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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豆蔻 ...

  •   想说的说不出,旁的什么话便都显得多余且聊胜于无。

      念安像是乘船行到水穷处,眼前倏忽没有了路,哪怕他就站在她面前,两个人中间也隔上了道看不见、摸不着的天堑,他似乎一下子离她特别的远。

      所以纵然裴桓因伤在府上休沐大半月,她后来也到底没有因为他留下那句话,便真的去寻他,做回原先那个事事都喜欢同他献宝、半点委屈都要跟他倾诉的小女孩儿。

      每日照常同他用过膳后,就回到兰庭一门心思地闭门钻研画作,逢疏桐回城,便出门与她吃吃茶、看看戏。

      裴桓大抵早将那日她莫名其妙的顶撞忘了,毕竟在他心里,再乖巧的小孩子也总会有偶尔任性叛逆的时候,常事罢了,他没什么不能包容她的。

      心不在焉、恍恍惚惚地延捱到八月,裴桓肩上的伤势已无大碍,他重回了官署,府上便只剩下念安自己,空空落落,却也不乏自在。

      这时节天气渐渐转凉,院里的海棠谢尽了满枝红,都开始结出果子。

      春困秋乏,午后的潋滟秋阳格外适合小憩,念安教雀梅将贵妃榻搬到窗边垂垂帘下放着,闭上眼,细风静谧中倒觉格外安宁,数日来堆积的心事好似得到抚平,极沉地酣睡了一觉。

      直到后来朦朦胧胧间,听见屋外檐下传来说话声,受了些搅扰,这才惺忪醒过来。

      “黛青?”

      念安略有不悦地蹙起眉,歪过身子朝外唤了声。

      等了片刻,黛青挑开珠帘进了来,听她问起外头做什么呢,便轻笑了笑,“还不是冲着小姐来的,眼下临近中秋,宫里那位皇长孙殿下想来费了些心思,教人搜罗来一大箱东西,说是些外邦的新奇物件儿,只图小姐看个一乐。”

      皇长孙?

      当真是睡糊涂了,念安冷不丁儿听这称呼,倒没想起来那是何方神圣,先前府中亭子那一遭忘得干干净净,心里还狐疑纳罕,天家贵胄怎的跟她献起殷勤来了?

      她虎着脸下榻来趿鞋,边往出走,边掩嘴打个哈欠,直等满眼泪花儿冲淡了困劲儿,临到檐下看见那箱子,才迟迟想起来——原来是萧玹。

      那天他自亭中离开后,于太医隔了三日前来府上看诊,便带了他说要给她的雪雾松山,可都没等她过去吱个声儿,于太医却已经换完药回了宫,这又送来个箱子,人家常说礼尚往来,送礼嘛,都该讲究个有来有往,才算是有礼有节,可那位皇孙殿下却是不管,只管自己囫囵个儿地塞给她就是了。

      念安站在檐下,呆呆呼出最后一股子没睡醒的惺忪气,没法子,只好招呼雀梅,“叫两个人先抬进屋里来吧。”

      说完转身进了屋,身后雀梅嗳了声,等她坐到软榻上,那箱子也就被放到了跟前。

      黛青上前去开了,打眼一瞧,先从箱子最上头看见封信,“呦,小姐你看看吧,这还不止些哄人开心的玩意儿,那位皇长孙殿下,怕是还有满腹的念想盼着你能明白呢。”

      她拿着信递过来,念安伸手去接,听着那话还拧起眉吓唬人,“怎的胡说,妄议天家可是杀头的大罪。”

      “小姐先瞧瞧里头写什么吧!”黛青一笑,“奴婢虽不是什么聪明人,可那天就瞧出来了,堂堂皇长孙绞尽脑汁地要同你搭话,那令牌丢失也不过就是个寻回来的托辞,否则你没见后来家主现身,他忙就不敢再多提那劳什子令牌,匆匆告了辞。”

      念安努努嘴,却没言语。

      拆开信笺看了看,黛青简直未卜先知,问是不是想邀她再见,念安没脾气地很,说是,“他说过些时候中秋灯会,琼林苑有宴,让我一定随舅舅前去。”

      见黛青了然笑了笑,念安忙打住她,“他方才见过我一面罢了,哪里来的那些弯弯绕绕,这些话可莫要再教旁人听见了,免得落人口舌笑话我。”

