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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番外7 ...
[1]
我的出生是不受期盼的。
我爸,我妈,家里其他的大人们,没有人期盼我的到来。
我看过一个日本诗人的自传,书里他调侃自己出生得有些随意,当他的母亲在产房里怨天尤人地分娩的时候,他的父亲正在产房外漫不经心地甩着悠悠球。
只是他比我幸运,他出生时家人都守在医院里,成长过程中也不乏爱与关心。而我妈在产房里痛苦的时候,我爸正在学校参加他的升职典礼,据我妈说那天他喝得很醉,等他清醒,拎着补品来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我出生的第三天了。
他捧着我看,像在阅读一篇晦涩难懂的演讲稿,久久不能张口,最后干脆把我交给了随行的秘书。
我的童年记忆非常单薄。我妈很爱哭,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都能让她崩溃整整一个下午。她经常跟我抱怨我们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庭,但只要我爸一个电话,她就会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满脸幸福地跟他出席应酬活动。
有时候我也得去,我妈照着电视广告里的童星打扮我,给我套上背带裤,穿上亮闪闪的皮鞋。我从小就学会假笑了,因为就算我哭了也没人安慰我,可能也根本没人会在乎。
我爸的朋友很喜欢夸我,成绩好、特长多、长得好看,谁知道他们是不是真心的,还是拿我充当场面冷却时一个还说得过去的聊天话题。这个时候我就会假笑,把嘴角咧开,露出精心护理过的牙齿,甜甜地跟叔叔阿姨道谢。
也许,我们一家都会是很好的演员,可惜选错了路,只能尴尬并长久地扮演同一个角色。一旦表演失误就会掀起一阵海啸,将之前好不容易搭建好的浮华表象连根拔起,只余满地狼藉。
我妈就这么干过一次。那是我爸的表彰大会,台下集结了全校师生,这太符合我爸的性格了,他巴不得全世界都能见证他的丰功伟绩。我爸仪表堂堂地站在演讲台上发言,坐在他身后的我妈突然开始哀嚎,样子比她在家里哭泣时要恐怖很多。
我吓坏了,躲进舞台一边的帘布后面,我好怕她打我啊。
我爸转身看到我妈的惨状,顾不得别的就朝我奔来。不过他不是来保护我的,我身后就是舞台幕布的按钮,他是来遮丑的。
丑闻之所以是丑闻,就是因为它的爆发和蔓延都是不可控的。
校长夫人身患严重抑郁躁狂症的消息在常市那个不大的教育界迅速传播,我爸因此没能再往高爬一爬,所以他很恨我妈。
他给我妈请最好的私人医生,买最贵的药,一年几次带她出去旅行,但我妈还是不高兴,因为我爸恨她。
他做这些不过是继续演戏,他是个敬业的演员,哪怕戏台倒了,他都矢志不渝地表演,通过自己精湛的演技搭建一个更大的舞台。
有一天我在家背英语单词,私家侦探寄给我妈一个文件袋,她没避讳我,大大方方地拆开了。里面是一叠照片,主角是我爸和他们学校的实习老师,细细翻阅,发现老师之后还得加个s,从实习老师到实习老师们。
多荒唐啊,我妈前两天也收到过一份匿名包裹,里面的内容和这个差不多,但那个文件袋里装的老师是单数。
我怀疑我们家的基因由两部分组成:优秀、虚伪。我爸,一个屡获殊荣的全市最优中学的校长,同时也是一个矜矜业业的演员,他将表演融入自己的血脉之中,每次呼吸都是虚假的。我妈,一个才华横溢的畅销书作家,同时也是一个秀外慧中的妻子和母亲,在发现了丈夫的不堪之后,当天晚上就出现在了慈善晚宴上,坐在他身边谈笑风生,好不快活。
而我,得益于我们家优秀的基因,我不用费多大的力气就成绩优异;也得益于从小培养出的表演天赋,我在各大比赛和活动上出尽风头。我像是由我爸妈浓缩而成的一面镜子,表面是极致的浮华与荣耀,背地是极致的脆弱和不堪。
我在这极与极之间成长,活了九年就像活了一天。
太他妈累了。
[2]
我妈的死其实也算有迹可循。
在她决定自我了结的前几天,她的精神状态突然出奇的好,那个时候我正放着暑假,每天上午出门去上补习班,下午就待在我妈房间里写作业。
