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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朱砂 ...

  •   因他这句话,念安在这偌大官邸里,倏忽变成了人尽皆知的“裴夫人”,就连黛青雀梅,这天后,也自觉长眼色,改了从前“小姐”的称呼,开始唤她“夫人”。

      念安心底自然欢喜受用。

      哪怕两人如今还未成亲,也未曾过定、合八字,甚至世上婚成所需三书六礼、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诸般事宜,眼下都未能十全十美,她也并不觉丝毫缺憾。

      因他们本就是与旁人不同的。

      从当年淮州走到如今,两人除彼此外,身旁早已再无其他人,他们本就是这世间相伴而行的两个人,她只在乎他心底里是不是要她,两个人的事,又与旁人有什么干系?

      眼下唯一缺憾,却是裴桓到宿州后,公事缠身,便不得空再陪着她。

      今冬大雪过后,宿州受灾不小,原本只来巡境监察官员的他,自然不能放着灾情坐视不理,接连几日前往宿州周边视察,安抚民心,自来了这里,便未能再安稳落过脚。

      念安已有三日未曾见到他。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日不见,简直像是虚度了大半辈子。

      黛青瞧她百无聊赖,跟官邸里丫鬟打听来城里好逛的字画斋,陪着她出门去消磨了一趟,只不成想,大抵是这地方的风太冽,当天回来还好好的,半夜时陡然就发起了高烧。

      直烧得人口干舌燥,头晕脑胀。

      念安燥热难忍,夜里自己爬起来找水喝,不慎打翻了茶盏,才惊动守夜的雀梅。

      这厢前来查看,人都已烧得唇发干、脸绯红,喝了水再躺到床上,背心又吹了风,开始片刻说热,片刻又哆嗦着觉得冷,裹着被子不停冒虚汗的模样,着实将两人吓得不轻。

      此刻裴桓不在,官邸里又没备医师,黛青只得赶紧取令牌,顾不得宵禁严密,到街上药房挨个儿敲门,人生地不熟的,纵有官邸的丫鬟领路,也颇费了好一番周折。

      回到官邸,念安在榻上,已烧得犯糊涂。

      隔着帐幔隐约觉着有人给她诊脉,瞧也瞧不清,便忍不住地想起裴桓来,哼哼唧唧哭诉说自己难受,只想要是他在,兴许她脑袋里的钻头,便能不这样嗡嗡作响。

      不多会儿,到底头疼脑热受不住,终于昏睡过去。

      人在病中,睡觉也并不能得安稳,耳边恍恍惚惚还能听见,屋里进进出出的脚步声,天灵盖上好像教人放了一团火,烘得眼热鼻干,吸口气,都觉在往嗓子里揉沙子。

      渴。

      好想喝水……

      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大抵总算是有人听到她心底里的呼唤,闭合的齿关忽然被人撬开,喉咙里灌进来股温热暖流,滋润了干燥的唇舌,当下于她好似久旱逢甘霖,含糊不清地,便忙迫切吞咽了下去。

      只接连吞咽下好几口后,舌尖才后知后觉品出味儿来,那味道苦得简直教人闭不住眼。

      眉尖立刻狠狠皱起来。

      人欲醒,神思回笼,齿关再被打开,念安便不肯再听话往下咽,伸出柔软舌尖去抵着,却反被人灵活探进来压住,将温热不由分说地再灌进来,不等她拒绝,随即喉咙上被人按住,轻抚了抚,便教她下意识作吞咽状,稀里糊涂喝下了药。

      苦涩地抿抿唇,念安闷气睁开眼,惺忪定定神,目光便正对上床边,正直起身的男人。

      “唔……”头疼脑热,烧得她眸光钝钝的,“你怎么回来了?”

      裴桓手掌伸到她颈间去摸,探到满掌热汗涔涔,温声说:“今早听说你病了,我回来看看,幸而只是风寒,来得比寻常急些,这几日便在屋里好好休养,莫再见风。”

      他说着又倾身来扶她,“既然已经醒了,先起来把药喝了。”

      念安听他说喝药,才又想起方才半梦间的难受,口中苦涩霎时卷土重来,目光流转间,却忽而扫过他潮湿薄唇,有些润润的、软软的触感浮现,霸道压着她的舌头……她倏忽心思百转地抿唇,好似霎时顿悟了什么不得了的秘辛,躺着没动,只管直勾勾瞧住了他。

      “你刚是不是趁我睡着,偷偷亲了我?”

