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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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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还记得,是七年前,在出第一本书的那天,我把白驹约到了楼下的咖啡店。
彼时天气阴雨,店里的客人也不多,很安静。我有些尴尬地握着咖啡杯,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偷瞄了眼坐在对面的白驹,即使是西装革履,也还是这么帅气。心里小小赞叹一下,哪知不经意间却和他对上眼。手一抖差点把咖啡都洒了。
他笑了笑,说:“你怎么还是这么冒失。”
我不敢回答,紧张得全身都有些发抖。
我埋头灌了口咖啡,但完全感觉不出味道,跟白开水没什么两样。
他放下手中的文件,问我:“你今天是怎么了?”
“哈?哦……嗯……”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支支吾吾了半天说出来的却是“啊,今天我的书出版了,想、想邀你庆祝一下。”
他点点头,沉默好会,才说:“恭喜你了。”
我突然有些气闷。刻意别开眼,看着落地窗外来往的行人。他们撑着各式各样的伞,像流水一样淌过。
稳稳心情,我清了下喉咙,大声喊了句:“我——”
“嗯?”
我喜欢你。我爱你。我在意你很久了。
“……我想和你在……一起……那个,啥……”明明不过几个字,却说得我口干舌燥,越说越没声音。
我以为他的反应无非两种,勉强接受或者断然拒绝。但他却很镇定。仿佛我什么也没说似的,喝了口杯子里的凉白开。
接下来就是一个世纪般的沉默。我听见我的呼吸,还有心跳,窗外细雨打在窗上的唰唰声,还有——
“那还等什么。”他说。
“哈?”我有些理解不了他这句话。
“你还想浪费更多的时间吗?”
“……!”
“也请你和我在一起。——这是我的想法。”
他说。
声音低沉,沉到我的生命里。
“老师,那个,这次笔会的事你怎么想?”新来的编辑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现在正小心翼翼地询问我想法。
我这才回醒过来,问道:“是这次去印度开笔会的事吗?”
“嗯,老师也收到邀请,就是下周。所以想问一下您的想法。您会去吗?”
我一直很想去印度。在我大学时擅自写下的《理想旅游手册》里,它就是第一站。但无数个机缘巧合,我与它擦肩而过。
现在机会摆在我面前,叫我放弃实在很困难。但也要考虑白驹那边的因素。所以我先应道:“我再想一下,明天给你答复。”
次日是探望白驹的日子。我给他买了本他很喜欢的一个作家新出的绘本,递给他时,他果然很兴奋。
他一边问着“你怎么会知道我要什么?”一边拆开了包装。我告诉他,全世界最了解他的就是我。
他马上反问我:“那我们在一起有多少年了?”
我微怔,说:“七年。”
三年前他出事的那天刚好就满四年。一晃他就躺了三个春秋了。
“七年?七年有多长?”
“有很多很多天,大概有两千多天。”
他傻了下,然后默默埋头看书。良久才说:“那还真是很长啊。”
很长,也很短。
我也没说话,就只坐在他床边看着他。过了几十分钟,他又抬头问我:“那我以前怎么喊你的?就叫习容吗?还是什么?”
我说:“阿容。你以前是这样叫我的。”
他皱了皱眉,说:“这个称呼不怎么好听。”
我说是的,但我很喜欢。
“你喜欢吗?”他反问。
“对,我很喜欢。”
他点了点头,又继续看他的绘本去了。
上次发病的后遗症是他这几天都很虚弱,只能一直待在床上,哪也不能去。
有时候他会觉得无聊,就问我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比如有没有看过鲸鱼啊,是不是养过鸟,知不知道地球的半径之类的。
我一一耐心回答他,觉得下次来有必要带本百科宝典。
临走前我问他我能不能出去一个星期。他问我去哪里,我告诉他是印度。
“印度?你很喜欢印度吗?”
我点点头。
他又问:“那你能不能带我去?”
我马上告诉他不可以。他听了没说话。
几分钟沉默,原本我也打算放弃了,他却突然说:
“那你还等什么?”
“哈?”
“既然喜欢,就赶快去吧。别浪费时间了。”
“……可是我会有一个星期不待在这个国家,本来每隔三天就可以来看一次你的,现在会有两次缺席——”
他支支吾吾好久,好像很心痛似地说:“两次不算什么。……我们不是在一起七年了吗?”
我捂着脸,点点头。
“那么也会一直在一起。”他说。完全没有逻辑。他不知道吗?在一起七年又分开的多得是,甚至还有部电影叫《七年之痒》,七年说长,也不算长。
……他为什么可以那么肯定地说“一直在一起”呢?他知不知道这有多困难?我们还有那么多年,就真的能一直在一起吗?
我不知道。
但准备行李时,我是很高兴。我上网找旅游攻略,查书,查地图,忙得不亦乐乎。
两三天一下子就过去了。直到最后到达飞机场时,我是满脑子玩心了。
一行人里绝大多数是我的同行,所以大家都很聊得来。其中有几个还是我朋友,此时大家正在候机,围在一起谈得热火朝天,个个笑容满面。我也不例外,编辑叫我时我都没注意。
直到他拉着我,想谈一谈新作品的事。
但我还没开口,手机就噼里啪啦响了起来。
我从口袋里掏出来,看来电显示,竟是白驹的妹妹。我小心地接起来:
“您好,我是习容……”
“我哥、我哥他几个小时前开始发热,现在还在昏迷。医生说可能会有生命危险……他……我怕他……”说到后面开始啜泣。
我听了以后脑袋“轰”地一声,像爆炸了似的。手一软,手机就摔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老、老师……您……欸,您去哪?!老师?!”
我去哪?
白驹,求你千万别出事。
搭车赶到医院时,白驹的妹妹坐在院门口捂脸抽泣。
我跑到他病房,看见他父母正坐在一旁,神色焦虑。三四个医生护士进进出出,围着躺在床上没任何动静的白驹,打针的打针,测心电图的测心电图,忙做一团。
我踉跄几步走上前去,看着他在病房白炽灯的照映下愈发苍白的脸庞,伸手摸了摸。滚烫,又冰凉。
这个容颜,在我生命里存在了七年。我现在还不确定他是否还可以继续存在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