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恨惊心(上)-9.30 ...

  •   一
      两年零四个月,这期间发生大小事件无数,可最最紧要的只得两件。
      一件是许君山没有回来,另一件就是我成了未婚妈妈。
      听着都是泪水涟涟的情节,万幸的是我的日子过得并不凄楚。
      我的日子过的趣稚而且彪悍,最典型动作就是一只手抱宝宝一只手抄锅铲,满屋子追打店里伙计。
      店是酒店,宋代称酒楼或者客栈,名字叫做云来,隔壁还一家当铺一家赌档,都是我袭罗衣的产业。
      可惜的是玻璃制造大业没有完成,除了第三次实验成功,造出来一只还算透明的珠子外,接下来所有的成品都象死鱼眼,扔在街角也没人拣。
      沈大师给这颗珠子起了很噱头的名字,叫做天馪圆珠,也不知跑去蒙谁蒙来好大笔银子,回来分我一千两做了本钱。
      这一千两起先只变成了云来客栈,等我坐完月子后就又生出一家赌档一家当铺,轮番为我生钱。
      云意曾是许府持家的人物,很是有些手腕,人又生的甜美,加上我又奸诈彪悍,客栈赌档生意还算不错,能维持许府一家开销,还略有节余可以给我填做私房钱。
      万事都算如意,不如意的就是店里的笨伙计。
      教了几十回也记不住,客人来时,第一瓶女儿红要上真的,等客人喝的七晕八素,再上瓶掺水的,最后再上假的。
      他倒好,第一瓶就上假货,客人老大一口喷出来,害我笑脸陪尽只差没给人作揖。
      到了后场我自然要找他算帐,袭宝宝窝在我怀里,眨巴着眼看得一万个欢喜。
      袭宝宝就是袭罗衣的宝宝,男性,主要爱好啃手指和看人打架,已经两岁了还厚颜无耻,成天吊在我脖子上不肯走路。
      看见我追打伙计他自然开心,拍着他的肉巴掌嗷嗷起哄。
      我追的累了,呼呼喘气命令他:“下来,你个小王八羔子给我下来。”
      他一撇嘴,翻起眼睛回答我:“妈妈说话是放屁!”
      这句如今是他口头禅,一天起码用十遍,来源是我的一个反问句:妈妈说话是放屁吗?
      我气急,也翻起眼睛,狠不能把这小丫巴叉子剁了喂猪。
      可到了晚上我还得给这小丫巴喂饭,后台追到大堂,他嘻嘻笑不肯张嘴,觉得这个游戏很是好玩。
      我端着饭碗叉腰,正感慨作牛作马也不能作娘,背后突然有人拍我肩膀,从我手里接过碗去。
      “宝宝来背诗好么,背的对了吃一口。”那人低腰,敲了几下碗边袭宝宝就滚了过来,眼睛晶晶亮瞧着他。
      背诗,还背对了吃一口,这么烂的主意这么烂的逻辑,居然还能够奏效,只因为来的人是李君慕。
      可能父子真的通心,袭宝宝格外的吃他那一套。
      他也不常来,一个月来几次,来的熟了才逗弄袭宝宝,一切做的好像并不着意。
      可我知道,他明白袭宝宝是谁的孩子,虽然宝宝长的象我,虽然孩子爸爸是谁我没对任何人说起。
      是当事人都该明白,更何况他长了个玲珑心肝。
      我一时有些感慨,听着他说“举头望明”,宝宝跟个“月”字,心中竟是有种悲凉的感觉,干脆一甩手去了后场厨房。
      在后场赶的厨师们鸡飞狗跳,我心情顿时好了些,得空还和云意扯两句闲话。
      “师哥今天来,你知道吗?”说这句话时我压低了声线。
      师哥萧禾最近触了大霉,升级为朝廷头号通缉犯,在各地的分坛也被端了大半。
      他如今是神出鬼没,莫测程度不亚于拉登。
      “我知道。”一旁云意点头,只是点个头,不带表情,一转身出了厨房。
      这妮子如今开始有点鬼了,上半夜常不见人,二十六了也不想着出嫁,连我都摸不透她心思。
      也不知道师哥能不能把她这片沧海渡了去。
      我有些担心,里外忙了一阵,出去时李君慕已经走了,袭宝宝被抱在云意怀里。
      “叔叔叔叔。”袭宝宝撅着嘴乱唤,脖子上套了块翠玉,正翠色,一看就价值不菲。
      “叔叔给的。”他把那玉塞进嘴巴,咯吱吱象咬冰糖。
      我一把把他抱了过来,想把那玉给摘了,结果这小蹄子死活不肯,还在我手上恶狠狠咬了一口。

