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重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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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沉沉，天欲夜，提灯入重帏。
帷帐之中的天光，盖上一层暗布，昏暗晕人。暖黄色的火光，只照亮周遭的一方，似梦似醒。
无一丝微风拂，帷帐垂直挂落，苍白的手握着血红色的一根竹笛。
子规
面容模糊，难掩病色的女子轻叹了一口气，她的手缓缓张开，视线落在手心。
子规从笛身三分处断成两截，笛身有细微蛛痕。
女子刺破指尖，涂抹着笛身蛛痕，细纹掩去。却不见女子有半分开怀，她的目光一瞬不移。
半盏茶后，子规蛛痕难掩。
帷帐飘动，忽得转身，只见一模糊人影，挑起最后一层帷帐。
“谢承眠。”
来者身着绛紫鎏金衣，自有富贵之气。
谢承眠生于皇宫，为嫡为长，出生之时彩霞流云，百鸟旋宫而吟。
长至五岁，有仙人入世，领其御剑踏空。
谢承眠，五岁入修真界，天资纵横，十五岁自仙台顶闻名。
少年天才，承横绝剑意，眠醉人美色。
惊才绝艳，又天香国色。
谢承眠落地无声，提灯者被穿身而过。
提灯者，这才看清床榻上女子的长相，她与她竟有如此相似一张脸。
眼下那一点黑痣也毫无二致。
不是女子爱俏点的朱砂，而是疤痕消后长出的一粒黑痣。
又或，榻上之人与她为一。
念头刚划过，她的视野转换，成了榻上之人。
榻上之人手心的子规早已收归，人倚靠着。
在谢承眠掀帷帐时，她上了妆，倒是精神奕奕，她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何时能走。”
“枝枝，你见不得风。”
榻上之人不抬头，提灯人看不见此时谢承眠的脸色，不过这语气倒是温和，如三月春风。
她听见从喉咙里发出的嘲讽：“我更见不得你们。”
心中一紧，阵阵悲凉袭来，提灯人脱离“枝枝”的身体。
她的眼中只看得见几行文字——
[柳知窍，心窍不通。
不听谢承眠的劝，要离了琼枝宫。
……
……
被带回琼枝宫静养
奈何重病缠身又见了风，终身死重帷。]
身死重帷，“这就是结局。”
高高提起的心，终落下。
柳知窍便是梦里的提灯人，琼枝宫恰是她的居所。
琼枝宫本不叫琼枝宫，是柳知窍偏要改的名字，只为了来自潇湘宫的好友在燕山派多留几日。
潇湘宫，琼枝湾，欲尽海。
她借了“琼枝”两字，为自己的居所改名，殿外石碑上的“琼枝宫”三个字便是柳知窍十岁那年拓下。
一开始的“琼枝宫”只是一个小竹屋，如今的琼枝宫与当初不同，与梦中也不同。
梦中的情境并非处处分明，不过梦中的琼枝宫不再有那块石碑却是柳知窍知晓的。
若非如此，她不至于一开始未曾肯定床榻之人便是她自己。
“枝枝”确是她的小名，梦外，谢承眠很少叫过她的小名。
谢承眠纵然天资卓越，亦要称她一声师姐。
外门弟子以资历为辈分。
而她与谢承眠同为真人门下徒，是有固定的序位的。
她虚长谢承眠十岁，师尊收谢承眠时在外云游三年，她第一次见谢承眠对方还是一个八岁的娃娃。
如今距谢承眠仙台顶崭露头角已有三年，她与谢承眠相识亦有十年。
眼见着小师妹从一个女娃娃到脱俗少女，十年相识，她或许不是最好的师姐，可定是个合格的师姐，自问与谢承眠没有什么仇怨。
只梦中她郁郁而终，与谢承眠脱不开关系。
梦中她怨到不愿多瞧谢承眠一眼，话本中谢承眠对她亦是失望至极。
是相看生厌，是恩尽情断，是死生不再逢。
不过几个虚梦，仅仅几段话本的行文，若是当真才是真的荒唐。即便梦中人的悲凉醒来久久难消，柳知窍也未将梦中所见当了真。
世上并非无人做过预知梦。
可此般人，多有天赋，而她柳知窍真正是几窍未开，又如何开得了天窍。
柳知窍并不愚钝，是燕山派十七代的实实在在的二师姐。
燕山派十七代排序第一的弟子不在柳知窍师尊门下，而是掌门的真传弟子沉元。
柳知窍只着纯色寝衣，脊梁笔直，低头用蝇头细笔记下梦中之事。
时稍作停顿，写了满满一页，确无遗漏。
凝玉般的手在纸张之上拂过，笔墨湿干，卷入竹筒。
“一、二……七”
加上今日放入的一卷，竹筒之中已有七卷大小相同的纸张。
将竹筒收入收纳袋时，柳知窍查看了收纳袋中的物品，其中恰有昨日小师妹送来的奇石。
所谓奇石，不是一种石头，而是一类可以打造法宝的材料。
谢承眠将这奇石暂存在柳知窍这儿，说以后要用奇石为柳知窍打造一把精巧的剑。
这不是谢承眠头遭将材料寄存在柳知窍这儿。
她有股要在柳知窍收纳袋中造窝的劲，若任时光流转，百年后柳知窍收纳袋中的物大抵大半会是谢承眠的暂存。
