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隔山雪》灭绝

7、第二章（2）

　　南方的十月，依旧热浪滚滚。
　　教室头顶的风扇在哗啦啦转动着，下午第一节课总让人忍不住想打盹。教高三（1）班语文的李华看着底下无精打采的学生们，清了清嗓子——
　　“上课之前，我先抽查一下背诵情况。”
　　李华话音一落，底下翻课本的声音瞬间多了起来。她的目光在教室里转了一圈，忽地落在教室某一侧：“虞珊，你来背一下《蜀道难》第一段。”
　　第三排一个清瘦的身影慢吞吞站了起来，没被点到名字的纷纷松了一口气。
　　八百年都没被老师点名提问的虞珊，默默将课本合上，眼睛却不敢看向老师，而是落在白色的墙壁上。虽然她早已将课文背得滚瓜烂熟，但想到接下来要在众人面前背诵，她就忍不住紧张。一紧张，她原本就不算大的声音就更小了。
　　“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蚕丛及鱼凫……”
　　虞珊刚背了个开头，就被人打断了。
　　“老师，能不能让她大声点？完全听不见啊。”
　　“对啊，我一个字都没听清楚。”
　　“……”
　　李华也觉得眼前这女孩的声音实在太小声了。她抬手示意其他人保持安静，然后对虞珊说：“别紧张，不过声音大一点，不然其他同学听不到。”
　　虞珊没说话，只是握着课本的手紧了紧。
　　蔚帅发现语文老师的话刚说完，自己的同桌好像更紧张了，随即开口安慰：“同桌，你就把其他人都当作菜地里的萝卜青菜。你现在是背给一群没有灵魂的蔬菜听，这样可能就不紧张了。”
　　蔚帅的话惹来一阵哄笑，虞珊偷偷朝他看去，见他也在看着自己，笑容里还带着鼓励。虞珊也不知自己是因为蔚帅的话，还是因为蔚帅那个鼓励的笑，心中的紧张被冲淡了许多，然后接下来的背诵就顺利多了。
　　当虞珊将第一段完整背诵完，李华满意地点点头。
　　她刚坐下，身旁的同桌立即朝她竖起大拇指。她有些羞赧，顺利完成老师的提问只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但被他这么一夸，好像真的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似的。

　　当天，李华给两个班级上完语文课，抱着教案回到办公室，正好碰到徐侃等人在聊高三年段的那些重点苗子。
　　李华听了几句，脑中不知怎地忽然冒出虞珊的身影：“老徐，我发现你班上的虞珊挺有潜力的，接下来可以重点关注一下。”
　　她之所以留意到虞珊，除了这次月考的语文成绩之外，还有一点就是她写得那篇关于航天梦的作文。
　　“诶，这个学生我也有印象，当年中考考得很高，好像学校不仅提供助学金，还减免了她三年的学费。可惜高一高二成绩很普通，不过这次倒是发挥不错。”教高三（1）班化学的张淑萍也因为这次月考对虞珊有了印象。
　　徐侃听了同事们对自己班上学生的点评，笑了笑，说：“哦，她啊。这次月考是考得不错，但一次考得好并不能说明什么，还得再看看。”
　　徐侃虽然嘴上说着一次考得好不代表什么，但秉着不放弃任何一名学生的原则，当下决定要开始对这名英语都没考及格的学生多加关照。

　　此时，正在座位上的虞珊莫名打了个喷嚏。
　　蔚帅刚和人聊完，走回座位正好看见这一幕，遂问：“感冒了？”
　　虞珊摇摇头，实话实说：“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蔚帅听到这句熟悉的口头禅，瞬间笑出声：“同桌，你说这句话的语气简直和我妈妈一模一样。上完最后一节课就放学了，别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虞珊没再说话，默默翻开英语课本临时抱佛脚。

