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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恨惊心(下)-10.19 ...

  •   四
      重逢,我期待了近乎三年的重逢,到最后成了真,我却无法欢喜。
      是对的人,可惜出现在错的时分。
      两年多几乎无望的等待,失去的多经历的多,不能否认我也开始心生怨忖。
      我不是痴男怨女,做不到十年寒窑等情郎无怨无悔。有的时候我难免会想,为什么我最孤立无助的时候他不在身边,有什么样的理由要他一去经年渺无音讯,这个理由是不是我还不如他的苦衷重要。
      他还是沉默,一如既往沉默,看着我还是不打算为过去注解说明。
      我往后退了一步,没有泪眼滂沱上去抱住他,虽然心还是别别跳动,但还是因为那点怨忖往后退了一步。
      他抿了抿唇终于开口:“我来找我的家人。”
      这一句使我的心又凉了一分,于是抬头答的干脆:“他们我安置在长宁街,我知道你家和李家有仇,不会安排他们住在这里。”
      他迎对我目光,轻轻点头道了声谢谢,那漆黑幽深的眼眸里有不灭倦意,又一下伸出勾爪来挠动我心。
      我赶紧低头,垂下眼睑放低了声音:“可是云意失踪,小西他娘被烧死了,我还是对不住你。”
      他微微叹了口气,表情并不错愕,看来是已经知道这些变故。
      我们开始无话可说,中间好像隔了一张世事无情的玻璃墙,把千言万语阻断。
      隔了许久我才想起发问:“你武功恢复了没有?夜芙蓉戒掉了吗?”
      他点点头,我则开始苦笑:“可是我生了别人孩子还嫁了人,我果然是不如你坚定,果然是百无一用。”
      他伸出了手,在离我指尖一寸外犹豫:“你没有错罗衣,是我不该把担子落在你肩头,让你直不起腰,错的是我。”
      这一点话语里的温暖顿时让我突破心墙,眼泪开始肆虐,凑近一步问他:“那么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要失踪,要离开这么久没半点音讯。”
      他有些错神,手指扶上额角,姿态苍凉倦怠,但却无比武断的回答我:“我觉得这是个只会增加你负担的秘密,所以你不必要知道。”
      我语塞,知道依他的性子争执无用,一时间意兴阑珊,手收进袖笼垂头:“那么你先去找你家人吧,你这顶天立地的倚靠回来了,他们应该很高兴可以跟你走。”
      他微侧了侧头,那只右手又伸了来,五指张开在我跟前停住。
      “那么你呢。”我听见他低声,语调迂回象是费劲周折:“那里面有没有你。”
      意思是已经把我当作家人,那张开的手是种邀约,已经是许君山最大程度的邀约。
      我一时泪盈满眶,心其实已经跟了他去,可人却被理智强迫往后急退一步。
      “你知道我如今不是一个人。”我抱起臂膀:“我已经不是三年前的我,不能再为了你不管不顾。”
      他收回了手,裹紧狐裘长身直立,深深看我:“的确你需要考虑,我是该留下还是消失,决定权在你,你放心我会接受你任何决定。”
      言毕他就转身,狐裘扫过皑雪,衣衫是理当的温暖,可他背影却还是满透清冷孤寂。
      而我在他背后按住心门,要双手按住,才能抑制住心里唤他回头的冲动。

      回房之后我开始奥燥,出去踱步走进书房,推开窗子熄灭火盆,让冷风将我吹个通透。
      我本来是个没心肝的人,又哪里懂什么三从四德从一而终,按理说这个选择应该再容易不过。
      可是如今我有了挂记,从身体心灵里生长出的挂记。
      如果我选择任性,那么会不会断送了袭宝宝的幸福,他已经改了口叫李君慕爹爹,成天象串香蕉挂在他胸口,如果硬生生掰断会不会伤了他的心。
      不是母性如何伟大,我之所以顾忌他,是因为他本来就是我身体心灵的一部分。
      这是团纠缠不清的麻,我理了半天也没头绪,一转身却发现外头已经敲起二更,已经有下人不声不响点了烛火。
      我想起袭宝宝该睡了,这死孩子一向是没人催就会疯玩到半夜的。
      转身预备回房时碰到纸镇,窗外正好透进长风,将纸镇下压着的几张宣纸呼啦拉吹了满地。
      有张纸恰巧落在我手间,我随手打开,发现上面稀疏写着几个人名。
      李家珏,李砾坤,李展鹏,李清湛……所有名字李字当头,那些落到地间的宣纸也都是,写了不知多少个李字当头的名字。
      看来是李君慕的笔迹,那么这些名字应该否是起给袭宝宝的。
      可是他从来没跟我提过,这样费了周折心思却从来没跟我提过,理由大约是我曾反复跟袭宝宝说过他姓袭。
      那一刻捉住纸张的我有些失神。
      他这样体贴温存,事事周到又事事无声,这到底该算我的幸还是不幸。

      回到房里大丫鬟告诉我袭宝宝已经睡了,说是李君慕哄他睡下的。
      绕过屏风却发现李君慕坐在宝宝床沿,袭宝宝被他横抱在怀里,贴住他胸口睡的正香,嘴巴大张,哈喇子流得他满胸都是。
      见我进门他抬头苦笑:“宝宝要我抱着睡,现在一放下他就哭醒。”
      我立马拧上了眉:“那么你可以骗他说如果他不自己睡,明天收夜香的人就会把他一起收走,他最怕这个。你这样顺着他,他就会越来越娇纵,这小子和我一样,可都是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的主!”