      黛青点头,“你放心,奴婢怎会不知分寸,只是那位皇孙……你心里还得有数为好,有些事可跟他见过你几面没有关系,小姐得空自个儿琢磨琢磨吧。”

      她留下话口,便自行去收拾箱子里的物件儿。

      念安懒得琢磨,坐在榻上看她和雀梅两个人,一件一件将里头的东西拿出来记录,有珍稀兽骨雕刻的风铃,流光溢彩的珠子,还有个暗藏机扩的玲珑小塔,轻轻转动底部旋钮,露台上的小人儿便随着乐声转动,她瞧这个还有些意思,留了下来,摆在小几上当个装饰。

      至于宫宴……

      念安不似黛青所说那般,她笃信“有些事”便是和相识长短有关。

      在她这里,萧玹就只是才见过一面的皇长孙而已,遂召雀梅进来,吩咐门房,二回再逢宫里送东西,不许再收,过节时寻个病了的托辞,不去宫宴便罢,没什么好琢磨的。

      谁知许是说什么来什么,原本准备称病的托辞,临到中秋那日,念安却是当真生了病。

      早晨起身便觉头晕眼花,裴桓出门去朝会前听闻,来诊过脉,又教她张嘴,看了眼舌苔,说是近来换季,受了风热有些发烧,不大严重,写了贴药给黛青,便教她好好在家休息。

      念安蹙眉点点头,靠着枕头只觉浑身的骨头都难受,待他一走,忙缩回了被窝里。

      后来黛青熬好药过来,她才喝两口又忍不住要吐,一碗药直折腾出满身的汗才进了腹中,再在被窝里躺不住,教雀梅备水沐浴,洗干净后偎在软榻上,却听人回禀,顾夫人来看她了。

      又是顾夫人……

      念安简直没脾气,这位顾夫人如今倒好似成了裴府的常客,府上人有个三病两痛,总能得顾府登门关怀。

      先前某回早膳,她存着私心问过,早在萧玹回宫那日,皇帝就传下御令,收回了信王临时的理政之权,又将原先严查的中书之事,交给了三司共同审理,顾大人不久也就脱了身。

      既然已经了事,念安原以为便不会再在家里看见顾夫人的,可现下事实证明她想错了,她在病中提不起精神出门,便直教黛青将人领进了兰庭。

      靠着迎枕等了不多会儿,听窗外传来说话声,念安透过花窗远眺,看见回廊下的付清瑜。

      她的腹部比上回梅园见时,又凸起了几分,步子行得缓慢,时而同黛青说话,无论待谁都是满面柔光,平心而论,她生得并不算美,可念安此刻瞧着她,却莫名有些相形见绌。

      倘若传言为真,那教裴桓挂念她这许多年的,大抵便是那份骨子里的温婉娴静吧?

      毕竟他好像就是钟意知书达理的姑娘,无论是人生大事的选择上,还是在教导后辈方面,念安从前受他教导,学得便是那套不骄不躁、温善待人的礼节。

      可惜她生性不是那般,光学出个壳子,但凡心里有点儿气性儿,立刻便忍不住要原形毕露,教他越看越任性,越看越是个需要他包容的小孩子。

      那点子捉襟见肘的念头止不住地冒出来,念安想着顿时眉眼一沉,收回目光发发呆,霎时又腾起些不服气,心里巴掌大那一片地方,须臾之间也数不清究竟阴晴变换了多少回。

      迎枕上的穗子都快要揪掉时,黛青总算领着人进了里间。

      念安不蒸馒头争口气,立刻从软榻上挺直了腰杆儿,付清瑜瞧着还以为她要起身,忙道:“无需动身,我知你现如今病着,头疼脑热说不上严重,可就是教人难受得很。”

      话这样说,倒显得念安当真是有些不识礼数,她霎时讪讪地,抬手请付清瑜落了座,问起来,“劳烦夫人费心前来看我,只是我今晨卧病还没见过人,夫人怎会知道?”

      付清瑜道:“中午我去宫门前接你顾伯伯,恰好见聿璋与他同出,说起你来才知你病了,今日宫中有宴,聿璋怕是要晚归,我身子渐沉也不便参加,想着你独自在府里,病中不适,正好就想着过来陪你做个伴……上回在梅园,你仗义执言折回来劝我回府,我还没有向你道谢呢,那日你回去,旁人可有寻你的麻烦?”

