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第二章.那时月(中)--9.21 ...
-
三
回到李府,看着秦关月在三分钟内将我带回的一提篮吃的吞了个精光,我瞧他行动不便,又大发善心端盆水服侍他洗了手脸,他大约摸是受宠若惊,脸红的象关公,一直傻笑。
不知怎的,和他在一起,我总是心情轻快,没半点负担的感觉,所以调侃欺负了他一阵,我迈出房门去打探许君山消息时,方才怒火早就平了,还一路哼哼唱唱。
打探的对象,是瘦竹竿管家先生,看来他对仇家情况清楚的很,讲起来很是义愤,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
于是,我总算清楚了解了许君山大人其人其事。
他倒是系出名门,世系候府的大公子,父亲是个大英雄,死时只四十有一,身中十箭,死在对辽沙场之上,被追封为护国公。
他死后一年,殿试上年少风华的许君山一技惊人,以绝对优势赢得武状元称号,仁宗大喜,封他为武翼郎(注,这武翼郎是虾米官,我也不清楚,只听管家说是武将里很高的级别),率兵出征,承他父亲遗志。
这为官的路上,他倒也风光无限,打了不少胜仗,于是步步高升,二十三岁时,就升任御营使,他宋朝所有官兵将领的教官统帅。
事情的转折,出现在两个月前,那次他和胞弟率兵出征,在边关大败,数万大军,被辽兵几千人几乎全盘歼灭,回得朝来,只余数百残兵败将。
仁宗大怒,要治他兄弟二人的罪,据说他这时人性泯灭,居然将所有罪责推给了自家弟弟,又仗着当朝明懿公主对他青眼有加,日日前去哀求,这才保住了性命,而且虽说武职被削,被降为五品,任监察御使,但这官能弹劾百官,也是个油水无限的美差。
而他那可怜的弟弟,则被赐明心锥(注,我打听过了,这锥子是专赐给罪臣自扎心窝子用的),双十韶华,就这么被亲哥哥害死了。
这等行径,当然是人神共愤,于是好些人在背后替他改名许奸,他的名号,自此可算是臭遍大街小巷。
故事听完了,我浑身寒毛立起,心想此君可真是只披着羊皮的狼,但往细思量,又总觉得哪儿不对,有什么逻辑上说不通的地方(注,工科生素质出来了吧?擅长逻辑推理!)。
想了片刻,那疑问渐渐浮现,我问李管家:“和硕公主?对许君山青眼有加,她不嫌弃他有妻室吗?”
李管家瞪大眼,不知我这疑问从何而来:“谁说那许奸有妻室了?他虽然年纪老大不小,可却没成过家,等着被招为驸马呢。”
我咦一声,又问:“不是说你家夫人不肯做他二房,这才远嫁来到此地的吗?”
“你们确定你家夫人是被他抢了去的?没搞错人?”
“怎么会搞错,夫人娘家传话过来,说他许府逼死夫人,陪了白银千两就算了事。他娘家人怨恨我李府照顾夫人不周,说一日此仇不报,一日便不和我李家来往。这信还在呢,我可以拿给你看,上面清清楚楚写着荣御候府许家,哪会有错?”