我爸还是不回家,不知道是去陪哪一位老师了。
我妈突然开始跟我聊起往事,那些我知道的、不知道的、记得的、不记得的,关于我爸和她自己的那些事情。
现在想来,我妈挺自私的,活了这么多年没给我什么母爱,但在弥留的最后几天突然大发慈悲,她就是想让我记得她的好。我也是没被爱过的,真得就把这几天牢牢记下来了,那是我记忆里为数不多的爱。
她告诉我,在决定我的名字时,她和我爸吵过好长一阵子。
我爸希望我叫竟驰,寓意纵情驰骋,拥有风驰电掣般的气质。
我妈执意叫我竟池,希望我有“晚爱小池清”般的雅客闲适,能像水一般灵动与自由。
后来我妈赢了,我爸在这方面还是尊重我妈的,毕竟她是搞文学的,她喜欢的名字一定能雅俗共赏。
她在讲述这件事的时候眼睛里闪耀着光芒,这样的她让我相信我爸当年煞费苦心的追求是有意义的。眼神里时刻闪烁着这样的晶亮的女孩子确实很迷人,像是森林深处挥动翅膀的白鹤,优雅又灵动。
我爸不信邪,非要将飞翔于天际,栖息在水畔的白鹤养在金丝笼里,白鹤很快就失去了魅力,因为她不自由了,也不快乐了。
我这一方小池终究没能留住那只白鹤。她走的很洒脱,没哭没闹,没留遗书。
她将自己挂在卧室屋顶上,面对着她们恩恩爱爱的结婚照,窗户大敞着,一阵劲风让她的身体微微晃动,像是支曼妙的舞蹈。
[3]
自从我妈走了,我爸就更不喜欢回家了。这也容易理解,现在的家对他而言就是一幢冷冰冰的房子,里面住着一个郁郁寡欢的孩子,还有一个可能正四处飘荡的魂。
有一回他喝大了,刚巧换了个临时司机,那人不熟悉内情就直接把他送到我这里来了。
我趿拉着拖鞋出去接我爸,我爸脚步都打晃儿,他恶狠狠地捏着我的脸,大声地咒骂我、质问我。
“你为什么长得和她这么像!”
“你怎么没和你妈一起去死!”
我才知道,我爸不仅恨我妈,他也很恨我。我的存在既是他失败和无能的提醒,也是他冷漠和无情的诱因。除却我和我妈,他的形象该是多么的高风亮节,表里如一。
我继续一个人长大,我的朋友很多,但他们都不知道我家这点破事。我乐此不疲地扮演一个阳光正直的中学生,考满分、收情书、做演讲、金光闪闪地优秀着。
我爸也从不要求我跟他出去应酬,真是庆幸,不然我很难保证自己不会当场吐出来。
[4]
我和我爸可能就是天生的冤家,他恨我,我也讨厌他。
我这一生最大的噩梦就是成为像他一样的人。
上高中的时候,我就发现了自己不太一样,确切的说,我不喜欢女孩子,也不喜欢男孩子,但如果非要做些亲密的事情,和男生要比和女生容易一点。
我觉得这很正常,有人喜欢女生,有人喜欢男生,都是个人选择,自己开心就好。但显然我爸不是这么想的。
虽然他不住在家里,但他还是有办法知道我的情况,包括我的网页浏览记录,以及比那还要私密的事情。
他拿着一些打印出来的截图来羞辱我,他说我恶心,说这是家门不幸。
我当然不会就范,我用这些年攒下的奖学金在学校旁边租了间房子,在那里待到高考结束,然后和高宸一起高高兴兴地搬进了大学宿舍。
[5]
大学是个自由的地方。
上高中的时候因为我爸就是校长,一举一动都得收敛。但上了大学他的胳膊再长也够不到我了。他能够到我的机会在很多年前被我妈一嗓子嚎没了。
他的职场生涯从此止步于中学校长。算起来,冥冥中我妈确实送了我一份礼物,她穿越多年,将我从未体味过的自由送到了我手里。
我的专业是我自己选的,所以我愿意花时间听课、学习、钻研,专注于一件事情的时候能让我感到安心,觉得有一部分的未来还是可以由自己掌控的。
当然,我还做了很多不像是我会做的事情,我发现很多事情一旦加上一层身份的滤镜就变了味儿。那些放到别人身上只是个人选择、是做或不做的事情,放在我身上就是出格,是反骨,是离经叛道。
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仅仅是让自己开心,好像都挺难的。
江未明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他包容、体谅且沉默,他毫不掩饰对我的好感,我做什么他就去做什么,他还对我予取予求,以接近卑微的姿态守护着我。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已经动了心,矛盾的是这份心意既让我欢喜也让我毛骨悚然:江未明和我妈太像了!