　　英语课上到一半，徐侃打开录音机，让大家仔细听一篇文章，然后回答相关问题。
　　黑色录音机里流畅的英文朗读已经结束，虞珊还有些云里雾里。英语一直是她的薄弱项，特别是英语听力。她正想找蔚帅请教，忽然就从老师口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虞珊。”
　　“你来回答一下第一道题。”
　　那一刻，虞珊脑中只有四个字在飘荡，终于来了。
　　可能有了第一次被提问的经历，第二次就没那么慌张了。有一个答案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不确定，所以不敢开口。
　　最后，她决定举白旗投降：“老师，我刚才没听清……”
　　徐侃语噎，想说这么简单的题目都不知道，但为了不打击学生的自信心，硬生生忍住了。
　　“那你来说一下这篇文章都讲了什么内容？”
　　“……”虞珊也不知道自己理解的对不对，一时不敢开口。
　　“你知不知道你上次月考英语为什么不及格？因为听力部分你几乎全错。随便瞎蒙也不至于这么低……”讲台下有学生听到这里忍不住发笑，徐侃的脸更黑了。他拍了拍桌子：“都别嬉皮笑脸的，你们一个个以为自己考得很好吗？英语总分一百五十，听力占了三十分！高考多一分能压死多少人，你们知不知道？你们多考一分，将来父母就少求一些人。”
　　全班鸦雀无声。即使高三第一学期刚开学没多久，但在师长们日复一日的念叨里，大家也沾染了紧迫感。
　　“坐下，我们重新再听一遍。”
　　“……”
　　接下来的课堂，徐侃明显发现自己的学生们比往日更认真了。下课之际，徐侃让虞珊随自己去办公室一趟，还让她拎录音机。

　　等虞珊和老师一离开教室，方瑶瑶和孙琴边收拾东西也开始往外走：
　　“话说黑面阎王喊她去干吗？”
　　“还能干吗？当然是批评她，难不成还奖励她？”
　　“也对哦。不过她这听力也太烂了，还不如我呢。”
　　“我们为什么要和她那种人比。”
　　“真不明白班帅为什么要和那种人当同桌……”
　　两人正聊着，身后冷不丁冒出一个声音：“哪种人？”
　　两人转过头，对上蔚帅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莫名抖了抖，不再八卦，快步小跑离开。等到远离那道视线，两人才略显后怕的拍了拍胸口。
　　“你有没有觉得班长刚才看起来好可怕啊。”
　　“对对对，吓死我了，幸亏咱俩跑得快……”

　　而教室走廊上，蔚帅想了想，掏出手机给死党发了条短信：【晚上临时有事不来了，你们先聚吧。】
　　那边很快回了条消息过来：【靠，蔚景行你个死没良心的！老子为了今晚的大聚会，把下午的课都翘了！！】
　　景行这个名字是外公谢振海给蔚帅取的，一向只有亲近之人才会这么喊他。至于蔚帅为什么后来上户口的时候叫蔚帅，其中还有一段趣事。
　　当时蔚帅刚出生的时候，初为人母的谢烨女士看到丑巴巴的小宝宝，陷入了深深地自我怀疑。因此，在宝宝出生登记的时候，她坚决把老爷子谢振海最初给外孙取的名字由“蔚景行”改成了“蔚帅”。老爷子当时得知后还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但女儿坚决不让步，他又素来偏爱女儿，最后只好妥协。
　　后来，孩子长大了一些，谢烨女士也发现自己取得名字实在太一般，为体现家中民主，就去询问儿子想不想把名字换过来，不过这个提议当场就被蔚帅本人拒绝了。理由很简单，换来换去太麻烦了，再说名字已经听习惯了。谢烨女士这才放弃更名的念头。
　　蔚帅看到死党的吐槽，笑了下，迅速回短信：【你那哪是为了我，你明明是为了我们欢欢妹妹。见到人，帮我问个好。】
　　回完短信，他立即将手机收了起来，脚步一拐迈向了与放学的人潮完全相反的方向。