“许家…..许家……”我沉吟,本想问许府还有没有别的公子,远处却有人一迭声唤着李管家名字,他忙应声去了,半路上,还不忘回头叮嘱我:“我李家得罪了他这小人,怕是朝夕就要不保了,小姐还是领了酬金,速速远离这是非之地吧。”
他去了,我不知怎的心神不宁,夜深后上了床,也不似往常三分钟就见周公,在床上翻来覆去,活象烙饼。
于是干脆起身,瞧见大半夜的李府内人仰马翻,正收拾细软准备远走避难。
我也不知那根筋不对,心里愤愤的,问了许君山现下处所,一梗脖子出了门。
去干吗,求情,求他放李君慕一马,直觉里,总觉得碍于前缘,他会卖我这个面子。
××××××××××××
××××××××××××
到了监察御使处所,大半夜的,敲了门估计人家也不会让进,于是我干脆搓了搓手,学壁虎攀墙。
爬墙过程中,意识到习武锻炼的好处,力气不仅大,而且身子到底轻快灵活,不两下就爬到了顶,看来在这宋朝我是不愁吃喝了,再不济,我还可以凭这本领去当个翻墙小贼。
可这念头不曾维持很久,到了墙顶,我就开始发愁了,上是上了,怎么下去,上次在土坡已然证明,我早将轻功忘的一干二净。
这墙,爬时不觉得高,这会子往下看,可晃的我直眼晕,没法子,在墙头蹲了良久,丢人丢到了姥姥家,终于下定决心跃了下去。
还好墙下是堆草丛,我虽然头先着地,摔得眼前直冒星星,但总算没伤着骨头,不多时就生龙活虎站了起来。
我离墙往前摸去,先瞧见了一面镜湖,然后是湖边垂柳,最后是发现柳下居然有人,穿白色内衫的许君山,头发松松挽着,月光一照,他苍白脸颊上上拢着层柔辉,和眼内寒光相映,妖异的不似个人。
我不是什么弱柳扶风的小姐,虽说是被他吓了一跳,但决计不至于尖叫或晕了过去,只片刻就回复平静,大喇喇走到他身侧,唤了声:“喂。”
他本来痴痴的似尊石像,心思不知是在何处,我连唤了好些声,他才迟钝的转头,转了头,才瞧见我是谁,就弯下腰一通咳嗽,那种来自心肺深处的咳嗽,每一声都沉重拖沓,生似要带出血来,不死不休。
我心间一紧,不由自主走上前去,轻轻拍打他后背,透过他松散的衣衫,瞧见他颈下锁骨奇突,真正是瘦骨嶙峋。
我叹口气,他也立时醒了,身子在石椅上坐的笔直,勉力止住咳嗽,不发一言,只冷冷看我。
被他眼内这冷刀子剐着,以神经大条著称的我居然也浑身不自在,说话的每个尾音都往上飘,带着怯气:“我,我来,是想麻烦你放李君慕全家一马。”
他又开始不正眼瞧我,瞧山瞧水瞧空气,就是不瞧我,话里也似掩着冰,寒气森森:“凭什么。”
我跳脚:“你将人家老婆活活逼死了,他来寻仇,也没寻成,你有了防范,以后也不会怕他,这时候放他一马,不碍你什么,又能叫你良心得安,何乐不为呢。”
他又有些咳嗽,袖角掩着唇,神色倦怠,挥手道:“你去吧。”
我急了,凑近前去追问:“走,什么意思,你允是不允?”
他不语,眼波此刻是潭死水,什么也瞧不出,我恼极,恼他无情至斯,自怀里掏出那叠绢帕,抽出一张,递到他跟前:“这是不是你写的?我虽则失忆,但这字字桩桩,表明我们还有段前缘,你就这么绝情,不肯卖我一分面子?”
瞧那绢帕半晌,他像是有些动容了,但不过片刻,脸孔郁色就被抹去,换了冷锐无情,道:“是我写的,以前写的,如何?三两个字,能说明什么?莫非还要我为此对你终身负责不成?”
这下子轮到我无语,觉得再待下去,未免就老脸皮厚尊严沦丧了,气不过,实在气不过,于是甩手给了他一记大耳刮子,扭头便走。
走了不多久,听到一声闷响,我也真是贱,居然忍不住回头,回头也就罢了,看见他栽倒在地,挣扎着要摸索什么,居然还迟疑的走了过去,伸手想将他扶起。
小湖边草丛里,他摸索了良久,终是找着了他要找的东西,急急纳入袖中。
我只瞧见金光一闪,似是件明晃晃的珠宝,不由好奇心发作,问他:“是什么?”