      他还是苦笑,看住袭宝宝定神,温柔专注只比我这做娘的更甚百倍。
      大丫鬟这时通报说是李管家方才来见,人已经走了只留下一只汤碗,嘱咐她一定要让少爷把药喝了。
      小丫鬟识趣,赶紧上来预备接过袭宝宝,结果这死小子一离开李君慕胸口就开始大哭,闭了眼睛杀猪一样鬼叫。
      “算了。”李君慕最终摇头,伸手把袭宝宝揽紧:“他也才睡着,可怜见的,今天还有点伤风。”
      我无法,只好接了丫鬟手里汤碗喂他,边喂边翻白眼:“他哪里伤风,这死小子又骗你,什么‘宝宝不舒服要抱’对不对,问他哪里不舒服他一定说伤风。现在他可是越来越坏了,晓得你最好骗就天天算计你。”
      他还是苦笑,喝完汤碗里最后一口药时忍不住皱了下眉头,显然是嫌这汤药太苦了。
      丫鬟玲珑说是去拿蜜枣,而我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问:“你这又是哪里不舒服,为什么要吃药?”
      “老毛病。”他轻声答:“胃寒头疼,到了冬天总要犯一下瘦个几斤,开春就会好多了。”
      我举着碗顿时有些讪讪。
      到冬天就会犯的老毛病,如今冬天都快过去了我才头一回听说,这个老婆还真是做的‘贤良淑德’。

      ※ ※ ※ ※
      折腾到后半夜李君慕才好不容易放下袭宝宝,隔日一早他又出门,早饭也来不及用,说是今天有许多要紧事,估计要很晚才能回来。
      毫无疑问他是辛苦的,为生计辛苦而没有怨言,也不因为自己养家而拿老爷架子,有本事没脾气,是个上等男人。
      我在穷途末路时嫁给了他,如果一转身就要背叛,就算我再良心稀缺,也难免有些不忍。
      因为这不忍我在大厅里摇头叹气,忽然间变的多愁善感。
      管家这时进来说我有客到访,那人说他姓秦名关月。
      这个惊喜顿时叫我立起身来,几步奔到门口迎他,又扑上去一通猛抱,根本不管一旁李管家眼珠子都要落地。
      秦关月还是秦关月,被我抱完之后就只管笑,咧着他招牌白牙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赶紧打发管家离开,领他到后院,见四下无人后才开口:“你怎么想起来看我,来东京老危险的,如果为我真是不大值得。”
      “不是为你。”他立马嗡声回答:“我来东京有事,顺便看看你过的好不好。”
      我翻记白眼敲他头:“那么你就不会说来东京看我,顺便有事。笨!真是木头开不出花。”
      “那我是来看你顺便有事。”他有些无辜的抬头:“罗衣你如今过的怎么样?”