      入晚,袭宝宝终于睡了,我听到窗户外面哗啦一响,忙推开门去看。
      是萧禾,他如今神秘成了习惯,总是有门不走翻墙而入。
      和我没闲话几句他说要找云意,我哼一声,叫了云意后躲在近处偷听。
      很是扫兴,萧禾同志居然也是只棒槌,听了半天我没听见一句体己话,就听见他东拉西扯左右不着调。
      到最后词穷了才见他从怀里掏出样东西来,一只小小竹筒,我认得,他以前给过我,里面装着烟花,是召唤他的信号。
      “如果有事找我,你就拔这根线,我帮派里哪个弟兄看见,都会第一时间通知我的。”他把东西交到云意手里,仔细交代她东西用场。
      然后两人就没话了,很是客气的道别,萧禾转了个弯,一把揪住我耳朵把我揪将出来。
      “干吗干吗!”我咧嘴敲他:“我是听听你有没有长进,哼,现在看来你还是真是锉,我是白白的教了你那泡妞百法。”
      他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腔调,退后一步打量我。
      “我真是小看你了罗衣。”他感慨,不无触动:“你是比我想象的坚强,我原本还替你觉着凄凉呢。”
      我不发话了,拿脚在地上画圈圈。
      把本该凄凉的日子过得不凄凉,这可能是我这个烂人唯一的好处了。
      甩甩头抛开这些无谓的感触,我抱住膀子也回击他:“我还觉得你凄凉呢,东躲西藏的,结果你还不是不忘泡妞。”
      “也没什么。”他摇头:“成了逆教倒也反而好,我放开手脚,该做什么做什么,反而没那么多拘束。”
      “如今我们还酝酿一个大行动呢。如果成功,种茶的人就不用那么苦哈哈了。”他最后又加了句,一纵身又就着夜色越墙而去。
      屋里袭宝宝开始哼哼,我赶紧进屋,帮他把尿防止水漫金山。
      尿完了这小子眨巴眼,说了声“叔叔叔叔”又扭头睡着。
      做梦时还捧住那块玉佩,我想了想还是没替他摘下。
      “算了。值钱东西不要白不要,戴就戴吧。”到最后我自我安慰,在袭宝宝旁边睡下,大猪贴小猪,睡的分外香甜。