他拂落我手,自己立起,和我在湖畔僵持片刻,将那物事自袖中掏出,金灿灿的,约莫尺把长,一头粗,一头尖细,还镶有各色珠宝,不知是什么。
“是什么?”他抽口气,顿了顿,而后一字字道:“这是明-心-锥。”
四
我见了那明心锥,想到这定是从他胞弟胸膛上拔下,不由头皮发麻,低低呼了一声。
他将那黄金锥收回,歪了头,发丝散乱,此刻美到妖艳非常,竟缓缓渗出些孤清于世的凄凉来,眸里的沉倦还有倔强扑簌簌隔空而下,压上我心头,那么轻,又那么重。
我受到蛊惑,明知道,但不想挣脱。
“你……”我开口,发现这声音也受了蛊惑,带上纠葛不清的暧昧。
他眼波瞬时清明了,这么聪明,即刻捕捉到我隐讳情愫,一开口,毫不容情伸手将它掐断。
“好,我念旧情,你回去通传李君慕,纹银万两奉上,我就将前日之事忘了。”他道。
“记住,这旧情我只念一次,从此你我再无瓜葛。”
“你别再来自取其辱。”
我出了那宅院,也算是任务达成,依照我性子,应当是沾沾自喜才对,可一路上走往李府,脑内却一片昏沉,摸摸脸颊,居然凉冰冰有泪。
翻翻眼皮,我将那泪在风里晾干,接着又哼起猪之歌――猪,你的鼻子有两个孔……,哼着哼着,心情渐渐好了。
没关系,我安慰自己,花痴徐国栋同志,不,应该是袭罗衣同志,你又不是第一次失恋,早该明白,爱情这碗饭有些硌牙,若实在吞不下去,也千万别盯牢它饿死。
这么想着哼着,到了李府,天已隐约透亮,我居然发现他家人去楼空,只有秦关月提着包袱在门口等我,一副不见不散的深情模样。
“你去哪了?”见到我,他欢喜的不行,差点没将下巴笑脱了臼:“李家人商量好,这会子乘夜全走了,我还代你领了酬金,一百两黄金。”
“我就说,你没领金子,是断不会走人的。”
我横他一眼,就算人家真是爱财,也不能说的这么露骨,真是个杠头。
一百两,我吞下口水,真正是不少钱呢,只可惜这李府人经不起吓,这么慌忙忙的跑路了,害我白忙一场。
“走吧。”我扬扬手:“你不是要去京城寻人吗?咱们出发。”
“还有,我的钱呢?”
他赶紧把那箱金子递给我,我接过,开始财迷心窍,也没觉得沉,后来走了一小会,觉得手疼的紧,发现金子并不像钞票那么轻,于是甩手将那箱子给了秦关月,自己拍拍手在前头领路。
他兴奋的很,也不觉得累,虎虎生风的跟着我。
我走在前头,其实也心事重重。
秦关月是不是真的要去寻人,我不得而知。但我为什么非要这么执拗,非去京城不可呢?
因为那里有袭罗衣遗落的故事?有关于许君山的故事?明知道残酷,明知道不该,却还是心生向往?
天知道。
我这人最大的本领,就是能控制住自己不去想劳心劳神的问题。很快,我就找到了转移注意力的法子。
我发现,我成了有钱人,一百两黄金,足可以让我买田买地,做万恶的剥削阶级。
这念头让我飘飘然,果然跟个没素质的暴发户似的,挑了个最高级的旅店打尖,一甩手赏给小二一大锭银子,小二的眉眼立马舒开了,鞍前马后的将马屁拍的周周到到。
相信我各位,咱们以前之所以瞧不起暴发户,是因为自己恨不能成为他,谁骨子里,都是恶俗的。
可惜的是这飘飘然的状况没维持多久,第二天我和秦关月在旅店吃早饭时,就发生了状况。
在点菜时,我就觉得他不对,扭扭捏捏的,快吃完时,他神色就更不对了,居然只吃了两碗燕窝粥(注,暴发户嘛,一般都吃这个)就说饱了,我有种不祥预感,这预感叫我心尖儿颤。
我黑着脸问他:“钱呢?钱箱子呢?”
他黑着脸回答说丢了,然后挺起了胸膛,做副英雄像。
我知道他又准备拍桌子说没钱付帐,让打手们尽管来揍他。于是在他将桌子拍穿前按住了他手,跟小二说我们打算再住些时日,饭钱一并再算。
小二自不会得罪我这位贵客,连连称好。我们进了房间,在我指导之下,他将床单子绑成一条,我俩从后窗仓惶逃窜。
逃的远了,我蹲在墙角,气的说不出话。
他过来问我怎么了,我恨恨回答:“心疼,心非常非常疼。”
他吓一跳,忙问我是不是惊了风,风寒入体。
我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闷闷问他:“你怎么丢的钱?是不是房间太高级了,睡的这么死,人家将一箱子老沉的钱拖走了都不知道。”
他说不是,说昨晚吃的太饱睡不着,见我睡的香,便独自上街去逛,怕钱箱子在旅店不安全,于是随身带着。结果在街上碰到一对可怜见的母子,三天没吃饭,也没钱返家,于是就打开箱子给了锭金子给他们,后来就不知谁从他身后用帕子捂住他口鼻,他晕了,晕完箱子自就不见了。
说完了,他也蹲在墙角,样子像只待罪羔羊。
我看着他,看着他开阔额头,剑眉朗目,那没半点机心的一派天真。突然间没那么生气了。
这样纯良的人,若生在二十一世纪,怕早给现实碾碎了吧?我来到这世代,遇着了他,不正好照照自己的现实污浊?
