眨眼睛，说：“如果你跟我一起住，我就买。”
　　“……您稍等。”她走到不远处负责人身边，不知低声说了什么，那负责人就笑呵呵地朝卫威廉走来。他说：“先生，您想买房是吗，不知道您想买什么户型的房子？我们这边有各种资料，不如……”
　　被这负责人一打岔，卫威廉眨眼间就失去了金银花的踪影。
　　“刚刚跟你说话的那个女人呢？”卫威廉语气不太好地问。
　　“啊？”负责人说，“你是说小金吧，她下班了，您找我也是一样的，她只是兼职……”
　　卫威廉瞪了他一眼，黑着脸转身就走了。那负责人被瞪得莫名其妙，心想自己什么时候说错过话，那个顾客怎么好像生气了？但是没人能给他答案。

　　2019年2月14日 星期四
　　第二天下午快临近傍晚的时候，卫威廉刚刚敲定新公司的宣传策划方案。他从广告公司出来，连日的奔波让他有些疲惫，他松了松领带，坐进来接他的新车里。
　　不一会儿，保镖又发来了金银花的行动信息。他顿了顿，想起昨天金银花“直接消失”，让他有些郁闷。很明显，她在躲他，他能感觉得到。但是明明出国前，他们还一起逛了花市，一起过除夕，他甚至发自肺腑地深度告白了，他们的关系应该变得更亲近才对，怎么反不如以前了呢？
　　十字路口前，红灯亮了，他们的车缓缓停下。卫威廉看到街上多了很多成双成对的情侣，女孩们手里拿着各种各样的花束和礼物，笑得一脸甜蜜。附近商业街上的广告LED屏播放着今天上映的爱情电影预告片，连一些商场外围的广告墙上贴的都是与情人节相关的活动海报。是了，今天情人节……他差点忘了。
　　“老李，去一趟花店。”
　　“是，老板。”
　　这天晚上，金银花一个人下班回家。回到公寓附近的时候，她又在河边看到卫威廉。还是站在第一次跟她告白时站的位置，还是一样穿了正装，一样的手捧玫瑰，侧对着她和一群看热闹的鬼魂对着河面聊天。
　　“诶，河水是什么时候灌回去的？我走之前河床还是干的，堆了很多碎石呢，我都以为这里要填平做成公园了。”卫威廉说。
　　有鬼魂说：“就前几天啊，还把那些碎石也挖走了，这里不会填平的。听说这样可以改善水质，也不知道真假……”
　　卫威廉点点头，说：“我也发现水质变好了很多，海珠涌附近我也走过，好像就我们这一带景色最美了，真好！”
　　一众鬼魂纷纷点头。
　　在一众鬼魂的提醒下，他转身，看着金银花。
　　金银花轻轻叹了一口气，站在他面前。
　　“情人节快乐！”他说。
　　“卫先生，我说过我们不合适。”她说。
　　“我就觉得我们很合适，你倒是说说看，我们哪里不合适？”他笑着说。
　　金银花有预感，如果她接了这句话，接下来卫威廉就该滔滔不绝和她长篇大论了。现在的她可没那么有定性，她一定会心软，然后疯狂陷进去。她不会让自己走到这一步的，所以有些话一定要讲。
　　“卫医生，虽然对你很不公平，但是我有我的一些坚持……你知道我母亲是几岁结婚的吗？”
　　卫威廉摇了摇头，看着她。
　　“25岁，谈恋爱、结婚相隔不到一年。我现在的年纪就和当年我母亲结婚时差不多，我不想在这个敏感的年纪做出任何和我母亲当年相似的决定，然后沦落成她那样。她25岁谈恋爱结婚，我就不会在25岁谈恋爱结婚；她做家庭主妇，我就一定要在职场上工作。我不想过像她那样的人生，我也不想过像我父亲那样的人生，我更不想摆脱不了我父亲对我的影响然后用这种扭曲变态的个性去面对、影响我的孩子——我要过得和他们不一样……所以我不会喜欢上任何人，我不会结婚，我也不会喜欢小孩，永远不会。
　　所以，我不会和你在一起。这不是因为你的原因，是我自己的问题。你是心理医生，我想你应该能明白，生在一个那样的家庭，有一个那样的父亲，我无论如何也不会选一个男人、和一个男人在一起……我是个无性恋，对不起。”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身回家。这样就可以了……她苦笑，而且试图用笑来抑制想流泪的冲动。
