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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裘克带领的护卫队也算尽职尽责,把扶邀月送到了将军府门口。

      扶邀月朝着裘克拜谢:“裘大人,今日匆忙不便请你府上一叙,改日再请你喝酒…”

      她脸上挂着惯有的笑意,分明穿着杏色云深的裙衫,却束着不伦不类的高发,倒也不影响她丝毫容色。

      也许是与他恩怨两消,扶邀月格外认真的看他一眼,他白皙艳丽的面容含着怒意阴沉,一双薄唇红的像抹了口脂似的,照旧一身玄色劲装,身姿修长的坐在马上,何等的天姿玉色…

      在男子之中,确实有些过份女相,不过这种侵略性极强的美色,世上也仅此一个吧。

      裘克今日的脸色就没好过,他冷冷看了扶邀月一眼,脸上露出一个讽刺的笑意,“扶小姐好意裘某心领了,但只怕扶小姐不缺喝酒的人吧!”

      方才他们赶到城楼门前时,瞧见她与那道士坐在马上,遥遥望去,那谈笑风生的样子,这一月的路程都未见她笑的这样开心过。

      想起自己这一夜的奔波,裘克脸色更冷了几分,他微微抬头看了眼头上的匾,上书“大将军府”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冷笑一声,甩起鞭子,一骑而去。

      坐落在东市盛业坊的将军府,独这一座,是这片坊中最大的府邸。但这在外人看来巍峨气派的将军府,却已经沉寂在长安城中八年,自从扶邀月八岁随父亲离去后,这将军府就再也没了主人,除了守在府中的老仆时常洒扫之外,几乎就没有开过大门。

      今日,这座府邸擦去了多年沉寂的灰烬,守府的老仆皆满脸欢喜的迎在门口。

      闭了八年的大门开启,随着沉重的‘吱嘎’声缓缓移动,老仆皆躬腰:“恭迎大小姐回府!”

      扶邀月站在门外望进去,似乎与记忆里没什么两样,只是突然想起与娘亲离别那年,这墙角屋檐挂着的白绸缎白灯笼,不禁一窒,悲从中来。

      这时,两边一阵“噼里啪啦”地炮仗声响起,扶邀月眉头一蹙,但望着那些欣喜的下人们,到底没说什么。

      府里守家的老管家颤颤巍巍的走上前来,“老奴拜见小姐!”

      扶邀月一把扶住他要跪下的动作,上下看他,满头银发,已是老态龙钟之资,不由唏嘘:“多年不见,或伯您已是这么老了…”

      “不敢当!”或伯连忙摇头,“老奴只是一奴仆罢了,担不起小姐这一声敬称!”他说着又忍不住抬起头,褐色的斑纹遍布其面,一双快睁不开的眼睛留下一串串泪水,他苍老的声音哽咽着:“老奴也是多年未见小姐啊,本以为,这辈子再难见到小姐了,当初一别,也未曾想是八个春秋…”

      一番肺腑之言,说得扶邀月不禁鼻子有点酸,她收起情绪笑起来:“别站在这风口了,进去说话吧…”

      “是是是,瞧我这不中用的脑子,小姐快些进去,请移步拜看列祖列宗,告知他们一声吧!”

      “是,都听您的…”

      这厢门口热闹的阵仗才陆陆续续散去,围观的人也相继走了,纷纷奔走相告,大将军府的小姐回来了,你说哪个大将军?还有哪个?就是驻守边关的扶大将军府!

      自盛业坊传开,不过一炷香间,几乎整个东市贵族都知道,那位战功赫赫的将军的女儿回来了,于是又议论起,圣上此举意欲何为?可是那位将军也快回来了?

      值此年关将近之时,风雪四起,暗处波涛也汹涌起来。

      拜过祠堂灵位后,扶邀月还未来得及喝一口热茶,宫中的侍官就已侯在门外。

      “小姐…这…”成伯忧心忡忡,才落脚还未歇息,这天家就派人来,未免不有压迫之意。

      扶邀月失笑,整了整衣裳,道:“成伯何必忧心,既到了长安,免不得要进宫一趟,不过是早点晚点的功夫,这也好,早去早了事……把人请进来吧…”

      那穿着深色宫服的侍官白面无须,却自有一身气度,他笑着进来,略瞥了一眼扶邀月就快速低下头来,“千金大喜!奴奉命而来,请扶千金进宫赴宴,圣主隆恩,为贺千金归来,特在五芳殿设宴为千金洗尘!”