我叹口气,很文艺腔的感慨:“秦关月兄弟,你这么傻,其实很吃亏,女人们不会喜欢你,他们会喜欢温润谦恭的李君慕,亦或是冷漠无情的许君山,不会喜欢你。你最大作用,就是等女人玩累了,厌了倦了,想安定成家了,做那个永不落空的最后选择。”
他听着,好似很认真,不知听没听懂,嗡声答我:“你放心,我一定等着,等你想安定成家那天。”
我心情大快,摸摸荷包,发现还有几个铜板,于是跳着去买了一包糖炒栗子,回身唤他:“走吧,还不走,我看这城外有座山,咱们得快些,在天黑前翻过去。”
他在身后想了片刻,突然摇了摇头:“不行,听说那山上有强盗,我们还是跟别人一样从南门绕道吧。”
我捅捅他腰,道:“大白天的,我们现在身无分文,还怕什么强盗?”
“再说,你不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吗?”
×××××××××××××
×××××××××××××
上了山,秋色很美,透过红枫的缝隙看上方天高云淡,只觉得心都敞亮了。
我一路剥着栗子,唱着《飞的更高》(注:汪峰的,我粉喜欢他的嗓子,乘机会为偶像打下广告),脚步是越走越轻快,不多久就追上了山间一顶软轿。
轿子很是宽敞,但看来不重,轿夫们腰杆挺的笔直,轿子旁侧跟着两人,一位佩剑,身形甚是高大,一位步履蹒跚,是个老人。
轿外搭着一只手,我离轿不过几步,看见那手苍白修长,就这么随意一搭,竟也透了萧瑟寂寥味道。
我正好奇这手该属于哪样人物,轿内突然迸发出一声孩子的啼哭,那种我曾听过熟悉的调门。
――“小西要吃糖炒栗子!”
我不禁失笑,小西在这轿子上,那么许君山也该当在了。
看来我和他确是有缘,不仅在这遇上了,而且我恰巧手里有包栗子。
我紧走几步,到了轿前,将袋子摇晃,朗声道:“小西,姐姐这里有栗子,你要不要?”
轿帘揭开了,小西兴奋的脸刚露出半刻,就被人一把扯回,帘子重重关上。
可以确定,这么各色的人,定是许君山无疑。
我双眉竖起,叉着腰本欲损他两句,路旁枫林内突然传出一阵幽香,接着跳出四五个大汉来,晴天霹雳般一声大喝。
“抢劫啦,抢劫啦,各位留步!”
我抱着我的栗子,看着这几个人,开始时总觉得是在演戏,而且演的还是喜剧,竟不知不觉笑了开来。
强盗,果然是强盗的样子,衣服破破烂烂,胡子拉扎,闻起来起码有一年没洗澡,一张嘴,就是满口大黄牙。
我唤秦关月:“喂,你英雄救美的机会来了,赶快除恶惩奸呀。”
他苦着脸道:“方才那香好象有毒,我使不上劲来。”
我挥了挥手,果然软绵绵的样子,原先那笑意立马在脸上冻住了。
对面其中一个强盗本来拿着根树枝正在剔他的黄牙,听了秦关月的话,甩手就将树枝丢了,嘿嘿直笑。
“知道厉害了吧?这是我黑风寨的镇寨之宝,悲风软骨散,中了它,你就是大罗神仙,那也得乖乖听话。”
这话让我有了点想哭的意思,但紧接下来他在我跟前吹着臭气说的话,立马又让我哭不出来了。
那强盗之一说:“把值钱东西都搜了,这女的咱扛上山乐和乐和,别的人一概咔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