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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豆蔻 ...

  •   念安很想说,自己不是忌医,忌他罢了。

      她还没有梳理好自己的心乱如麻,就要面对他,本来怕见了他,手脚往哪里放都寻不到合适的地方,才要借病躲起来,偏怎的忘了,这法子在他那里行不通……

      他坐在床边,仍像是对待个小孩子似得对待她,就教人满心都腾起股无力又无奈的颓然。

      念安好像陷入了个无边的棉花糖堆,碰到哪里都软绵绵,被人精心呵护,若给小孩子在其中,那简直是座快乐屋,可偏偏当她想打破壁垒时,却连劲儿都寻不着该往哪里使。

      唉……

      大抵是瞧她反应钝钝的,任他捏鼻子也没反应,裴桓只以为是烧迷糊了,遂抬起指背覆上她额头探了探温度,又掀开被角捏出她细细的腕子放在床沿,兀自将指腹搭了上去。

      念安不由得从枕头上歪过脑袋,目光落在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上。

      那天晚上的情形,顿时便不受控制地往脑子里钻,她抬眸悄悄觑他,剑眉下浓密的长睫半垂,眉眼间的每一寸细小褶皱,都透着不苟言笑的端正。

      他越是这般心无旁骛,就越显得她暗暗的心怀不轨,满满都是亵渎的罪恶感。

      可不轨……索性也就不轨了吧!

      她面对他,控制不了自己怦怦躁动的心,也控制不了目光所及全是他的眼,这世上又有哪条律法规定,全天下,唯独就她不能肖想他,不是吗?

      瞧他诊过了脉,正欲起身去写药方,念安心念一转,翻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别走……”她从枕头上半撑起身子,柔软青丝垂落在脸侧,楚楚可怜却自有一派道理,“这病要是真传人,恐怕已经传给你了,我头疼得很,你今日能不能陪陪我?”

      裴桓回身看她衣着单薄,动作一停,忙又扶她肩去躺下,并无半分推辞,温声道:“我不走,今日已向官署告了假,在家照看你,躺下吧,当心后背再受凉。”

      拉起被子给她盖好,他唤黛青将笔墨直接拿来床前,就着床边小几写好新药方,交给她去熬药,又吩咐雀梅,去厨房熬些润肺的梨汤来。

      念安躺在枕头上,瞧屋里的人都应声去忙了,只剩下两个人,索性趁机蜷了蜷身子,卷起锦被,未经他允许,兀自挪过去偎进他怀里,寻个舒服的姿势,将脑袋枕在了他腿上。

      刚枕上去,他腿上原本松然的肌骨,隔着衣料倏地紧绷,变得硬邦邦,硌着念安的颈侧,教她简直像枕着块石头。

      他不习惯、甚至隐隐抗拒,她立时便感觉到了,但她可以当做浑然未觉。

      撒娇卖痴,讲究得不就是个痴?

      “我昨晚做梦,梦到娘子了。”

      猜他下一刻就要哄她去枕头上躺好,念安嗓音轻轻的先声夺人,细细的声线,只是半点儿不给他回绝的间隙,理所当然得,就像是两人本该如此亲密。

      她心里亦有轻微的鼓点,所以没有直视他,只选择侧躺着,面对着他腰间的玉带,自顾自地伸出指尖去绕那垂落的穗子,一圈一圈,说不上是忐忑、还是暗自雀跃。

      裴桓脊背微僵。

      他垂眸,望见膝上散落坠地的青丝,柔软绸缎般铺满他墨蓝的衣袍,仿佛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教他心头浮起缕说不清道不明的异状,可随即却被她的话音冲散了。

      心神微乱,听到她提起裴素,方回神淡声安慰她句:“许是那日没去成扫墓,你在病中易生愁绪,心里又挂念所至,莫要多想,缺这一回,她不会怪你的。”

      “我知道,”念安这才抬眸看向他,却说:“我是梦到她牵着个小孩儿,在草地上放风筝,笑得很开心,她看见我,招手唤我过去,还教我转告你,别担心她们呢。”

      四目相对,她澄澈眸子中藏不住事,特地同他说这一场梦,由头却是在这儿呢。

      裴桓心下了然,不由挑眉,无奈地冲她牵了牵唇角,“怎么突然跟我说起这个?”