　　彼时，办公室里，虞珊已经做好了被狠批顿的心理准备。
　　谁料黑面阎王竟然没有批评她，而是弯腰从柜子里找出几张磁带。
　　“这些磁带拿回去好好听，觉得自己掌握这些之后，再来找我换难度大一点的。听力需要多听多练，当然单词储备是基础，都不能落下。”
　　虞珊看着面前的磁带，呆愣了许久。
　　“发什么呆？把磁带好好收起来，别弄丢了，丢了要赔啊。”
　　“谢谢徐老师，我会努力把听力的短板补上的。”虞珊为自己内心的阴暗而愧疚，弯腰朝眼前面冷心热的班主任鞠了一躬。

　　当她从办公室里出来，居然看到了站在走廊上的蔚帅。
　　“班长，你怎么在这？是在找班主任吗？”
　　蔚帅两手插兜，打量了下她的神色，不答反问：“唔，咱们老徐同志心情如何？”
　　虞珊努力回想了一下：“应该还成？他刚刚没有批评我，反而把这些磁带给我，让我好好练习听力。”
　　蔚帅笑起来：“那就好。”
　　虞珊总觉得有点怪怪的，但具体哪里又说不上来。就在这时，徐侃从办公室走了出来，打断两人的对话，“蔚帅？找我什么事？”
　　“徐老师，我是来找您请假的。”
　　“什么时候？”
　　“今晚晚自习。”
　　“好，记得补上假条。”
　　“谢谢老师。”
　　一旁的虞珊见到徐侃如此好说话的一面，目瞪口呆。或许所有老师对于好学生都会比较信任和宽容？
　　迅速搞定老师之后，蔚帅同学和同桌结伴离开。徐侃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不知想起了什么，一向严肃的脸上露出几许笑意。