      听对方一口一个聿璋地唤,念安心里颇觉怪怪的。

      她花了片刻时间仿佛才意识到,自己长这么大还没唤过裴桓的字呢……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刹那间却变得比“舅舅”这个隔辈的称呼,听来要亲近、也教她向往许多。

      念安回了回神,摇头说没有,请她不必介怀。

      付清瑜听了才安心许多,点点头笑说那便好。

      两人你来我往又说了几句闲话,半盏茶过去,付清瑜这才唤身边侍立的婢女银环上前,将怀里抱着的卷轴放在小几上,笑道:“上回你顾伯伯能脱身,还多亏了聿璋,你顾伯伯几次三番想谢他,可官场上忌讳交从太过,一直没找到机会,我也是听旁人说你喜欢粗笔,这是你顾伯伯早年得来的一副古迹,他教我带来给你,还望你得空,也去顾府多走动走动。”

      常时道谢,道谢便罢了,何来走动一说?

      付清瑜话说了一半,剩下那半没说的,其实是顾芳池敬佩裴桓为人,知晓裴府有位适龄的外甥女,正巧顾家的侄子眼看要进京准备明年的科举,便想教付清瑜从中说和。

      可付清瑜见过念安,瞧她生得那般貌美,又被裴桓精心娇养长大,恐怕眼界儿和心气儿都极高,寻常士子怕是入不得眼,是以她并不大好意思主动上门作这份媒,可又不便对夫君直言配不上,遂想着等自家侄子明年有了功名,再看看情况不迟。

      念安没长一副看透人心的眼睛,看不见里头的内情,却也没有欣然答应。

      她病中实在没什么精神,也因那点私心,实在不那么愿意看见付清瑜,左右纠结缠绕,当下忍不住,在面上显出些逆反神色,“夫人今日来看我,我很是感激,但有些话,自从那日梅园之后,悬在我心里许多天了,眼下正好夫人提起,我还是说出来吧——”

      付清瑜听她这话,没反应过来,只侧耳等着她的后话。

      念安话音踌躇顿了一顿,仿佛深吸了口气,手指不觉又揪在了穗子上,才道:“那日在梅园,虽并无人寻我的麻烦,但我回去后,却听到有人在议论夫人与……与舅舅的旧事。”

      “舅舅早年曾与夫人差一步便成眷属,事情过去这么多年,早该成过眼云烟的,可落到旁人嘴里,却成了舅舅心有挂念,至今不肯成家,如此荒谬言论,我听来很生气,那有损的不止是舅舅的声誉,若传扬开来,对夫人与顾大人想必也是极大的烦扰,夫人如今家室美满,有夫有子,应也不愿有朝一日他们被流言所伤吧?”

      “既然如此,我想两家往后还是不要频繁走动,对大家都好,免得落人口舌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夫人以为呢?”

      她憋着一口气说了好长一串话,直将付清瑜听得呆怔在了当场。

      如何以为,付清瑜该如何以为?

      年轻的妇人骤然间微睁双眸,难堪得手脚仿佛都不好在这屋里放置,也不知该作何回应。

      她与裴桓的旧事,都过去这么些年了,盛京怎么会有人知道,何况那份旧事都不能称之为旧事,充其量只能算她年少时阴差阳错的心动,谁会继而有鼻子有眼地安给她这般误会?

      眼里倒映着念安不躲不闪迎上的目光,付清瑜竟能从中感受到些许坦率的敌意,像极了小兽护着自己的盘中餐,不分你是谁,都龇牙咧嘴不许旁人染指的独占欲,更像……

      女子对女子的感觉,总是更加敏锐而感性。

      付清瑜脑海中倏忽有什么惊人的念头闪过,她霎时间都不敢深想,总之只觉念安看向她的眼神,如何都不像是个外甥女面对舅舅的故人,该有的眼光,哪怕念安与裴桓之间并不是真正的亲缘血脉,可大抵是由于这份猜想过于惊人,甚至教她下意识地又立刻否决了。

      稍许沉定了下心思,她还是极力压下了心底的难堪和薄怒,把那段冒犯的话,只当成个不懂事小女孩儿的失言。

      正打算圆融化解眼前的尴尬,却听珠帘外突然传来道沉沉嗓音——

      “是谁教你说出的那般混账话?”

      声音入耳,刹那间,屋里正对峙的两人顿时俱是一怔,齐齐举目望去,便见裴桓从外头抬手挑开帘子阔步进来,面上从未露出过那样阴沉的神色。

      他眉眼沉沉,锐利视线径直朝着念安当头压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豆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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