      扶邀月闻言眉头微微蹙起,原以为是来的人是皇后那边的,到没想到竟是圣上的人……

      “多谢大人,圣恩难却,只是我奔波回来这般形容未免失礼,还请大人容我去换身衣裳梳洗一二吧…”

      话毕扶邀月欲转身,却不料那位内侍官开口叫住了她:“扶千金,良辰吉时不容耽搁,还请千金路上稍作梳洗吧,免得圣主在宫中久等…”

      他才说完,身后便进来两排内侍宫人,一为首的女官道:“请千金移步马车,婢自会为千金宽衣梳洗…”

      于是后面两排人纷纷道:“请千金移步马车!”

      “小姐!”刺芹拉住扶邀月的手担忧望着,成伯也篡着手,扶邀月安抚性的看了他们一眼,随即对着内侍官笑道:“如此,便走吧。”

      刺芹紧跟在她身后,临上马车时,刺芹被拦住,她正想理论时,扶邀月对着她摇了摇头,随后看向那内侍官,似笑非笑。

      “大人,我这贴身丫头伺候惯了的,也不许随行吗?”

      那内侍官沉吟片刻后,道:“可在马车后随行…”

      扶邀月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进了马车,不一会儿,那女官带着两个侍女上来,每人都手捧着东西,打眼瞧去,鲜艳华丽的头饰,光彩夺人的衣裙。

      随着马车移动起来,那女官上前来服侍扶邀月更衣,褪到贴身锦衣时,扶邀月抬手拦住了她,这女官却执意换掉,起身跪下道:“千金,此乃圣主所赐裙衫,上下一应衣物具有,请…”

      “行了!”扶邀月低斥,冷着脸脱下,未免她再多嘴,连抹胸一并褪下快速穿上,换下身时,也不知是被扶邀月吓到了还是如何,那女官不再上来,也就没管扶邀月换没换里裤,此时,扶邀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还没等她想明白,那女官又上前来开始为她绾发,渐渐的插满了金簪鬓钗,只见最后一支步摇插上,女官不由惊叹:“千金当真绝色!”

      扶邀月不至一词,抿嘴笑了笑,眼中却一片幽深没有半点笑意。间或听见窗外的人流声,渐渐越来越远。

      不知行了多久,外面内侍官喊道:“停!”马车随即停住,又道:“扶千金,请下马车…”

      马车门大开,一阵冷风吹来,扶邀月抬头,天色已经黑了,天上飘起了雪花,比起昨日的零星,似乎是真的要下一场大的了……

      马车停在一处宫门前,一眼望去,黑乎乎的似乎没有尽头。

      “千金见谅,内宫不许车马行驶,烦请千金随奴走一段路…五芳殿就在前头也不远了…”

      说是不远,走起来也真是漫长,尤其雪越下越大,风吹在脸上跟刀子割似的,这些与关外的风雪比都不值一提,扶邀月心中存疑,这五芳殿设宴究竟意欲何为?

      汴京临走时,阿爹曾与她密谈,道:“此次皇后懿旨召你回长安,必定是圣主之意,圣主年岁已高,皇子众多,东宫之主又未定,于是皇子们斗的你死我活,现下关外又有吐蕃来犯,圣主不放心神策军也是情有可原,自古君王多疑,向来如此,召你回去一则警告为父,二则安百姓之心,三则嘛…”

      这三则,阿爹未说,扶邀月也能猜到些许,她已过及笄,话说就十七了,父亲又是手握重兵的一品大将军,如今正是夺嫡的关键阶段,谁若是能争取到大将军,胜算就有了九分,那她就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尤其是这个适婚的年纪,能做很多文章了。

      扶邀月能想到这层,圣主更能想到,圣主既然不定东宫,必定是有所顾虑,这紧要关头绝不会允许有哪个皇子一家做大的,所以把扶邀月请回来眼皮子底下看着,也算良苦用心。

      想到这,扶邀月猜测这五芳殿不会是要给她做媒赐婚?只是今上并非无能,何至于为难她这个小女子?没道理她回来屁股还没坐下就被赐了婚,传出去少不得天下哗然…

      此时,一阵暖意袭来,微风中暗香浮动。

      扶邀月定睛打量四周,才发现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一片腊梅林中,她不禁哑然,停住脚步,隐隐觉得有些许不对劲……

      再砖头一看,身后无一人。

      刚刚还飘落的大雪停了,缕缕微风携着腊梅的香气,天地间静的突兀,连一片花瓣自枝头脱落的细微声音都能听见。

      扶邀月警惕地把手摸到衣袖中,才想起那装着袖剑的衣服被换下,就连头饰上的防身之物也没了,这一瞬间她脑海中回朔起之前那些片段,内侍官…女官…随行的仆从,等等…等等!