      姑娘家长睫眨巴扑扇着,望住他,抿唇也藏不住嘴角古灵精怪的弧度,素来端严的男人动作霎时微顿,同她四目相对,眸光不由轻闪了闪,随即嗓音沉着地纠正她。

      “不是偷亲,是给你喂药的权宜之策。”他惯来一本正经地严肃,说着伸臂揽着她肩背扶起来,便将药碗递到她嘴边,“趁热喝了吧。”

      念安嗅着那苦味皱眉,浑身的骨头都被高烧融化了似得,身子柔柔歪歪地靠在他肩上,觑那药碗里已不剩下多少药,都数不清他先前亲了她多少下,偏却不肯承认。

      她不乐意,眼珠滴溜转了转,索性低低地冲他道:“那不然我再躺回去,你把剩下这点也喂完?”

      裴桓闻言垂眸望她,霎时倒禁不得轻笑出声,无可奈何,只得应她,“是,我方才偷亲了你,对不住,可你现在已经醒了,还怎么偷偷的?听话,自己把剩下的药喝了。”

      这还差不多……

      原先她也总生病,并没见过他用这样教人害羞的法子,喂她喝药呢。

      拖长调子噢一声,念安脸颊红红的,也分不清是烧得还是羞得,这才肯凑过去,就着他的手,将剩下两口浓稠药汁咕嘟都咽下去,不由皱着脸轻砸了咂嘴,“好苦!”

      “良药苦口。”

      裴桓往她嘴里塞了颗糖缓解,手掌摸她背心微微有汗,烧还没完全退,忧心再受凉加重病情,便教她躺下去继续休息。

      “你今日还有公务要忙吗?”念安瞧他像要走,忍不住伸手握住了他两根手指,欲说还休地往床榻里挪了挪身子,“要是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你陪我睡一会儿吧?”

      她如今病着,人在病中撒娇,总教人多几分心软。

      裴桓垂眸看眼榻上女孩儿,到底未曾多言,温声答应下来,自解了外袍,合衣上榻,将人揽进了臂弯里。

      她发着烧,在他怀里紧靠着,直教他犹似怀抱着个软乎乎的小火炉。

      念安起先问了几句他近来操劳的事,听他嗓音清浅地说着话,还会时不时冒出来一两句问题,后来变成含含糊糊的短短应答,再过不多时,便乖乖地没了动静。

      裴桓手掌轻拍在她背心,停了一停,低头见她陷入沉酣,却并没立刻起身。

      温柔乡里待这片刻,竟也涌出满腔倦意。

      只手头还有公事要办,多做耽搁不得,也眷恋不得,遂还是轻轻起身,替她拢好被角,重新穿好外袍后,出了门去,檐下见黛青,又交代些注意事项,方阔步离开。

      近来裴桓时时外出,念安现下又在病中不见人,偌大的官邸等同没有主子需要伺候,是以并不见多少人,四下显得颇为安静。

      也因这份安静,他途径垂花门附近时,正将旁侧小道上两个丫鬟的低低谈笑,收入耳中。

      “咱们夫人这回可真是吃大亏了,那天我就瞧着,咱们大人领着那位裴大人到门前,望见人家带着夫人,前脚才进大门,赶紧就教人领着那柳姑娘从后门退走了,结果倒好,打算送上峰的礼,现在被咱们大人自己收了,听说夫人在府上气得连摔了好几天东西,气急了也就恨上那位半路杀出的裴夫人,本就名不正言不顺的,说不得就和那柳姑娘是一路货色呢。”

      “我瞧着就是,不都说裴大人根本就没有婚配嘛!”