      他的关切都是最最纯粹简单的,没有花式只问你好不好,你好他就好。
      我不能说不感动,于是忙忙的点头说好,又给他看我搁在袖笼里的翡翠佛珠。
      珠子是李君慕送我,我看它样子很是值钱就常搁在身边,如果心里烦躁了就拿出来摸一摸的。
      “看见没。”我把珠子递到他跟前:“嫁人之后我心定了呢,现在一心向佛。还有你应该知道我夫君家很是富贵,这串珠子可是好大一块毛料找最灵性的地方雕的,翠色水头都一流,可值老钱了。”
      秦关月看了几眼又开始讪笑:“按理说,那个一心向佛的人,好像不应该成天琢磨佛珠值多少钱……”
      我被他戳中叉了腰正待发作,却看见他脸色陡变,没由头的突然瞳孔一收满眼都是杀气。
      我心间一阵紧抽,回头时果然看见许君山站在院墙边,还穿昨天那件狐裘,人是清冷消瘦目光却是凛冽,和秦关月对视,丝毫也不回避躲让他的杀气。
      在我做出反应前秦关月已经抽身,利剑出鞘辟开寒风,合着怒意往许君山奔去。
      而许君山却象是痴了,扬起嘴角冷笑,不避不让,万分冷静的看着长剑刺入他狐裘最终贯进他皮肉。
      这个结果显是出乎秦关月意料,他一时无措,看着长剑立在许君山胸前竟是忘了拔出。
      许君山垂头,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夹上剑锋贯注内力,长剑顿时断为两截,一截随着秦关月踉跄后退,一截仍在他胸口。
      鲜血这时涌了出来,染上狐裘嘀哒下坠,在他脚边开了一地红梅。
      我吸了口气奔上去,却看见他拈起剑尖一把拔了出来,接着伸手点穴止血,冷静利落好像丝毫没有痛苦。
      “我已经给了你机会复仇。”将那截剑尖远远抛去后他望向秦关月:“可惜的是你学艺不精错过了命门,怨不得我。”
      秦关月顿时有些失控,拿了断剑怒发冲贯:“我一定会杀了你,你记得你欠我两条人命!”
      “杀我之前你应该先考虑有几分把握。”许君山上前一步对住他:“这么冲动只说明你从小娇纵,到如今还没长大,根本不明白什么叫做事周全。”
      秦关月抬头,也虎视眈眈回迎他:“我做事周不周全骄不骄纵,好像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就算你武艺强我百倍也没有这个资格!”
      许君山叹了口气之后还是冷笑,我还以为我看错,那笑里竟掩着无助凄楚。
      “我如果告诉你从小胸前有三颗红痣,十岁之后才慢慢消失,还有我右腿至今还有块黄色胎斑,你会不会觉得我是应该有这个资格来教训你。”
      对住秦关月他缓缓发话,每一个字都异常清晰,裹挟命运的洪流一下冲打的秦关月目瞪口呆。
      “三颗红痣……”我念了这四个字只感觉大梦未醒:“你的意思是你是秦关月的大哥!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你和他半点也不像,一个娘怎么会生出你们这样两个儿子来!”
      “我象一个人。”许君山沉声,还是看住秦关月眼睛瞬也不瞬:“一个画中人,当日萧王妃给我看的画中人,据说是她娘亲,的确是象,象到我没处辩驳。”
      秦关月瞳孔收错,咬紧下唇却还是止不住颤抖。
      “你怕吗?”许君山冷笑,玩味的冷笑:“不能面对这个事实?那么我当日该怎么办,有人言之凿凿告诉我,我前日在战场上斩下那颗头颅是我亲爹的,我恨了一世的契丹人原来是我同族,你说我该怎么办?”
      没人能够回答他,秦关月失语而我开始无意识泪落,心脏往里抽搐,疼痛无以复加。
      “没有怎么办。”最终他还是一摊手自答:“命运翻覆可我还得活着,活着体味生命漫长。”
      之后他回身开始看住我:“不知道这样一个离开的理由够不够充分罗衣,我很抱歉我不如自己想象里坚强,有些事终究还是没法面对。”
      我擦干泪上前拥住他,明明是想安慰,可颤抖的却是我安定的却是他。
      “我说过这个秘密只会成为你的负担。”许君山叹口气,退后一步手扶上额角:“我今天来找你其实是为了别的事,昨天夜里我找到云意了,我想你或者应该去看看她。”

      五
      看见云意时我几乎没能认出她来,她已经瘦脱了形,象只猫咪一样缩在床角,不停拿手指抠墙皮。
      许君山已经在东京西角买了宅院安顿家人,游廊曲折地方宽大,而且还这么快就找到了云意,果然是手段高明非我能比。
      我上前捧住云意脸孔强迫她看我,她瞳孔却象钟摆一样摇来摇去,根本没法聚焦。
      看来她是疯了,我为了这变故抓狂尖叫,一样也快失去理智。
      “你在哪里找到的她。”双手扯住头发我虚弱的发问。
      “荣御候府,我们原先那个家。”许君山答我:“在后院柴房,那下面有个地窖,小时候云意捉迷藏喜欢躲在哪里,我昨天心血来潮在哪里找到了她。”
      我有些吃惊:“那宅子不是听说早赏了别人,她又是怎么进去的?”