      ※ ※ ※ ※
      就这么又是几个月过去,转眼入秋,我在酒楼开展吃一两送三钱赌档筹码活动,骗的有些人去赌档输钱,输了钱又去当铺典当,赚来银子不少,每晚算帐都眉花眼笑。
      云意每天都跺脚骂我黑良心,又说我做赌档这种生意早晚得罪人。
      说的也是,赌档这种是非正常生意,一般每个地盘都有个老大把持,容不得别人插手抢他们银子。
      可我的生意做的顺风顺水,从来没受过别人骚扰。
      应该是受到别人荫照吧,荫照我的人极有可能是萧禾,他在□□有说话算数的分量。
      提到萧禾,倒是有些日子没他的消息了,也不知道他那个大行动成功了没。
      说曹操曹操到,我这厢方才起了念,店里伙计就兴高采烈的奔了进来。
      “外头贴榜呢,说是万花飘香的帮主给拿住了,明天就问斩。”他扬了眉宣告,四处发布八卦:“据说还要曝尸。”
      我顿时觉得五雷轰顶,一把扔了算盘问他:“什么帮主,哪个帮主,你给我说清楚。”
      伙计被我摇的说不出话,云意赶紧跑出去看榜,回来时脸色惨白。
      “萧禾,是萧禾,上面白纸黑字说的清楚。明日问斩,刑部侍郎顾万朝监斩。”她告诉我,失魂落魄不知所措。
      顾万朝!听到这名字我猛然惊醒,一转身飞也似的出了门。
      万幸的是顾万朝不曾搬家,虽说由御营使变成了侍郎,可宅子还在老地方。
      我在门外等人通传,不一会管家就领我进了门。
      顾万朝在房里靠椅上等我,端了酒杯一口又一口。
      他明显老了萧条了,鬓角染雪,连眼眸也比往日黯淡七分。
      见到我之后他起身,微微笑打量我:“罗衣小姐生养之后倒是更有风韵了,怎么,想起我这个老情人,有空和我来叙旧了吗?”
      我进前一步看住他:“你知道我来找你是为了什么。”
      “啧啧啧。”他摇头:“小姐每次来都是为了别的男人,这样未免也太伤我心了。”
      我又进一步,已经和他眼对眼:“侍郎上面还有尚书是不是?你杀了萧禾就能升官吗?升到做了宰相你就能快活吗,还不是一屋子冷清无亲无眷!”
      这一句显然戳中了他痛处,他瞳孔一阵紧缩,接着开始笑,张狂里不免有些凄凉。
      “谁说我无亲无眷。”他一摊手:“妓寨里有的是如花美眷,我可是风流快活的紧。”
      “告诉我萧禾关在哪,我求你,愿意花银子买这个消息,你尽管开价。”我退后,放弃咄咄相逼,改软语相求。
      他玩味的挑起眼:“我要什么都成吗?那么我要你的人你的心,你肯不肯给。”
      我‘虎’一声凑上前去,给他瞧仔细。
      “你看清楚我不是凤凰!”我高声:“我知道我穿男装时有点象,可你记得我不是,你想要的人和心不是我!”
      他仰头,想碰我脸最终却是垂手。
      “凤凰死了,我知道,不用你们一再提醒我。”他苦笑,收拳把酒杯握的粉碎。
      “我心脉受损,武艺大退,如今连马也骑不得了,所以只好做了酷吏等死。你说的对罗衣,我是一屋子冷清无亲无眷,活着不比死了强,当初倒还不如死了干净。”
      这一句是透了悲凉,酸涩且无望的悲凉。
      “萧禾已经死了。”正无措之际我突然听到这句:“他帮派弟子千万,朝廷不会这么傻,等着明天有人来劫法场,昨夜就已经赐了他毒酒,明日只是押了他去曝尸而已,顺便埋下人马,好等着劫法场的人落套。”
      我大惊,连连退后,将桌子上东西拂了满地。
      过一会我醒过神来,‘忽’一声拔出腰间佩剑,寒光湛湛指向他:“那么你就替他填命!”
      他笑,眉心凑到剑尖看住我。
      “告诉你个秘密。”他挑眉:“我这两年没顾上休养,现在已经是只落架凤凰,天一凉走两步也吃力,你武艺如今强过我,要杀我是易如反掌,可千万别错过这大好机会。”
      我心中一酸,被他这句话搅的很是一酸,不由缓缓放下了剑尖。
      他叹口气,摸到他那把招牌折扇打开,边摇边靠上椅背。
      我收起佩剑,象失了魂,想要出去却摸不到门在哪边。
      “人不是我捉的。”身后顾万朝突然发了话:“如今尚书大人有了新帮手,是谁我都不知道。我已经失势,只配监斩,做人家的活靶子。”
      “我只知道萧禾是被一只红梅烟花诓了来,那边和他厮杀了一天一夜,死了几十个人才把他拿下。”
      这最后一句顿时叫我止步,转了身满脑子金星乱晃。
      “烟花!红梅烟花!”我听到自己的尖叫声,刺耳惊恐生生把夜划破。