      “夫人?小夫人还差不多,男人在外头行走,总不是都讲究个脸面,说出来好听些罢了,你只看看那个长相,比姓柳的还要狐媚不知多少倍,别瞧着年纪不大,可谁知道背地里在男人身上有多少手段,不然怎么能教人千里迢迢都把她带着……”

      裴桓在垂花门旁听着眉尖蹙起。

      忽想起那日枫林中,他跟她说过的人言不可畏,如今人言对他倒确实不可畏,可若是这些污言秽语,入了她的耳,想来免不得要令她心中胡思乱想,受委屈的。

      举目召不远处那满面尴尬的侍卫上前,裴桓留下句吩咐,“家奴管教不严,掌嘴过后,教何大人带走,其妇出言不逊,便请何大人自行定夺。”

      这边出了声儿,小径上话音骤然截断,如遭晴天霹雳,瓷盏噼里啪啦坠落一地。

      念安醒过来时,枕边已空落落。

      失落总是有些的,可那男人临走时,却在她怀中塞了个枕头,教她梦里还以为抱着他呢,美滋滋地睡了好长一觉,这会子窗外尽都黑透了。

      问过黛青,说他交代了今晚不得归,又让雀梅熬了药膳给她。

      念安已差不多退了烧,简单填饱肚子,满脑子半瓶水晃荡的钝痛也减轻不少,只浑身热汗极其不舒服,黛青却说家主嘱咐,教她醒来也别急着沐浴,遂只好继续忍受。

      直又延捱一日,等到好全,傍晚时分方吩咐黛青备水,舒舒服服去泡了个花瓣浴。

      披散着半干的头发再出来,边侧着脑袋拿巾栉擦拭,边往寝间去,方绕过暖阁屏风,余光却见南边小书房原本空着的桌案后,此刻正坐着她整日念着的人。

      念安步子一顿,转过身去。

      他大抵倦怠劳累,身子靠进宽大椅背,原在闭目养神,听见动静睁开眼睛,四目相对,他瞧着她此刻模样,片刻没言语,眸中惺忪慵然之余,倏忽透出些好整以暇的玩味。

      “来。”

      男人在椅子里坐直了身子,开口唤她。

      念安唇边立时忍不住浮出个弯弯的弧度,欢欣调转脚步,朝他走了过去,“来了这几天你都没能安稳落脚,现在那些事情是不是该忙完了?”

      “快了。”

      裴桓浅淡应着声儿,低沉散漫的嗓音掺着点鼻音,无端教人听来懒懒的。

      眸光随着她走近移动,到跟前,女孩子沐浴过后,体香杂糅了花香,馨香迎面,满头青丝垂落及臀下,沾染了潮气变得略微卷曲,发梢还挂着些许水珠,洇湿了单薄的衣裳,透出其下细弱一截腰肢,教她看上去,犹似枝初春刚抽出的柳枝嫩芽,仍还凝聚着新鲜露水。

      “身子休养好了吗?”

      他问着抬手,修长指尖捏住她一缕潮湿发丝捻了捻,轻轻拨开,温热掌心似有若无贴上她后腰处,微微一揽。

      念安点头嗯了声,心口暗自敲击着,仿佛心照不宣,便顺水推舟、顺理成章地,身子稍侧,将自己安置在了他膝上,半靠进他结实臂弯里。

      裴桓拿过巾栉,替她复又擦了擦发梢的水气,听她喃喃埋怨,“出那么几身汗,无论如何也该好了,就是每回病一场,手脚要有好几天没劲儿,吃东西也尝不到味儿,可惜得很,原本听说宿州好吃的多呢,我还没准备开始,等我好全了,咱们也怕是该离开了。”

      他听着弯唇轻笑,安慰她说,兴许灵州的吃食玩乐更丰富,更得她的心呢?

      念安皱皱鼻子,冲他努了努嘴。

      男人幽深的视线,倏忽不由得,便被她凑到眼前的丹唇勾住。

      她的唇委实生得很漂亮,像花瓣的形状,却比单薄的花瓣更加饱满丰盈、嫣红莹润,瞧着可口非常,教人很容易生出些失礼的念头。

      “今日有涂口脂吗?”

      他忽地这样没头没尾地问,抬手两指轻捏住她尖尖下颌,拇指指腹覆上她娇嫩唇瓣,粗粝触感,轻揉慢捻,好似研磨。

      念安不由得微怔住刹那,眸中映出他专注神色,忽从眼底漾出层层笑意。

      心思不正,欺负他不懂姑娘家的胭脂门道,她低头檀口微张,不轻不重地,咬住了他伸来的拇指。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朱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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