      “如今那里也没人住。”许君山伏上桌面:“听说是住在那里的高大人后来也犯了事,满门子被抄斩,宅子里接连两家出事,哪里还又有人敢去再住。”
      说话的缝隙间我已经感觉到他呼吸沉重,等这句说完却是安静了,他开始趴在桌间一动不动。
      我有些担心,忙丢下云意去看他,他却只是摆手。
      “一会就好。”他额角抵住桌面答我:“只是有点乏,一会就好。”
      声音是平和安稳的,可我听出了那里面的隐忍,连忙弯下腰去看住了他。
      他不肯抬头,我只能看见冷汗爬上他额角,接着缓缓浸润他头发,然后一滴滴落上桌面,每一个细微的嘀哒声都是种锥心的煎熬。
      不过一会功夫我已经受不住了,上前握住他肩头:“你是不是很不舒服,那个死秦关月伤你很重是吧,我这就去找大夫。”
      “不用。”他深吸口气抬头,薄唇抿着倔强:“他没使全力,只伤了我皮肉,我自己会处理,如今我也能算半个大夫。”
      我还没来得及问他怎么就成了大夫,那厢云意却已经赤脚跳下床来,也凑到桌子上,开始拿脑门不停撞桌角。
      我赶紧上去抱住她,她趴在我怀里安静了一小会,等看清我模样后突然又开始尖叫,一把推开我抱住立柱,“砰砰”撞头撞的益发大声。
      一旁许君山又上前拥住她,她找到新目标,开始猛撞许君山肩头,额角沾满了许君山伤口渗出的鲜血。
      许君山不语,由了她去只是将她越抱越紧。
      慢慢的云意平定了,趴在他胸口喘气,听他心跳的声音,不可置信的问:“是大哥么?你是大哥么?真的是你回来了。”
      “是我。”许君山答她,语声愧疚却坚定:“是我回来了,你放心以后万事有我,我一定想法子医好你。”
      云意不语,在他胸膛流连一会说是困了。
      许君山抱她上床,她果然很快睡着,梦里面呼吸急促,捧住心口好像那上面有颗石头压的她不能喘息。
      “她可能是害死了大师兄。”不等许君山开口我已经开始交代来龙去脉,件件桩桩从头说起。
      整个过程他一直沉默,沉默着听,沉默着点穴止血,手扶住额角,脸色越来越黯沉。
      “如果你真是半个大夫,我觉得你现在起码应该包扎和休息一下。”事情快要交代完时我终于忍不住插了句,起身擦亮火石点着油灯。
      天色这时已经有些暗了,他抬了抬头,脸孔被被灯光映照,里面竟有雪一样湛凉的寒意。
      “这里面有只手在操控一切。”他沉声:“一切断不是巧合。”
      我顿时有些疲累,象失火那天一样觉得心被掏空,所有乐观坚定都被一锤敲碎,已经没有气力站直。
      “是我没用。”我将头埋进臂弯辗转:“我是百无一用枉负你所托。”
      恍惚里许君山伸过一只手来,苍白修长的一只手,覆上了我的掌背。
      “我说过你没错。”他敛低声音难得的温柔:“我这个人不大会说话,可我真的感激你为我家人尽了双倍的心力。是我不该软弱逃避,不管为什么理由都不该,不该让你们为我的软弱付出代价。”
      我不肯抬头,虽然为他这一句体谅有些宽心,可还是被愧疚疲累压的不肯抬头。
      “帮我包扎吧。”一旁许君山拍打我手背:“我可记得你从小包扎功夫了得,打的死结谁也别想解开。”
      这倒是个足够解开尴尬的好理由,我赶忙起身,帮着他上金创药包扎,笨手笨脚是越帮越乱。
      脱了狐裘我发觉他已经瘦削到可怕,且不论他灵魂如何刚强,这副皮囊都已经不堪重负。
      “你是怎么知道你是契丹人,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替他披上外衣,一边忍不住问他。
      “起先是耶律瑾的副将发现的吧,现在想来应该是。”他埋头答我:“他叫萧戟,是秦关月的舅舅。那天他和我对阵,我被流箭射中头盔,头发披散下来,他当时吃了老大一惊,很快就收兵离去。我想他当时就已经发觉我象他娘了,万万分象,定是回去告诉了耶律瑾。”
      “那么秦关月为什么没发觉你象?”我凑上一步觉得疑惑。
      “他没见过自己的姥姥,出生时她就已经死了,自然是发觉不了。”许君山答我。
      答完之后他开始沉默,五指张开遮住双眼,静默里有感慨无数。