师妹挂念着她的好，柳知窍如何也不会做出远离师妹的事情来。
十年的感情，远比几夜的梦境来得牢靠。
柳知窍还等着小师妹打造的剑。
现实中小师妹虽比不得柳知窍梦中，孤剑横绝，可也已崭露头角。师尊说，修行不贪多，而在专，只遇到谢承眠后，这话又成了“人各有道”。
十五岁仙台顶以练气大圆满直通练气期第一后，谢承眠又越阶得筑基前期第一，更是在三日五连胜后直接筑基，三日后夺筑基第三。
又三月，同在仙台顶，十年一次的“宗试”中，谢承眠直夺几个门派出试筑基弟子魁首，自此闻名。
在外，得了一个“不眠君”的雅称。
谢承眠将基础的剑法打出了十层十的力来，清狂之姿令观战台上数千人以为是什么高级剑法。
有的人，学刻板的基础剑法也只能学个皮毛。
而有的人就能将同一套剑法融于己身。
显而易见，谢承眠在剑道上颇有天赋，甚至是天生剑修，可这人在炼丹、符文上亦然。
宗试后，谢承眠入了燕山学堂。
燕山学堂，自然不是凡人界四书五经的学问堂，学得是各类术法。
燕山学堂不是每个燕山派的修士都能进的，学堂里也不全是燕山派的修士，其中也有外来的求学的修行者。
燕山学堂所授中燕山私学甚少，多是流传于世间的基本术法。
相同的一本书，不同的先生见解也能有不同的见解，何况是修行。
修行是外物更是本心，本心所感所悟所向。
故即使私学甚少，每年来燕山学堂求学的外来者依然络绎不绝。
自谢承眠入了学堂，众人才知，她不是在剑法上专精，而是……从前只学了剑法。
人各有道，于谢承眠而言，条条大道皆为通仙坦途。
谢承眠既已说为她打造一把精巧的剑，柳知窍便信师妹有这般的能力。
“我要为师姐打造一把精巧的剑，一把始终能守护师姐的剑，无人能伤及师姐半分。”
这句话，柳知窍只取了精巧两字，便心足意满。
“二师姐，我师父要我来寻你。”
柳知窍看向来人，是问心峰的石时，浓眉大眼，有几分憨厚之相。
柳知窍顺口一问：“是何事？”
比起问心峰，这无悔峰冷清不少，一路走来石时路遇的无悔峰弟子寥寥无几。无悔峰峰主甄夫人，仅收了两个亲传弟子，石时的师尊的亲传弟子有十几人，更别提问心峰下的挂名弟子。
无悔峰虽冷清，却没有养出柳知窍清冷性子。
燕山派十七代女弟子，无悔峰的柳知窍居首。门派中一些琐事，常有人寻去柳知窍处。二师姐品性向来是好的，不会偏袒那一方，处事公正。
对这位二师姐，石时是尊之敬之，此时被问了何事，他也一一详说。原是问天路将开，陈峰主寻柳知窍商量事项。
问天路，又被叫做寻仙路，五年一开，始末一旬。
错过这十日，要等上五年。
问天路之事，是燕山九峰轮流主办，每个峰四十五年才会轮到两次。
此次恰好挨到问心、不悔两峰。
问天路之事，陈问本该寻不悔峰的甄夫人商议。
只是甄夫人，行踪不定，五年一开的问天路虽是低阶散修和求道凡人的大事，可对她而言，是细末小事，不足挂心。
两个月前，陈问就与柳知窍定下此次问天路的名号——
问心不悔
两峰名合有竟有大义，省了陈峰主许多麻烦事。
之后诸事两人皆有商有量，陈问没再看轻柳知窍这个小辈。对她多有夸赞，柳知窍一度成为了问心峰弟子眼中“别人家的孩子”。
暮色起，问天路启。
经历问天路的考核便可入燕山派。
修真界中有名有姓的宗门族派，多自有一套招人规矩。
其中问天路，最为常见。
燕山派的问天路是三阶问天路，在蜉蝣宗有七阶问天路，五阶之下的问天路多是同称，五阶以上的问天路，独有名姓。
蜉蝣宗的问天路，名祈，人称祈道。
祈道二十年一开，百人中不过取一二。端是如此，赴云都，等祈道开的人，占求仙散修近半数。
这些还未入门的穷散修，盘缠根本不能支撑他们去别宗的地盘，选择云都，多数失去拜入其他修真门派的机遇。
“宁为蜉蝣一弟子，不做别处掌门人。”虽是夸张人言，但依然可见蜉蝣宗在修真界中的地位，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宗”。
纵然远比不得蜉蝣宗，燕山派的问天路也不至于门可罗雀，相反每次问天路启，皆人满为患。
陈峰主寻枝枝，自是为了问天路之事。
他脸有歉意，今日本不该再麻烦枝枝。
前些日子早已将事事安排妥帖，问天路之事他们并非要处处亲为。突发状况也另有章程，今日柳知窍只需露次脸便可。
偏偏秋山院的友人发来急讯，陈问带着弟子几人直奔秋山院。
已去百里才想起问天路之事……犹豫几分，陈问让弟子先行过去，他返回燕山派与枝枝说一声。陈问的脚程比弟子快，一来一回也能和弟子前后抵达秋山院。
听了陈峰主的话，枝枝蹙眉。
没有一口应下。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重帷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