她就是用这样的姿态爱着我爸的。
我不愿意变成我爸,也不愿意让他体会到我妈受过的伤害,所以我很快就沦陷了,我想要加倍对他好,我对他的爱视如珍宝。我不忍心辜负他,我不能变成我最讨厌的人。
我接受了他,全心全意地爱他,因为他我和我爸吵过很多次架,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让我感受天堂,又将我推入地狱的人。
我特别好奇,爱情是不是就这样跌宕起伏,喜忧参半的。
[6]
我和江未明从学校携手走入职场,这么多年,我都生出一种要和这个人相濡以沫的感觉。
我一度以为自己是个优秀的爱人,他对我好,我便要加倍还回去,我们像是陷入了一种情感投入的良性循环。但抽离开来看,我们不过是两个独立的、忙着自我感动的个体。
直到有一天,江未明先意识到了这回事,我太依赖他了,他给了我这么美丽的幻象,我上瘾似的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从此他有了猖狂的砝码,他不再付出,懒洋洋地瘫倒在一旁坐享其成,这段关系变成了一条单向行驶、有去无回的通路,只剩我一个人哼哧哼哧地向他投递源源不断的爱与信任。
我记不清他是从什么时候变心的,可能是在那个女孩出现之后,也有可能是在她出现以前。明明陷入爱情要前番思索,万般纠结,可终结爱情,只要轻飘飘的一个念头就完成了。
所以我一点也不意外看到他偷情的场景,甚至觉得他可能就是故意选好了时机,想在我面前闪亮登场的。
交往这么多年,他知道太多我的软肋和把柄,他想伤害我简直易如反掌。所以他就在等,等一个对我杀伤力最强的时机。
我爸去世的时候,他正陪他的新欢在国外度假。他知道我准备了求婚戒指,所以故意要让我在临门一脚前才察觉他的龌龊。原来他也这么恨我,如此精准地碾压在我的尊严之上,甚至将自己的前程也一并变成赌注。
不过遗憾的是,我没有他想得那么爱他,不过就是依赖罢了,没了就没了,没了任何一个人我都能活,从小到大我就是这么过来的,不会因为尝了几年甜头就回不去了。
那之后偶遇江未明,他带着一种洋洋得意的胜利者的姿态,说我在故作坚强。
我笑了,我从来没有标榜过自己坚强,直到现在我也不坚强。但这种事情哪是非黑即白的,我不坚强,但也不软弱;我不伪装,因为我从生下来就是个演员,演戏是我的日常,你看到的这些都是表演,我的戏台子坚不可摧,它倒不了。
[7]
一定是我太骄傲了,我以为没有什么能打败我,现实是任何一样东西都可以将我打败。
先是这么都打不开的牛奶包装,到怎么都系不正的领带。工作的时候总在分心,夜晚关上了床头灯却异常清醒。
我觉得我生活在一个虚无的世界里,周围的一切都亦真亦假,就连我的情绪也是。有时候我会没有由头的兴奋,有时候又被巨大的恐慌或者失落砸中,一整天都抬不起头来。
要说没想过会变成这样也不至于,我从小从我妈那里耳濡目染,能安然无恙地活到今天已经是奇迹。所以当它找上门来的时候,我还是相对平和的。
我不常歇斯底里,只是因为长时间睡不着,我有的时候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梦里。我的耳边常常传来奇怪的声音,愈演愈烈地干扰着思绪。
我想要毁灭些什么,好证明自己切实地活着。有时候坐在传译室里,我就很想给所有宾客广播一段诗歌,那是一个忧郁的诗人,他说:
“我要祈祷,我需歌吟,我却痛哭。”