      扶邀月突然恍然大悟,她的贴身袖剑是软剑所制,不说常人,就是精通武功之人,也要仔细辨别才能发现,方才那位女官一定要她换掉贴身上衣,却没有让她换贴身下衣,若不是发现了袖剑,绝不会有此举动…

      难怪!难怪她总觉得这一路哪里奇怪,照常理,风雪天马车应当慢行不然会十分颠簸,可是这一路上马车跑的飞快却四平八稳,后面的随从竟然也跟得上,可见这些人都是习武之人,尤其那位女官和内侍官,不动声色间换了她所有的防身之物……

      想必那内侍官也是看出来刺芹是习武之人才不允许她随行上车…

      所以,今夜是鸿门宴?扶邀月沉下心来,听着风中‘簌簌’声响,万物静籁,不知过了多久,扶邀月突然飞身而上,立在枝头向下看,蓦地嘴角勾起,眼中了然……

      她又落下,循着一个方向走了一段,周围依旧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梅林,只见她脚步不停又向另一个方向拐去,就这样七步走三步拐的奇怪路线,渐渐的,不远处有了微弱的光线。

      扶邀月停住步伐,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一阵‘唰唰’声摩擦着,她翻身一跃,半空中瞥见是一树红色盛开的梅花,朝着她的方向飞速移来,她翻侧着身子躲开,不想四面八方围过来一片,似乎想要将她裹挟住拉进原来的黑暗中…

      扶邀月再次一跃而起,这次她直奔着一个方向而去,只听‘咔嚓’一声,一截断枝被她折下,一阵风突兀吹来,随着她手中断枝的梅花一瓣一瓣散落开去,四周再次归于平静……

      “铮!”

      扶邀月落在地上,前方赫然出现了一座亭子,亭中席地而坐一位白发老人,他穿着银灰色鹤氅,膝上放着一把丝桐…

      他似没有看到扶邀月,随意地拨弄着琴弦,琴音连成一串,古怪却不难听…

      扶邀月蹙眉细看他片刻,再看亭中牌匾所书“中圣亭”三字,龙飞凤舞。

      “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扶邀月朝着他作揖,声音含笑道:“阁下雅兴,但值此良辰,无一壶好酒,岂非辜负‘中圣’二字?”

      “呵!”那老人短促地笑了一声,道:“你怎知我无好酒?”

      扶邀月轻笑,“不瞒阁下,小女子身无长技,唯有这鼻子灵敏的很,若近处有酒,自是闻风而动,可细嗅,这空中梅香浮动,哪里有什么酒香?”

      “哈哈!”老人终于放下丝桐,苍郎的笑音传来,他看向亭外的女子,她立在梅枝下,身着月辉色襦袄裙,挽着霞秋色披帛,脚下一片朱色梅花瓣,头上钗笄金银相衬,在亭中的灯笼下摇曳生辉,与她玉色天成的面容相应,却陡然失了颜色……

      老人不禁惊叹一声,“好个倾城国色的女公子…”话音一转又道:“普天之下,能破得了这玄机天香镇的人屈指可数,你不过少顷就破了此阵,可见武功了得,又何来身无长技一说?未免太过谦逊…倒不愧是扶戎之女,虎父无犬子啊!”

      说到这里,他平淡祥和的气势一变,眼神锐利地望了过来,不怒自威!

      扶邀月应声跪下行礼,说道:“臣女拜见陛下!”

      皇帝点点头,挥了挥手道:“赐坐!”

      此时,先前的内侍官与女官为首等一行人鱼贯而出,亭中瞬间多了一张桌案,案上摆满了美酒佳肴。

      “谢陛下!”

      扶邀月行坐于皇帝对面,低眉不语,令人看不清她眼中神色。

      皇帝执起酒壶,缓缓斟了一杯酒,随即放在扶邀月眼前,瞥她一眼道:“何必拘谨,先前的伶俐劲哪去了?”

      “陛下赎罪!”扶邀月抬起头,直视对面的老人,“方才是亭中方士,现下乃当今天子圣人,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哦?”皇帝挑起眉头,与她对视,见她双眼清明,朗朗大方,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好!”