      二
      回到住处第一件事就是找云意,里外几进找遍,鸡飞狗跳就是不见人影。
      小西被吵醒,揉着眼睛出来,给我一张纸:“这是三姐让我给你的,说是等你回来就给你。”
      我急忙把纸打开,看见上面凌乱写着几个字:天错难补,无颜再见,许云意留。
      我拿纸的两只手顿时开始发抖,抖的那张薄纸被我不自觉撕成了两半。
      天错,天大的错。那么说我猜想的是真的了,那只烟花果然是从云意这里流出去,果然是她害死了萧禾。
      屋里袭宝宝这时开始大哭,嚷着“要妈妈要妈妈。”
      我回屋抱住他,想想也开始哭,哭的比他还大声。
      这下袭宝宝被吓住了,想着拿话安慰我:“妈妈说话不是放屁。”
      我一下笑出声,在他粉色嘴巴上猛亲一口。
      他赶紧拿手擦嘴巴:“妈妈说的,老女人丑女人和男人不能亲。”
      我竖起眼睛,恶狠狠问他:“那么妈妈到底是老女人还是丑女人!”
      他不答话,靠在我怀里已经睡着,打起呼呼还流口水。
      我抱住他痴坐,听着他咂嘴,心想就算万事介休我还有他,慢慢的心也就平了。
      平定之后我出门,堆石头画暗号,折腾大半夜终于找来一个万花飘香弟子,嘱咐他知会大家,千万别去劫法场,还有萧禾的尸身我自然会去领回来。
      话虽然是带到了,可我依然很是忐忑,怕我的话不够分量没人相信。
      隔日一早我就差人去打听消息,自己不敢去,在屋里踱步,下决心去面对意想中的惨烈场景。
      打听消息的人回转,说是萧禾果然早被害死,运到闹市口的只是具尸身。
      万幸的是帮派的人听了我的话,没人去劫那个假萧禾,朝廷这出戏算是白唱了。
      “现在他们把真萧禾的尸身搬了出来,真的准备要曝尸!”到最后探消息的人加了这句,也是不无唏嘘。
      我的泪生生坠了下来,落在前襟,凉意直沁进心里去。
      抹干眼泪我起身去了闹市口,远远看见人群围了一个又一个圈,最里面一圈是配长刀穿暗紫色军服的军士。
      我拨开众人,挤进最里间去,终于看见了萧禾。
      他仰脸躺着,脸上还有血渍未干,皮肤却是惨白里透了青灰,脸孔上每一个棱角起伏都似写着不甘。
      我走上前,并不踉跄只是静默如山,缓缓下跪握住了他右手。
      我想起我曾经唤他做“那只手”,曾经被他这只手握住,觉得舒适窝心好像立马踏进家门。
      想起自小到大他是如何被我欺凌,而他是如何步步退让,呵呵笑连一句苦都不曾叫过。
      想起来的都是好,好到如今这遗憾更比天堑还深。
      “师哥起来,咱们不在这了。”我在他耳边低语,伸手扶起他腰身,想抱起他却未免力不从心。
      周遭大兵们见状齐刷刷抽出了长刀,就地画圆把我围在了中间。
      我觉察到人群里有些骚动,里面有些脸孔很是熟悉,以前在帮派见过。
      我赶紧开口:“我是萧禾师妹,他父母兄长亡故,我就是他的亲人,我可不是万花飘香的人,你们顾大人可以作证。”
      听到顾万朝名头那为首的怔了怔,语气也软了些:“那么请小姐三日后来收尸,上头的命令,萧禾要曝尸三日。”
      我敛起眉头立身,手已经扶上佩剑,人群里也有雪光闪动,连卷土而来的风也带上了肃杀之气。

      “让她领人去吧。”不远外突然有人发声,嗓音低醇却带威严。
      大兵们连忙顿首,替摇了折扇踏步而来的顾万朝让道。
      走到我跟前他将折扇劈手一收,看住我别有深意道:“看来是谁走漏了风声,都没人来劫法场,那咱们这埋伏算是白设了,算了,由她将人领了去吧。”
      身后立马有人嗫嚅了声:“那么是不是应该奏禀尚书一声……”
      顾万朝“哗”一下回身,盯住那人,嘴角扬起冷笑。
      “你只管奏禀就是。”他缓声,眼波却是锋利如刀:“反正你也不忌惮握在我这里的把柄。”
      那人立马噤声,退后几步领众人让开了道。
      我弯腰抱起萧禾,又替他把脸上血渍抹了个干净,一步步走出人群。
      人群如潮水般散开,我在离马车几步远的地方被人撞上肩膀,脚底发软顿时跪在当街。
      有人上前扶起了我,我回身,看见一张陌生脸孔。
      “小姐先上马车,有事回府再说。”那人低声道,一转眼就没了影踪。

