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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豆蔻 ...

  •   人掉下去,念安满眼朦胧的醉意,顿时消散无几。

      飞快站起身,拿过旁边空置的船桨交给黛青,防止裴晋立刻再爬上来,她进船舱里,收起那份身契,从荷包中拿出只哨子吹了口,不远处等待已久的疏桐忙教乘船现了身来接。

      “你都吓死我了,再等不到你吹哨,我就要自己寻来了!”

      疏桐站在船边伸手拉她,瞧见水里还在挣扎着往上爬的裴晋,额头都渗出一层汗,念安换上船,忙唤黛青也回来,等裴晋落汤鸡似得再爬上船,疏桐的船都已远远走开了。

      周遭见证他本事的公子哥儿们,全都只见证了他变成只落汤鸡,个个都在瞧笑话。

      裴晋气得咬牙切齿,浑身滴着冰冷的湖水,在秋风中瑟瑟打颤,腮帮子紧绷发狠喊道:“虞念安!你给小爷等着,等小爷再抓到你,看小爷我不扒了你一层皮!”

      他怎么也没想到,不教念安带侍卫,她便带了个略懂拳脚的婢女。

      裴桓初为官那几年,因是常日太忙顾不上她,念安那时年纪还不大,却要独自往返书院与家之间,女子书院不便留男侍卫,他遂教涂绍挑选出黛青,并不需要多高的功夫上刀山下火海,只需要她能在关键时候,教念安免受旁人欺负,多少护一护念安便是。

      谁成想这些年过去,兜兜转转,她要防的还是裴晋。

      念安和疏桐靠岸停船,因担心裴晋上来后怀恨在心,怕是见了人还要闹事,遂也不再凑在一起多留,两人齐同出了御园,便先告别上马车,各自打道回府去了。

      临近岁末,今日裴桓随同宸王等人,在玄成门前检阅宫中禁卫,官署无事,遂自宫中出来后便径直骑马归了家,看时辰尚早,路过集市时与涂绍绕些路,进了里头珍宝斋一趟。

      回府时才值申时过半刻。

      他自府门前下马,将马鞭递给近前侍卫,边进门边问了两句府上诸事,侍卫回说无事,只是小姐今日带回个故人,现还留在府上。

      裴桓闻言,眸光略顿了一顿。

      这厢方过前院,步入长廊,远远便瞧见对面花厅里露出半边湖蓝的裙摆,走过去看,果然见屋里那张梨花木的太师椅上,念安斜倚着扶手单手支颐,正微阖双目打瞌睡。

      团扇轻放膝头,也不知她等了多久,弯折的手腕渐渐不受力,撑着脑袋摇摇欲坠,眼见便要歪倒惊醒,裴桓忙上前两步,伸出手掌轻扶住了她半侧脸颊。

      念安大抵正在做美梦,靠在他宽大掌心里,嫣红的双唇微微阖动了下,不觉翘起个极浅的弧度,仿佛仍是幼时梦到鸡腿便喜滋滋的模样,却又同幼时那般稚气的圆润,并不一样。

      四下静谧,午后的日光透过菱花窗洒在地上,犹如碎金。

      离得近了,他能看清她根根分明的长睫,卷起秀美的弧度,柔白的肤色下蕴含着的淡淡的粉,甚至额间绒绒的碎发,光线里细细密密,充满柔软却鲜活的生命力。

      裴桓眸中低垂片刻,指腹触及温玉,极轻地抚了抚,便小心扶她靠回到椅背上,从袖中取出只巴掌长的锦盒,打开来,里面便是支翡翠玉簪,刚在珍宝斋挑的,他并不懂时下女孩子间都时兴什么,只是记得上回送她的翡翠镯子,她收下时,是很开心的样子。

      这也不过是个哄她开心的小玩意儿,回来一路,原本并没想好如何给她,上回吵那一架,话说得过重,回来后,她便自己给自己禁了足。

      她那样恹恹的,绝非他的本意。

      裴桓拿出簪子,稍倾身,在她如云的发髻上寻了个空处,簪上去,但大抵是他手拙,簪头划动头发拉扯得她头皮生疼,念安睡不安稳,蹙着眉轻颤了颤长睫,便醒了过来。

      睁开眼,见裴桓站在跟前,她满眼的惺忪瞌睡顿时消散,站起来冲他福了福身,“舅舅。”