      “后来呢。”痴忡之间我又忍不住追问。
      “后来耶律瑾亲自上阵来战,点名要和我对决,而我则英雄了得,孤身上前杀光他近卫,根本不听他要说什么,一剑斩下他头颅提了回营。”许君山答我,语速飞快手紧紧按住额头。
      “果真是英雄了得是吗。”到最终他抬起眼看我,笑的凄惶:“一剑斩下敌将头颅,滴着血提回营去,又差人高挂营前鼓舞士气,我可的确是英雄了得。”
      这话里每个字都渗着血腥气,我想应该是早在他心间回旋了百千遍,锥了心洇着血到最终变成了这样无望的嘲弄。
      我都已经不忍听可他却要承受,抵死沉默一个人承受。
      “你应该告诉我。”我立在原处开始只会说这一句,觉得所有安慰都是徒劳。
      “也许是我错了吧。”许君山叹口气:“我不想我的命运逼迫完我之后再来逼迫你,可结果却叫你接了我的担子,还是不能活得轻松快意。”
      我不语,越来越觉得进退两难无从选择。
      他终于给了我一个可以足够原谅他的理由,那么是否意味着我就可以理直气壮的背叛李君慕。
      他显然是体会到了我的挣扎,站起身来看住我。
      “我们结束吧罗衣。”他那把声音不是无情而是无奈:“我已经告诉你一切,你不用再心存疑窦也不用再挣扎,我们是输给命运,不甘心也得如此,是老天不让我们在一起。”
      我脱口而出:“可是你一向倔强自负不愿意被人摆布,我也是,难道我们……”
      “你放的下你的孩子么?” 他突然反戈了一句:“我原先以为你能放下,很抱歉我没法和他共处。”
      这绝对是我意料之外的一记闷雷,不容我有思想准备已经在我头顶炸响。
      “你对我和我的家人都已经仁至义尽,可是我们没有可能,我们结束吧。”他又加了句,这次是不容商榷的最后结语。
      我心思如波涛般起伏,到最后却是冷笑出声。
      “原来你介意我酒后乱性,介意我有了别人孩子,根本没打算接受我也接受我曾犯过的错是吗?”我冷笑,笑自己把自己看高了。
      “是。”他答的干脆:“师哥的仇云意的事以后都交给我,你想清楚还有什么细节没告诉我,这一切以后都和你再不相干。”
      言语之间又是冷锐似冰,先前所有温存都不见了影踪。
      我知道这冷锐是他故意的,清楚知道,可还是觉得所有的心事都谢了,慢慢的成了灰失去颜色。
      他不是不爱我,丢下我一去三年也是有足够因由,是不够爱我不能接受我曾犯过的错。
      所有疑问都解了,我却是死了心,这次死了个彻底再没有疑问。
      是该结束了,我也下了结语转身。
      结束这不够坚定,不足够和命运抗争的所谓爱情。

      六
      回到李府时李君慕已经回转,正教袭宝宝写大字,被那死小子作弄的一头一脸都是墨汁。
      见到我之后他到铜盆里洗手,柔声问我吃饭了没有。
      我说没有,立即有丫鬟端了四色小菜一盆汤羹上来,全都热气腾腾专等着我光顾。
      我不免感动,端起饭碗时眼眶莫名的有些红,侧头低声发问:“其实我又有什么好,值得你事事依顺我。”
      他笑了,温和里带了一点戏谑,眼睛晶亮看着我。
      “你好像是没什么好。”他点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想和你一起白头,一家三口过和乐日子,可能我天生骨头贱,也不介意你成天对我视而不见。”
      我眼眶更红了,半是因为许君山半是因为愧疚,夹着筷子食不知味。
      “没关系我不要紧。”那厢李君慕顿时有些着急:“我总归相信你的心会回来,我不要紧,我不介意等。”
      袭宝宝这时凑了上来,腻在李君慕腿上,努着嘴说他也要喝那个乳鸽山药汤。
      我拿勺子一点点喂他,一边又唠唠叨叨骂他还不睡觉。
      屋里炭火旺盛本来就暖和,这时暖意更是长了翅膀飞进你心去。
      我想起了我二十一世纪的男朋友席君同志,忽然间觉得李君慕和他如此相象,名字里还都有个君字。
      难道说这一行穿越只是为了告诫我要珍惜平淡,要我明白所谓爱情都是幻梦吗?