      察觉到颈侧压着的肌肉渐渐重新放松下来,念安这才彻底将自己转过来,直视着他,说:“那日去陵园扫墓,后来我听长荣说了,你在哪儿遇到了裴家人……”

      她目光捕捉着他眸中潜藏的情绪,说着,便柔婉伸手去握住了他,指腹像是绵软的枝叶,轻抚着他的虎口,“我是想跟你说,莫把自己当成是铁做的,什么都埋在心里只靠自己纾解,你心里若有什么不痛快、不高兴,旁人不能知道,难道我也不能知道吗?”

      念安抿抿唇,掌心温热紧贴着他,“我们这些年都一起走过来了,在你那里我没有秘密,你对我也不要有,我想跟你站在一起,你别把我也划到外人的阵营里去,行不行?”

      少女掌心柔软,或许因为发烧的缘故,印在他掌心里甚至有些烫。

      裴桓微微定住。

      眸中倒映着她殷殷目光,片刻,他弯了弯唇,抬起另只手替她拂开脖颈间缠绕的发丝,露出的柔白颈项拉过被子盖住,手掌落在她鬓边,替她理了理蹭乱的鬓发,半是安抚,半是承诺地温声道:“我没有不痛快,你更加不是外人,不准胡思乱想。”

      “当真?”

      裴桓冲她保证点头,极温和地嗯一声。

      他心里有些伤疤,并不愿意袒露给她,许她与他同享喜怒哀乐,念安总还是失望的,可得他这句话,对她眼下而言,却如何也算是足够了。

      她不是外人,只是要在他心里挪个窝儿罢了,一步一步,挪到他心尖尖上去住着,这得徐徐图之,欲速而不达,往后的时间还长,她不着急

      两人这厢正说着话,雀梅从外间捧着熬好的梨汤进来了。

      裴桓遂扶着念安坐起来,在床头放上了只厚实迎枕让她靠腰,正欲去接那梨汤,却听雀梅又回禀道:“门房上刚来了人传话,说那位皇长孙殿下有要事寻家主,长荣此时已将贵人领到花厅伺候了,只等您过去呢。”

      裴桓闻言眉尖微蹙了蹙。

      禁庭有禁庭的规矩,萧玹如今还尚且未在宫外建府,实则不该贸然出宫的,但既然说了有要事,他也不便多余耽搁,将梨汤递给念安,瞧她懂事点点头,教他先去忙,遂嘱咐她喝完汤好好休息,又叮嘱了雀梅几句注意事项,才提步出了门去。

      近日已渐入了冬,天干物燥,北风萧索。

      裴桓踏出兰庭,迎面袭来股冽冽北风,倏忽便卷走了身上的暖意,抬眸见头顶灰暗沉郁的天,四下冷肃,与里头女孩子闺房的温香柔润,浑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天地。

      到前头花厅时,萧玹正坐在椅子上,垂眸望着桌上氤氲冒热气的茶杯,却也不去喝,只不知在思索些什么,有些心不在焉,连他进门也未曾注意到。

      直等他到了跟前唤声“殿下”,这才堪堪回神,忙站起身拱手回礼,唤了声“老师”。

      裴桓看他一眼,他今日应是独自骑马出宫,路上受了些冷风,少年人身量单薄,在屋里待这片刻,唇上犹显几分青色,遂又唤长荣进来,给屋里再添了个火盆,放在他不远处。

      火苗簇簇,暖意很快烘到了萧玹身上,他眸中也浮出几分暖,抿唇浅笑道:“多谢老师。”

      裴桓抬手请他坐了,方问:“今日府上有些俗务缠身,遂前往官署告了假,殿下匆匆而来,听底下人说是有要事寻我,可是宫中出了什么事?”

      谈及正事,萧玹忙收敛心神,回道:“是边境又有消息。”

      “我记得老师早年曾数次前往边境助军攘外,想来有关边境的消息,老师应当该首要知道才对,我早上应召入宫伴陛下用膳时,恰逢戍边的杨继清将军递来军机奏折,称蛮钺派了使者入幽州,想与我朝议和,陛下当时问我看法,我未敢贸然开口,走时,中书令李耀山与卫国公已在御书房等候议事了,这便出了宫来,想听听老师对此怎么看?”