      裴桓双手已负到身后,望着她低垂乖顺的眉眼,嗯了声,踱步走开一步,才想起来又问:“怎么要在这里小憩,现下的风最易教人受凉。”

      “我是想等你回来用晚膳的,只是坐着想事,想着想着便止不住开始犯困。”念安说着看他取下官帽,顺手上前来接过,看他落了座,便又去沏了盏茶递上来,“今日没想到你回来得这样早,厨房怕是还没备好晚膳,趁这会儿,我能不能先跟你说件事?”

      她长久安静后突然间的殷勤茶水,着实教人品出几分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味道,裴桓抬眸瞧了瞧她,垂下眼睫微挑眉尖,却也喝了那茶,让她说出来。

      念安这便言简意赅地轻声道:“我从裴晋那里,得来了长荣的身契,将人带回了府上。”

      她边说边看看他,四目相对,见他瞧着她且还等着后话,便知他关心的,其实是她如何能凭一己之力,从混账出名的裴晋手里,得来了身契。

      念安抿抿唇,这才一五一十将骗裴晋上船,推人下水出丑的事,同他说了出来,确实,御园里那么多人瞧笑话,比起他从旁人嘴里听说,她还是主动交代好些,只稍许隐去裴晋要她喝了些酒,还趁机摸了下她的手这些细节,但说完见他眉尖蹙起,她心里还是忐忑。

      裴桓也是听罢她所说,才想起着重将她今日的装扮打量一番,显然是精心拾掇过,他算是后知后觉,这会子才体察出她对裴晋使得那些心思来。

      那日巷子里见过长荣,涂绍后来便说她心下不忍,若换作从前,她大抵早已来寻他,央求他想想法子,将长荣从裴家要过来,但两人先前吵那一架,到底生了隔阂,她已经许久不曾主动寻过他,他原本打算忙完这几日,便去见裴延一面,了却她这桩心事。

      只是不成想,她已经先下手为强。

      许是有意,许是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她或多或少是在利用自己的美貌,达成些目的。

      裴桓是男子,这些年官场宴席上风花雪月见过太多,女子存着各种各样心思对男子笑意逢迎的样子,他看过,便更不愿意去想她在船上面对裴晋,究竟是何模样。

      他心头倏忽涌出股如鲠在喉的不适感,捏着茶盏沉吟片刻,抬眸瞧她,两手交握身前眨着眼看他,面上也有忐忑,忧心他是不是要责问她闯了祸。

      有过前次话说得太重,教她伤心的前例,裴桓再开口总要斟酌几分言辞,放下茶盏,微压了压心头拥堵,还是只缓声告诫她句:“往后莫要再做这样的事,有话直接来同我讲即可。”

      他嗓音沉厚,却又温温的,听他这样说了,念安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下,抿唇垂眸暗暗舒口气,忙朝他点头嗯了声。

      眼下既然长荣还在,他总是要见一见的,教念安派人将长荣领了来。

      黛青那日派人去裴家传话,便通知过长荣,要他今儿寻个借口出门办事,来裴府等消息,念安若是得手,他索性便不必再回裴家,若不得手,他再回去也不算逃奴。

      所幸,那事到底是办成了。

      长荣得了召过来,人走在回廊上略佝偻着背,这些年教人欺辱得太久,他连腰都已经被压弯了,裴桓也不是铁石心肠,见状等他进来,便教黛青给他搬了把椅子。

      长荣却是不肯坐,方进了花厅看见裴桓,霎时竟是呆怔片刻,待回过神来,便噗通一声跪在了他跟前,“公子、姑娘……我当真做梦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看见你们,我……”

      数十年未见的老仆,如今见他仍唤公子,说着便抑制不住虾着腰,伏在地上泣不成声。

      念安忙教黛青将人扶起来坐,递了盏茶水过去。

      裴桓看着微叹了口气,待他平复些许情绪,寒暄过几句后,才道:“你眼下既然已经不是奴籍,今后有何打算?我听闻你至今还没有成家,若是想找个无人认识的地方安稳过余生,我可以给你些盘缠。”

      长荣听了这话,牵袖抹了把脸却是摇头,当下险些又要跪,黛青手快,拦住了。

      他求道:“公子仁善,姑娘也是菩萨心肠,我本来不该再多求你们什么,但我到如今这个岁数,早不期盼成家过日子,只求公子能留下我,在这院子里做个粗使都是好的!”