      ※ ※ ※ ※
      我没有回府,离开闹市口第一个我去了寿材店,买了楠木棺材才扶灵回家。
      灵堂布置的很简单,一对香烛一对挽联,是我心血来潮写的。
      问君能有几多,与尔同消万古。
      往火盆里添纸时我发觉这挽联写的并不合适。
      几多愁,万古愁,缩字联里藏个愁字,可萧禾留给我的记忆里却只有温暖敦厚,似四月和风不带一丝寒意的。
      我哭了,来宋朝不知第几次号啕大哭,鼻涕眼泪糊的满脸都是。
      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残酷,神经大条女如今也明白了什么叫做残酷。
      原来残酷,就是把美好的事物毁灭了给人看。
      我哭的直不起腰,连带把万夕的旧痛也一并哭了出来,决心一直哭到再有直起腰做人的勇气。

      最终我立起身来,空荡荡灵堂里立身,唤人架起火堆,将萧禾尸身火化。
      他万花飘香的规矩历来如此,死了的人化作花泥,期盼生命在枝头重开。
      可我知道这株树不该我种,所以拿梨花木匣子装了他骨灰,放在朝南窗口,嘱咐所有人离开。
      果然不久匣子就被人取了去,窗台上只剩了张宣纸,被风吹的猎猎作响。
      我拿纸瞧了两遍,记住长倌巷东起第四间这个地名,转身就将纸张在火上点了。

      又过了许久到子夜时分,我裹上风裘越墙出门,一路不断回头,小心有没有人盯梢。
      满街寂静无人,只有夜风来回穿梭,我放心钻进了纸上所写宅院。
      宅子门面看着窄小,里面却是别有洞天,四方宽阔院子里跪着十数个人,穿孝衣看来早有预备。
      我踏进院子所有人回身,一齐向我鞠了个沉默的躬。
      他们已经把我当作自己人,感念我好处,所以才让我也来参加祭奠。
      我不知如何是好,右手不自觉搭上额角。
      不错,这是许君山的招牌动作,我会在为难时梦回时无望时想起他,心底里没曾有一刻忘记。
      院里众人这时开始聚拢,争论后事改如何操办,是不是要等各地分坛主到齐。
      争论的缝隙里我明白了些事,原来聚在这院里的是各地坛主,二十四位里已经赶来了十四位。
      其中一位嗓门甚大,看来人也耿直,说话时都红了眼:“红梅烟花帮主向来很少给人,我跟帮主这么久,就只见他给过一次,我要是知道是谁出卖帮主,定将他千刀万剐!”
      我一个愣神,右手将额头支的更紧了。
      出卖萧禾的人是云意,这如今是一个不断煎熬我的秘密,煎熬的我已经完全失去主张。

      我抬头,正无措之际突然看见夜空里亮起一点火光,一枝前端沾了火的长箭‘咻’一声射进院门。
      门外脚步声随着这枝火箭的到来突然开始纷杂,听声音已经把院子团团围住。
      院里所有人顿时全都转身看住了我。
      我不自觉拔高了声音:“不可能,绝对没人跟踪我,以我如今的武艺,不可能有人跟踪我不知道。”
      可是已经没有人能听见我的辩解,院外众人齐发,很快就杀了进来。
      我拔剑,看见火羽箭不断落下,而我眼前一片迷蒙,只看见周遭不断有人越起倒下。
      没有人和我交手,官兵们好像都约好了,全都离我至少两尺开外擦过。
      院里很快有人发现这个事实,那位大嗓门又开始嘶吼:“是你出卖我们!”
      我冷汗如雨而下,握起剑来赶紧加入战圈,才杀了几个回合就被人从身后拦腰抱住。
      我反手就是一剑,觉察到一股温热的血溅上我额头,可那人却不肯撒手,出手如电点住我穴位,抱住我越墙而去。
      一路我听到风声往后,睁眼看着那人肩头热血一滴滴落上我衣衫,目中怒意简直要喷出火来,不在乎和眼前这人一起焚尽。
      顾万朝,这人是顾万朝,我居然如此愚蠢,又落了他的套。