但我不能毁灭什么,我只能毁灭自己。每当脑海中的声音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响起,当机立断,我就使出十成力量扭拧自己的皮肤,我让牙齿深深嵌进自己唇肉,我喜欢痛感,它证明这不是梦境,我还活着,苟延残喘地呼吸。
慢慢得,这痛苦蔓延至生活的每个缝隙,见缝插针地让我崩溃,痛苦,无力。
愈演愈烈,痛感它不请自来,我的肉/身已经麻木了,意识剥离开来,它坐在我的床边,抱着手臂观赏我扭曲的身体。
终于到了那天,我决定给一切一个了结,我想要结束这一段分裂的日子,白天我的身体折磨我的思绪,晚上我的思绪反将一军,让身体疼的死去活来。我快要疯了,在更出格的事情发生的之前,我决定先走一步。
我终于站上了天台,那之前我吐过几次,觉得身体轻飘飘的,正是死亡的好时候。
我浑身颤抖着登上了那几阶台阶,倒不是因为留恋,可能就是亢奋,我得在夜晚的痛苦赶上我之前离开,我不要痛着走。
我站在那里,努力回想我这短短的一生,突然觉得很荒唐:我竭尽全力不要变成我爸,结果矫枉过正走了我妈的后路。此刻我终于和她共情,我俩太可怜了,没尝过爱的滋味,先被生活轧了个遍体鳞伤。
太累了,终于要结束了。
我长长吐出最后一口气,向后仰倒,随即便被一股外力拉了回来。
……
“那是嘉年吗?”高医生问我。
“嗯,就是他,我还把他撞晕了。”我回答。
“嘉年真是好样的!”高医生在夸赞嘉年,他就站在门外,这个距离估计他那两只猫耳能听到,够他美一阵了。
“你今天的状态不错,接下来我们就一起找一找让你焦虑和难过的事情,然后逐个击破它们。有信心吗?” 高医生眼睛里闪烁着鼓励的晶光。
我没有信心。
高医生体谅地笑了笑,说:“暂时没有信心也没关系,我们可以一步步重新建立你的信心和你对生活的热情。这个笔记本给你,你可以拿着记录你的日常和感受。”
我迟疑着接过笔记本,皮质的封面上有一行俗气的烫金字体:“Everything will be alright!”
“不需要每天都做记录,可以每隔一段时间就总结一下你最近的表现和想法。这个笔记本绝对私密,你不用跟任何人分享,所以你可以对它绝对诚实。”高医生鼓励我,“把它当作治疗的第一步吧!”
好,我应下来。
晚上回家,我打开笔记本,落笔写下第一句话。
那是一位英国诗人的诗,刚刚短暂提起,很怕等到明天就忘记了……我最近的记忆力差到离谱。
钢笔在纸上沙沙,我开始觉得这声音很是悦耳:
我要祈祷,我需歌吟,
我却痛哭——俄狄浦斯的孩子
沦落到无爱的尘埃中。
——《一个女人的青年和老年》 叶芝
补一个番外(第24、25章),前半部丧丧的,我自己写起来特别痛心,所以就拆成两篇发了。
提前给大家排个雷,这篇有点难过,后面一篇就稍微好点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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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番外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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