      “你不错!很有乃父风范!”他端起酒杯示意:“此为吐蕃进贡的马乳葡萄酒,香甜醇厚,滋味良久,也算得上是你口中的‘好酒’了,请吧…”

      乍听到吐蕃二字,扶邀月眉心一跳,她压住心中戾气,笑着执起白玉杯,一饮而尽,随后看着手中玉杯里残留的汁液,心中恍然,她从前甚爱此酒,可自从…

      “吐蕃也算西域一大国,与我大唐交好已有百年之久,每年为我朝进贡珍宝不计其数,可是今年年初,吐蕃不仅没有派人来朝拜,连一应贡品也不再上进,你常年在汴京,可知其中缘由?”

      似乎没想到皇帝居然挑起这个话题,扶邀月斟酌了片刻,回道:“臣女虽随父亲驻守边关,也习了一身武艺,只是却不曾关注这些,所以不知其中缘由…”

      ‘咚!’地一声,皇帝重重放下酒杯,严厉地说道:“你当真不知?九月吐蕃突袭飞云关,致使我朝精兵损失三千,百姓伤亡两千余人,你正是当日与吐蕃正面交手之人,你却告诉朕你不知?”

      “陛下息怒!”扶邀月起身跪下,沉重而又缓慢地说道:“陛下,臣女有罪!臣女先前确实不知吐蕃为何有次行径,若我知道,便早有防范,何至于生此惨祸!事发后每日,父亲与我都在反复思量,没有一日不为此自责后怕,此事本该由家父向您请罪,缘家父驻守关外无召不能回,便由我向您请罪,请陛下责罚!臣女绝无二话!”

      “不必了!”皇帝冷声道:“你父亲早已写明奏折向我请罪,用不着你替他请,你方才说先前不知道,便是你如今明白了?说来听听…”

      “谢陛下!”

      扶邀月沉了口气,说道:吐蕃以区区弹丸之地竟敢袭击我大唐,无非是他们知道我朝如今局势不稳,其一,陛下年事已高,其二东宫未立,皇子为争储君之位早已反目成仇,兄弟不和由来已久,因此朝堂结党营私,朝野动荡,长此以往下去,今日吐蕃能来犯,明日就可能是突厥,南诏,甚至于西域三十六国!”

      皇帝沉默片刻,又问:“那依你看,如何能破眼下之局势?”

      “臣女不敢妄言!”扶邀月直起身子,观皇帝面色沉静,才道:“如何破局想必宣政殿前文武百官早已献上不计百策,陛下迟迟未有决策,必定是有疑虑,唯有除此疑虑,方能解眼下困局…”

      “那你可知朕之疑虑?”

      “臣女愚钝,不知。”

      “哈哈!好个愚钝!”皇帝抚掌大笑,“你若愚钝,天下谁人敢称聪敏?”

      继而他抚着嘴巴下的胡须,叹气道:“非是朕不立储君,而是无储君可立!朕虽有众多儿孙,却没有一个堪当大任,唯一称心如意的孩子早夭,朕何尝不想朝堂安宁耳根清净,只是我几代家业,先辈打下的江山,不能毁于我手啊!”

      “朕…朕的瑄儿若不死,何至于轮得到他们来争!咳咳咳咳!”皇帝突然潸然泪下,情之所至,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陛下!”亭外内侍官走上前来扶住他,“陛下保重龙体!”

      皇帝挥开他,看向跪着的扶邀月说道:“你起来!”

      “是!”扶邀月坐了回去。

      “朕这一疑虑你已经知晓,朕现在问你。你可愿成为朕手中的一把刀,为朕所用,为朕排忧解虑?”他铿锵有力地声音回荡在亭中!

      扶邀月心中震荡,千想万想,绝没有想到此处,她一时不知是喜是忧,心中无限情绪,因此她沉默良久,嘴巴张开合拢,合拢张开,久久不能言语。

      终于,她问道:“陛下为何选我?又因何信我?”

      皇帝直视着她,苍老的面容浮现恍惚的神色:“你像你的阿爹阿娘,骨子里流着的血液是不会变得,但我选你也不全因他们,你自有自己的风骨,方才所有都在我的考察范围中,你算是通过了…当然,你也可以说不,朕不会责怪,只是今日之事不得传出半句…否则…”

      “臣女愿意!”扶邀月突然跪下叩首,她一字一句说得郑重:“臣女愿意成为陛下手中的刀,陛下所指之处,便是我所到之处,陛下想杀之人,便是我要杀之人!陛下所要之物,便是寻遍天涯海角,臣女也会找来!

      臣女别无所求,但求有身之年踏平吐蕃,平定边疆!为我大唐江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皇帝呆看她良久,问:“当真?”

      “当真!”

      “不悔?”

      “不悔!”

      “哪怕身首异处?哪怕骨肉分离?哪怕挚爱反目?”

      “虽九死而其犹未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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