      到我住处门口他才停住脚步,解开我穴位弯腰开始喘气。
      我气急,扬手挽起剑花,一剑又一剑往他刺去,使到约莫第十招时居然又一次洞穿他胛骨。
      他吃痛,连连退了好些步,这才立定勉强维持住他那个潇洒站姿。
      我有些错愕,看住剑尖热血忍不住高声:“你不必再使苦肉计,我绝对不会再相信你!”
      他笑,走到我跟前打开他的折扇,眼里有悲切黯淡一闪而过。
      “我若说这一切不是我安排,我放你走,不过是要捉住萧禾那人不能再灭了万花飘香邀功,你信不信。”他道,折扇翻飞连点了几个要穴止血。
      我几乎不假思索回答:“我不相信!”
      “那随你。”他退后一步,扬眉挑起个笑,斜斜看我:“本来我就是个小人,心胸狭窄的小人。”
      “可是你莫要忘了,我还是个真小人,做过的坏事从来不怕承认。”见我不语他又加上了这句,折扇一收敲敲颈窝转身离去。
      走到不远处他扬扬手:“尚书派我领人围剿,那人已经连夜将你们聚会祭奠地址送上,我可得好好公干,别再让他抢了风头。”
      我又是一惊。
      地址,那么说我的确不是被人跟踪,而是人家已经早知道了确切地址。
      在我拔脚追上去之前顾万朝已经回身。
      “你可以赶过去和那些人同生共死,我会很高兴看见许君山一家子老少失去倚靠,被赶上大街,由着我一个个捏死。”
      他长笑,足尖点地,夜色里衣襟临风而去。

      三
      我最终没去送死,也鄙视自己这般贪生,失魂落魄的回了家。
      靠在袭宝宝旁边我开始回想,回想那张字条是否可能有别人看过,地址有没有可能是从我这里泄漏出去。
      当时骨灰盒子放在南厢房,靠墙,我没有在里间看着,只是守住了南院门。
      之间有两个人进过南院,一个是添烛火的丫鬟,一个是半夜要捉月亮的阮氏,许北凌和小西的那个疯娘。
      这两个人几乎没有可疑,更何况厢房靠墙,纸条最有可能是被人翻墙看了去。
      我左思右想没有头绪,加上人又倦极,靠上枕头一会就盹着了。
      梦做了一个又一个,我魇着了没法醒来,居然还梦到失火了,满院子的人嚷着快救火快救火。
      等被人摇醒时我才发现我不是在做梦,院子里果然赤红一片满是烟焦味。
      我一时有些迷登,张口就说了句:“快打119!”
      可惜的是宋朝没有119和高压水枪,灭火全靠一双腿和水桶,到最后全家人只好全数黑着脸退到街上,看着火舌连成一片,嘶嘶将宅子连同我所有产业吞灭。
      酒楼当铺赌档连着靠街,我们住的宅院前门就连着酒楼后门,中间只隔窄弄一条。
      我的本意是让人喝完了去赌、赌完了去当,让人把银子全掏空了送进我口袋。
      看来恶是会有恶报,这把火据说是从北边赌档和宅子门前燃起的,结果南风一刮把酒楼当铺一并烧了个干净。
      表象上看是□□里人干的,终于看不过我插手赌档,所以一把火给我个教训。
      我立在长街,看着我两年多来的心血正化为灰烬,起先还站的住脚,后来人渐渐软了,伏在街边再没力气将身立直。