      我开始有点认命,开始对这居家温暖有些贪恋,心里终于感慨,也许这样的日子也算完满。
      李君慕可能察觉到我心理变化,笑容扩大里面有心得意满。
      “哦对了。”他突然敲下脑门:“刚刚有人传话,说是明懿公主约你午时望江楼见。”
      我一惊,不管隔了多久仍不免被这名字触动。
      李君慕低头,一只手握住我道:“如果你不想去可以不去,我会想办法解决这件事。”
      “去,为什么不去。”我抬头,目光灼灼:“我和她还有太多事情没有解决,我当然得去。”

      第二天,午时过一刻我才登上那啥江也看不见的望江楼,看见满楼果然寂静无人,被尊贵的明懿包了场子。
      她坐在二楼临窗的包间里,脂粉依然缚的得当看来容光焕发,岁月看来也是斗不过她权势,没曾奈何她分毫。
      见我进来她居然抬手替我斟茶,亲自斟茶,这动作顿时唬了我一跳。
      “是不是这杯茶里有毒,我喝了后会生不如死?”我端起茶杯盯住她:“公主亲自斟茶,小的不配呢。”
      她不回迎我话锋,转了头看楼下人流,表情落索,看来性情真是变了。
      “他应该是死了对吧。”过一会她开口,一开口就是绝望:“他一定是死了,不然不会丢下他的家人和你不管,由着你去嫁给别的男人。”
      这句之后她开始笑,边笑边捏住酒杯。
      “我终于成功了。”到后来她看着我笑的癫狂:“你终于没得到他,我终于成功了,我终于把他给逼死了!”
      那笑容里已经有了十成凄楚,可惜的是我没法报以同情。
      “如果你叫我来,只是告诉我你后悔了,那么抱歉我很忙。”我一推桌子起身。
      她收起笑容,端起茶杯喝一口掩住了半张脸:“那么你是不是忘了你的万保镖是怎么死的?说起来我那个计划也是天衣无缝的,先把你们困住,再让你们乱性,到时候两人赤条条绑在一起,那可是绝对的解气。可惜啊,可惜姓万的那厮居然是个太监,居然……”
      这席话顿时让我失去理智,狂怒里一把拔出剑来,森森架上了她颈口。
      剑虽不是伽蓝剑却也很锋利,在她颈间拉开一条血线,一滴滴落上她领口。
      我定神,看清楚她眼里的绝望和快意,慢慢收回了长剑。
      “我不会这么傻,在临街的地方杀你。”我收剑入鞘也端起茶杯:“你想死,可我不想做你垫背的。”
      她瞳孔顿时收缩,里面光芒急速涣散,到最后一片死灰。
      “我要远嫁了。”最终她低头:“远嫁暂平战乱,嫁给耶律齐,皇上已经赐婚,爹爹如今也不抵当年,反对也没用了。”
      “如果被你杀了,那么你我到最后都得不到他,倒也是个好结局。”她止住我话头急急往后:“可如果不是,我也犯不着再和天争,就由着你们去吧。”

      言毕她就从袖笼里掏出两只瓷瓶来,一青一白搁在桌间。
      “如果他没死,我只是说如果。”她立起身:“你就把这个给他,这是解药,吃了之后他就不用受苦了。”
      “解药我已经找到,不劳你施舍。”我一把捉住她衣袖:“你先别走,你说清楚,你要嫁谁?哪个耶律齐,是不是东丹王耶律齐。”
      “是。”明懿点头扯回衣袖:“就是他,我知道他和你有段渊源,还有个汉名叫做秦关月。”
      我有些虚脱,蹲下身子一把抱住了头辗转,开始失控喃喃自语:“你不需要这样的秦关月,你不需要这样,许君山根本是不够爱我,我和他根本不会再有幸福。”
      明懿听了这话止住脚步,立住身子裙裾在我眼前摇摆。
      “他不够爱你?”她重复我的话,重复完之后开始冷笑:“那么你听听这段故事,听完之后再下结语。”

      ※ ※ ※ ※
      我终于知道当年许君山经历了些什么,由另一个当事人明懿口里,终于知道了事情的来由经过。