      念安未曾想到他脱离了裴家,竟也不愿意做自由身。

      兴许外头天大地大,却鲜少还有能容他过活的地方,既不是文人士子,也不是青壮劳力,瞧着眼前的长荣,她倏忽才觉得,自己先前动不动就要离家出走的行径,着实很没有成算,也难怪裴桓永远当她长不大,涂绍都说她只知道闹脾气。

      念安闻言微抿抿唇,不觉侧目过去看了眼裴桓。

      裴桓这厢察觉她的目光,只觉不想扫她的兴,辛辛苦苦将人带回来,他又怎好那般不近人情,遂还是应承下来,又教黛青带长荣歇会儿,看看伤、填饱肚子。

      长荣感激涕零,禁不得又郑重朝两人拜了一拜。

      这日晚膳,念安大抵是办成了件顺心事,自觉也过了他那关,连日来的阴雨总算转了晴,席间奉汤添菜,在他跟前又有了几分从前的乖巧模样。

      裴桓心下略觉无奈,却也受用。

      只是念及今日裴晋当众出丑,恐怕怀恨在心,未免过后报复念安,裴桓遂派人给如今的裴家家主,裴延所在的户部官署送去口信,教他管好裴晋,长荣去处若有异议,直接往御史台寻他便可。

      裴延如今时任户部郎中,多年前在裴家,亦时时以这位三哥为楷模,收到信不过小半个时辰,便托人带来亲笔书信,略作寒暄后,先是说长荣本就是他的旧仆,如今转投旧主也是应当的,又再三保证,绝不会放任裴晋胡作非为。

      裴桓虽看过信,仍嘱咐念安近几日暂且少出门去,又教黛青照看好她。

      念安得他告诫,不愿再多给他添麻烦,颔首应下来,用过膳过后,他还有公务处置,她便也不多留,两人一同出花厅,她便朝自己的兰庭回去了。

      直进了内院垂花门,黛青终于忍不住侧目瞧着念安,垂眸轻笑出了声儿。

      这冷不防一下子,念安还以为自己脸上长花儿了,皱着眉狐疑去瞧她,问起怎么了?

      黛青却只乐着说:“还是等你回去自己对镜子看看吧。”

      念安听着顿时皱起脸,脑子里电光火石一闪,却是首先担心自己方才,是不是顶着睡觉时蹭花的脂粉,在裴桓眼前晃悠了这么些时候,那样可就太教人难为情了……

      当下忙不敢多耽误,团扇掩面,步子快快地回到兰庭,一溜烟儿便直奔屋里妆奁前去。

      然而对着镜子一看,脸上白白净净什么都没有,念安不明就里,有种被戏耍的张牙舞爪,扭头忿忿去瞧黛青,黛青总算笑着叹口气,抬手朝她左边耳后发髻指了指。

      “唔?”

      念安这才侧身顺着看去,总算是在发间,发现了那支翡翠簪子。

      心思略顿了一顿,午后半梦间隐约感受到的那阵钝钝微痛,倏忽有了切实的出处,她才想那时来,正站在眼前收回手的裴桓,她没注意、也没想到是他正在悄悄送她礼物。

      这……应当算是他在同她言和的证物吧?

      念安望着镜子里的簪子,思绪繁杂地抿了抿唇。

      先头同他闹那一场脾气时,她恨不得跳起来跟他说,他一点儿都不是真的在乎她,可细想想,难道不是她自己存有大大的、不可说的私心,妄图在他那里寻求些没有的东西吗?

      寻常若逢她稍有低落,他总都不用旁人说便会发现,而后想方设法地来哄她开心。

      思绪不由得拐进牛角尖,她心口倏忽像是灌满了沸腾的水,咕嘟咕嘟,滚烫热意横冲直撞,究竟怎样才好,让他知道,她想要的早已不是他的礼物,而就是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豆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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