　　蔚帅与虞珊下了楼梯就分道扬镳，一个回寝室放磁带，一个出发奔赴聚会。等蔚帅穿着校服出现在聚会包厢时，正在吃饭的一桌四人全惊呆了。
　　程砚之先前因为宣布蔚帅没有兄弟情不来参加聚会，结果被骂大家集中炮火攻击了许久，所以这会儿见他出现，当下差点没掀桌。
　　待服务员一走，他立即将火力对准迟来的兄弟：“我靠，阿景你丫不是说不来吗？怎么说话不算话？害我刚才被他们几个骂了半天，你丫玩我呢？”
　　蔚帅知道这家伙口是心非，遂起了逗弄的心思。他朝对方走过去，伸手就是一个拥抱：“阿砚，打是疼骂是爱，我知道你爱我，但是能不能稍微收敛一下你这脾气？小心吓到我们欢欢妹妹。”
　　程砚之有些不自在地推开他，坐回自己的座位：“能不能别一见面就拥抱，整得跟女生一样婆婆妈妈的，烦人。”
　　蔚帅无辜地耸耸肩，在空位上坐下：“我们蔚家家规之一，爱要表达出来。”
　　坐在旁边的叶家兄弟看热闹不嫌事大：“阿砚，其实你和阿景一起走出去，明显你更像女生啊。”
　　蔚帅的长相属于阳光俊朗型，而程砚之则长了一张让人惊艳的脸。不过蔚帅性格好，而程砚之脾气太暴躁，只有欢欢才能治得了。
　　“靠，你们这是犯规啊，不带这么人身攻击的！”程砚之双拳难敌四手，愤愤咬了一口碗中的鸡腿。
　　身旁一直没说的少女突然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角：“砚哥，他们这是嫉妒你比他们好看。”
　　程砚之瞬间眉开眼笑。
　　叶家兄弟不满地看着模样乖巧的少女，道：“表妹，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呢？”
　　少女理所当然道：“因为远亲不如近邻啊。”
　　叶家兄弟当场吐血三升，自家的熊孩子能怎么办，打又打不得，只能宠着咯。
　　一群人说说闹闹，转眼时间就过去了泰半。几人又聊了些家常，蔚帅问小姑娘：“这次在国内待几天？”
　　“一周，等参加完小姑姑的婚礼我再回学校。”
　　蔚帅也知道余家嫁女儿一事，提议：“那到时候让你家砚哥翘课去送你。”
　　程砚之瞪眼：“你居然不去送？上课和欢欢妹妹比，当然是欢欢妹妹重要了！”
　　“我怎么能和你们比啊，”蔚帅瞟了三位死党，语气幽幽，“毕竟我是明年要参加高考的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惨烈可想而知，所以能不翘课就不翘课了。”
　　已经准备好明年出国的三人默默闭嘴。不过三人都在心里默默吐槽某人的厚脸皮程度。唯独余欢欢一听，立即表态：“没关系，学习比较重要。你们要是没空就都别来送我啦。”
　　程砚之轻哼：“欢欢妹妹你别听他鬼扯，国内重点大学保送名额少不了他一个。不过是他自己心有所属，打算参加高考念心仪的专业罢了。”
　　少女“哦”了一声，举起桌上的果汁：“那就提前祝景行哥得偿所愿！无论是心仪的专业还是心仪的人。”
　　蔚帅失笑：“谢谢。”
　　聚会结束已经晚上九点多，城市灯火如昼。其他几人纷纷等着家里的司机来接驾，唯独蔚帅推着自己的自行车准备先行告退。
　　“敢情您刚才就是骑着自行车来的？”虽然自行车也有个几千块钱，但这个操作还是惊呆了众人。
　　欢欢小朋友语出惊人：“景行哥，你们家破产了吗？你缺钱的话，我把压岁钱都给你。”
　　蔚帅听到她孩子气的话，当场忍俊不禁：“欢欢妹妹，你和阿砚真是天生一对。其实是老爷子说了，要杜绝骄奢淫逸的生活作风，所以让我骑自行车上下课，就当锻炼身体喽。”
　　程砚之等人虽只见过蔚帅的外公几次，但老老爷子一股军威慑人，以前还罚他们扎过马步和五公里负重越野，导致到现在大家还都有些怵他。
　　叶家兄弟同情的拍了拍蔚帅的肩膀：“有钱不拿来花有啥意思？真搞不懂老爷子……等会儿车子折叠起来放后备箱，我们先送你回家。”
　　闲聊间，叶家的车和程家的车已至眼前。
　　蔚帅嫌麻烦，直接拒绝：“不用，大家各回各家，省事。回头群里聊。”
　　蔚帅和小伙伴们挥手再见，骑着自行车独自投入茫茫夜色里。
　　其实他觉得老头子说得挺对的，换一种角度看待生活，你会发现很多曾被你忽略的美好。就像此刻迎面而来的微风，街头巷尾的吆喝声，路上擦肩而过的人们，都让他体会到生活的美妙之处。
　　在百无聊赖等红绿灯的时候，身旁几个刚下晚自习的女孩们手挽着手在旁边说话，其中一个因为白天被没有答上老师的课堂提问而沮丧，另外两个在安慰她。他脑中忽然闪过某个清瘦的身影，回想起自己放学时的临时举动，不禁摇头失笑起来。

　　与此同时，虞珊有些苦恼地坐在教室里偷偷摆弄着手里老旧的复读机。
　　这台复读机是今年暑假的时候，邻家一个姐姐用旧了顺手送给她的。虽然有点杂音，但胜在还能工作。不过，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时不时罢工。今晚她本来正在听老师给的磁带，结果刚听了个开头，复读机突然就没声音了。电池是新买的，不可能没电。可无论她怎么摆弄，都没办法恢复正常，也不知是不是到了寿终正寝的时候。也有想过拆开看看内里，但手头没工具是其一，其二是担心自己不了解复读机的内部构造，怕动手之后复读机坏得更彻底，遂只好选择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