      许君山兵败回朝那时也是冬天,他在战场上得了风寒,结果许北凌贪功领着众人进了契丹人圈套,几万人去却只得一千人回转,仁宗的确是大怒,险些就要斩他满门。
      最终首将许君山副将许北凌都被打入大牢,是睿亲王也就是明懿求情才暂时保住他们性命。
      “这等情况下他收到你的诀别书,说是受不得候府拘束就此别过,你想他是什么心情?”明懿说起这桩时眼内就要喷出火来:“你到底算什么,为他做过什么值得他这样爱你。”
      我垂头,想起那方丝帕上面许君山吐的一口血,心脏不由又开始抽搐。
      就算这样他也不肯负我,据明懿所说,他当时回绝她的邀请时根本没曾考虑。
      “她负我我未必就要负她,就如同你爱我我未必就要爱你。”
      这句是许君山的原话,到如今明懿仍旧恨念不止的原话,我甚至可以想象当时许君山说这句话时的倔强神色。
      “他以为他可以求死,以为把罪过揽了,就可以换许北凌和全家人的性命,我偏偏不让他如愿。”
      这句是明懿当时的心里话,我也甚至可以想象这个念头形成时她狰狞的表情。
      于是她给了他一瓶毒药,给他两个选择,一是和她一起,一是喝下这瓶毒药从此生不如死。
      不管做哪个选择她都保他全家不死,明懿这么跟他说。
      他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或者绝大多数是因为骄傲倔强,可不能否认也是为了我。
      心只会也只能付出一次,这句话他曾经说过,他是各色男许君山,沉默倔强可一诺如山。
      所以为这坚持他付出了代价,他想象不出的,生离死别身败名裂的代价。
      许北凌很快罪据落实被秘密处死,黄金锥刺心,死时方才昭华二十。
      明懿开始放风,说是探监时许君山苦苦哀求,所以她决定求太后和皇上给他一条生路。
      许君山于是被宣上殿,仁宗差人抬来许北凌尸身,亲自询问他是否和兵败无关。
      我不能想象许君山当时是什么心情,在满堂文武之间看着许北凌尸身,他要怎么启齿,将所有罪责推给年方二十的四弟。
      可这是个不得不做的选择,如他曾经说过,许北凌已经死了,那么许府再不能少了他,少了他谁来保他一家富贵周全。
      于是他的确寡情薄凉把罪责都推给了死人,圣上赏他那枚明心锥,将他连降三级可还是赏了个肥差。
      许谦从此改名了,朝堂上下谁都知道他卖弟贪生,于是干脆给他起了个诨号叫做许奸。
      我开始明白我最初见他时他眼中的倦色。
      老天的确有欠公允,给他太多负担又让他孤高倔强,他又如何活的不累。
      “是我一时意气把事情做的太绝,反而断了我和他的可能。”回想到这里明懿叹口气:“留人三分余地,自己也好转身,这个道理可惜我明白的太晚。”
      我顿时怒火中烧:“那么你知不知道你这一时意气会害死人,知不知道没有谁的性命是活该被你糟践!”
      “我的报应已经来了。”她抬眼苦笑:“这些你不用管,你只要记住许君山从来没曾对不起你,你根本不配他这般深情就够了!”
      我哑口无言,她就在我的沉默里离去,一步步走下楼梯。
      “记住我还有点比你强。”在楼梯半道时她突然回头:“至少我和许君山一样,都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恨惊心(下)-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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