      赢、钺纷争几十年,二十年前,钺国举全国之力南侵时,裴桓之父裴渡便是因那一场兵戈亡于乌灵城中,钺国当时的皇帝,也在乌灵城外被乱军冲下马踏亡,此后钺国内乱不休,直到十余年前新帝继位,内乱平息,才隐隐又在边境有不安分地举动。

      如今磕磕碰碰了好些年,边境百姓碰面都要红眼时,却迟迟递来了议和书,由不得人不多想几分。

      裴桓听罢倒未见多少意外,起身朝萧玹招手,带他多走了两步进书房,掀开副边境地图,将图中一处朱笔标出的地方,指给了他看。

      萧玹立刻认出,“是江麓。”

      裴桓点头道:“杨继清将军此前曾与我书信谈过边境事宜,此地原先是钺国首要产粮区之一,近两年却遭天灾连年欠收,钺国虽以黄金与宝马著称,但民以食为天,江麓出了问题,钺国多地都受波及,西边的粮食救不了远火,此时议和,实则是在情理之中。”

      “依老师这样说,议和是真。”萧玹闻言稍做思索,立时问道:“但既然他国中无粮,已经不得已来向我朝议和求存,那此时岂不正是我朝出兵重创对方的好时机?”

      说罢急切抬眼看向裴桓,触及他沉静目光,萧玹略一怔,忙垂眸道:“学生又冒进了……”

      裴桓也未多言,又耐心解释道:“殿下也知,钺国之所以被我朝称之为蛮钺,其多半缘故是因钺人凶悍,又因国内盛产黄金与宝马,钺国精兵绝不可小觑,当年两国交战,双方都受重创,我朝若当真能一举吞下钺国,早在当时其内乱之时便该能做成,然实际情况,是两国国力相当,贸然动武,苦得只有战火下的普通百姓,钺国皇帝此回肯先求和,也不乏是在为其治下百姓的福祉考虑。”

      萧玹未曾想到,经历了先父战亡,本身也在边境同钺人交过手之后,他看待边境问题仍旧能如此冷静,对比起自己方才的冒然,便越发教萧玹觉得汗颜了。

      裴桓见他神情,不想教他难堪,抬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以作勉励,又唤他又去桌边,打开副边境防御图,手指着,一处处细细同他说起现如今的边境部署情况。

      心里有数,下回皇帝再问起他,方能有自己的见解可谈。

      萧玹听他教导,忙聚精会神打起十二分精神,半个字也不敢有遗漏,时而不解提问,裴桓也总是解惑详细,如此细谈起来,师生二人进了书房便是大半晌未出。

      不知不觉过去一个多时辰。

      长荣进来添了三回茶水,第四回时,总算见二人稍作歇息,这才好上前去,低声通传道:“主子,姑娘那边儿刚着人来过,说是饿了,请您若是忙完了,便回去陪她用膳。”

      裴桓正执茶盏润口,闻言顾及萧玹恐怕还有不懂之处,遂道:“你去告诉念念,教她自己先吃饭,不必等我,稍后我再去看她。”

      长荣这厢还未等应声,旁边的萧玹却听是念安来请,忙起身道:“老师不必专门为我久留,出来有些时辰,我也该回宫了,今日老师所教,我已经都记下,有何不懂之处,日后向您讨教的机会还多,但要是耽误了念安妹妹用膳,她恐怕该怪我教她饿着肚子了。”

      他说完恭敬拱手作了个礼,裴桓坐在椅子上,寻常早该谨守君臣之道起身回礼的,今日却倏忽微顿了顿,长睫微抬,目光越过唇边的茶盏看了萧玹一眼。

      萧玹倒是浑然未觉裴桓坐着有何不妥,直起腰踌躇了下,略不好意思地又问道:“只是我先前便听闻念安妹妹病了,索性今日恰好出宫,敢问老师可否容我前去探望一二?”

      年轻人倒是惯常熟稔,才只见过一面,便哥哥妹妹的称呼上了……

      裴桓心下微沉口气,长睫倾覆收回目光,放下茶盏站起来,淡声道:“殿下一番好意,我替念念心领了,只是她的风寒易传人,殿下御体贵重,探望还是免了为好,殿下请回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豆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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