　　卫威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看着金银花背影的神情很复杂。连日来的亲密相处让他忘了她还是个“问题少女”。生在那样的家庭，她反感男人也不出奇，他只恨自己没有早一点想到。当初他发现自己心意的时候，他就自动中断了他和她的医患关系，用同事的身份接近她。果然，爱情让人盲目！
　　这时，金妈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她似是自言自语的轻声说：“傻子，我是叫你多读书，找份好工作，经济独立，多闯闯才会看人！你以为你不谈恋爱、不结婚就遇不到人渣了吗？傻子！”过了一会儿，她对卫威廉说：“你别逼她，她心里装着我的事，就算再喜欢你也不会接受你的，等我去投胎就好了……”
　　金妈妈的话听起来就像交代后事一样，听得卫威廉直皱眉，“阿姨，你要干什么？”
　　“说句不好听的，我的存在才是她的压力所在，我不想看到她那么拼命……与其留在这里让她担惊受怕，还不如好好去投胎，我们终究都是要分别的……”金妈妈一边流泪一边喃呢说。

　　当天晚上，卫威廉就做了一个梦，梦到那次他和她在图书馆闭馆后散步回家时闲聊。他记得他问她：“前辈，我看你私下穿得挺欧美的，怎么看你好像挺喜欢日本的东西，看的是日本书，听的是日本歌？”
　　金银花回答他：“要你管。我是欧美偏美，但是你……日韩偏韩。我还想问问你呢，你在美国上的学，怎么穿韩国风格的衣服？cosplay长腿欧巴吗？”
　　他说：“我看街上很多人都这么穿啊，你不喜欢啊？”
　　她翻了翻白眼，说：“what can I say,man”
　　然后他说：“Say……you love me , adore me,lose control for me!”
　　她显然有些吃惊，犹豫了一下，然后对他抱歉地笑了笑。这时，前面突然走来一个西装革履、其貌不扬的男人，她转身挽上那陌生男人的手臂，渐行渐远，无论他怎么大喊，怎么追赶，她就是不回头。他无论怎么样都追不上，最后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一片白茫茫的光线中。然后他就大汗淋漓地惊醒，彻夜失眠了。
　　他坐在沙发上，心里还是阵阵失意挥之不去。他想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刚打开手机，突然想起那次在图书馆无意间瞥到的金银花在听的歌，歌名叫《最爱》，一首日文歌。于是他去搜索，戴上耳机，靠在沙发上，一边盯着歌词翻译一边静静听，一遍又一遍。
　　“……我惆怅地站在海港
　　纵然我有第二个、第三个喜欢的人
　　我也可以爱他们
　　但我最喜欢的只有你一个
　　虽然我从未告诉别人
　　至死都是最爱你的……”
　　在某一个瞬间，他突然意识到他大概一辈子都等不到金银花的主动告白了。她和金妈妈彼此之间是那么爱对方，还不是越爱越埋心底，到死都没有说过一句我爱你。这样一想，卫威廉越发惆怅了。
　　金银花以为经过这次这么直白的对话，卫威廉就会放弃她，不再纠缠她。但是，金银花不知道的是，在她工作的时候，卫威廉都在远远跟着，看着她。在卫威廉看来，这不是一次拒绝，而是在“求救”。她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里，能清晰地认识自己，她需要的不是医生，而是一个能长久陪伴她的人。但她似乎还没意识到这一点，或者说不相信自己能遇到一个能长久陪伴她的人，所以在不断地寻找救赎。她拼命寻找救赎的样子让他心痛，他想见到她，想尽可能和她待在一起，他越来越喜欢她，他想他真的魔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