      这时一旁小西忽然跺脚:“我娘呢?我娘没出来!”
      我一惊,跌跌撞撞爬起来,想要冲进去却被袭宝宝一把抱住了脚。
      “妈妈抱妈妈抱,宝宝害怕!”他嚎啕大哭,一口气简直吊不上来。
      我挣开他,顶上件湿衣服就冲进火场。
      漫天烟雾里我不断避让火苗,在几乎绝望时终于找到东厢房,找到了里面一动不动的阮氏。
      我一把横抱起她,奔到近门处终于心力交瘁,肺腔里吸了太多浓烟人开始慢慢失去知觉。
      依稀里看见有个人奔了进来,是道白影,抱起我来到门外,急切的拍打我脸颊,头发上着了火,噼啪烧着也顾不得拍。
      我大声呛咳,将手一指门内:“快,里面那个人……”
      那人又返身奔进火场,出来时抱着阮氏,衣角也着了火,众人上去好一阵拍打才扑灭。
      我神智略微清醒,这才看清那人就是李君慕。
      “她已经死了,看来是被烟呛死的。”将人放下后他伸手去探鼻息,抬头看我说了这么一句。
      我气力顿失,看着阮氏一滴泪不自觉落了下来。
      一旁袭宝宝还在哭闹,不要旁人非要我抱。
      我伸手揽住他,立身时一个踉跄,连人带宝宝摔在烟尘里。
      这次我没有爬起来,脸孔埋进肩头第一次感觉到绝望。
      许君山!无声里我呼唤这个名字,一声声叠加直到这名字真的破口而出。
      “许君山!”那冲天火光破云薄日里映着这名字,和满我的绝望。
      火舌继续肆虐,呼啦呼啦一声又一声,似乎在回答我。
      他不会回来了,不会,再也不会。
      我听到这答案,一声比一声强烈,锥破我的希望锥出了血。
      “袭小姐你没事吧。”一旁有人蹲下身来,一只手搭上我肩头。
      我抬头,看见这把和煦声音的主人是李君慕,袭宝宝这会子正在他怀里,吊住他脖颈脸贴住他腮帮,泪痕虽然没干却不再哭了。
      “袭小姐不如先去我那里安身吧。”那把声音又接了句,依旧和煦温柔。
      我没有拒绝,不知道是不想还是没有气力,最终没有拒绝。

      五个月之后我嫁给了李君慕,不是因为袭宝宝,也不是因为对许君山希望的破灭,而是因为这两样因由叠加,叠加之后深入我心的疲累绝望。
      盖上盖头那天李君慕没动我,也没有大宴宾客,无声的顺从我心意。
      我从此成了人妇,日子一天天过去,倒也没凄美绝伦红颜自此凋零。
      李君慕是个温和体贴的丈夫和父亲,资产丰厚仆人众多,袭宝宝开始恃宠而骄,整日介不是往丫鬟茶杯里放白醋就是爬到李君慕背上骑马,日子过的滋润万分。
      而我开始变的迟钝,每日睡五个时辰以上,长了两年多来第一斤肉,多数时候认为自己过的是幸福的。
      只是偶尔会惆怅,偶尔,在看到一地白雪的时候。
      今年东京气候严寒,过年之后还下了场雪,铺天盖地没一点给春让步的意思。
      我在园子里散步,看着满园的秋海棠都被雪没了顶,开始有那么一点感伤。
      我想起我和许君山唯一的一次温暖场景,唯一的一次,在雪地里牵起手而他敞开心扉。
      只此一次,可能上天注定只此一次,要让那记忆深刻种进我心去。
      我有些怅婉,想着明天一定逼丫鬟小厮把院子里雪铲个干净,已经转身准备离开。
      身后这时响起异动。
      “罗衣。”墙角有人唤我,声音低微却坚定,越过风雪一下钉上我心。
      我回身,看见满院雪光铺陈,里面立着一个人,穿白色重裘静默看我,眼波里有云海重雾情绪万千。
      我痴怔,他一步步走上前来,划破风雪证明这不是个梦。
      样貌还是老样貌,消瘦孤清满载倔强,可是我清楚看见他老了。
      不知几时他头发白了近半,黑发里堆满层雪,和眼角细微皱纹呼应。
      “许君山?”我有些不可置信,语声发颤伸手去触他脸颊。
      他从重裘里伸出右手,冰凉的一只手,握住我让我安定。
      “是我。”他道,俯身看我,声音如同有只臂膀,坚实而有力量,一下让我有了倚靠,不安疑虑顿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恨惊心(上)-9.30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