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之家》沈兮和

13、第一章

　　圣诞节到来之前，贤惠的言泉栀子已经十分具有先见之明地替一家人准备好了全新的过冬衣物，周六的上午，她从衣帽间里提出十几个购物袋，让合谷弥久一一试穿。
　　这些衣物囊括了，毛衣，外套，风衣，羽绒服，保暖裤，羊绒袜，皮鞋，球鞋，对于某些境况一般的家庭而言，或许一整个冬季都不会置办这么多。
　　合谷弥久刚开始还蛮开心，按照妈妈的嘱托，一件件穿在身上，感受大小长短薄厚色彩等方面的种种特点。
　　栀子在一旁认真观看，嘴里轻轻嘟囔着几句专业性很强的点评——很多女人在服饰穿搭学上都颇有天赋，言泉栀子更是其中翘楚。
　　新买的牛仔裤有些短，言泉栀子俯身扯了下裤脚，发现挽救的可能性不大，“弥久，把这一件脱下来，妈妈去换一件大一号的。”他们家经常光顾的店铺仅面向上流人士，定位高端，所有商品都具有七天退换时限。
　　“妈妈。”一直这么穿穿脱脱，翻来覆去地进行比较，弥久终于有些不耐烦了，他抱怨道：“您说的这些东西，在我眼里没有什么太大分别啊，而且，为什么爸爸就不需要反复试衣服呢？”
　　言泉栀子弯起唇角，有些得意地笑了：“因为爸爸的衣服都很合身，每一处都十分合适，不需要这么麻烦他。”
　　说完这句话，栀子似乎认识到这样的言论有些不妥，容易让合谷弥久这颗还未成熟的童心受到伤害，画蛇添足地解释道：“爸爸的穿衣数据每年都大同小异，可是，我们弥久不同啊，弥久每天都在长大，还妈妈很难不看走眼。”
　　合谷弥久还未到在穿衣打扮上斤斤计较，挖空心思讨异性坏心的年纪，很无所谓地说道：“即使稍微有点瑕疵，但是也没必要这么较真吧，为什么还要多跑一趟去更换呢？”
　　言泉栀子以暗含责备的目光凝视弥久，“弥久要练习钢琴，不能陪妈妈一起逛街挑选，本身就已经让买衣服这件事变得困难了许多，现在还要因为妈妈的认真而不开心吗？”
　　弥久沉默，让踩着高跟鞋的妈妈一个人去购买全家所需，似乎确实有些欠妥，弥久想起长时间走路的辛苦，很快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有些歉疚地说道：“对不起妈妈，弥久不该伤害您的心意。”
　　孩子还小，没有足够的学识和阅历，在很懂事情的思考上不够完善谨慎，但是只要他愿意接受别人的批评，虚心受教，大人自然会报以应用的宽容心。
　　栀子缓和了语气，再次强调道：“从小到大，妈妈一直要求你注意风度仪容，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保持着装的干净整洁，言行举止的优雅动人，还记得为什么吗？”
　　弥久乖乖认错：“记得，这是爸爸定下的家规，要时时刻刻注意身为合谷家传人的教养和风骨，要开心而自由地活着。”
　　优雅，开心，自由，这些都是弥久自出生开始，每分每秒都能够感受到，并无数次因父母的丰厚赐予而心怀感恩，倚仗着出生在合谷家这一先天优势而收获的最最珍贵的礼物。
　　是的，合谷弥久不止一次地如此庆幸着。
　　……
　　合谷草见对拍摄照片和视频有着异乎寻常的执着，言泉栀子也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添了这个爱好，只记得婚前的合谷草见对此兴趣缺缺，毕竟合谷草见可是从小生活在镁光灯之下的神童，想方设法为合谷草见拍照的人太多太多了。
　　两人某次在海滨散步时，合谷草见还因为娱乐记者的穷追不舍而厌烦不已，自嘲道：“照相机的圆形聚焦点真是太不讨喜了——它总是让人联想到狙击枪一类的东西，总感觉我下一秒就要丧命于此似的。”
　　怎么就突然喜欢上摄影工作，并且有渐趋狂热的征兆呢？言泉栀子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丈夫的兴趣爱好，总归是要支持下去的，既然他乐意多一个消遣，言泉栀子自然就成了第一等的御用模特。
　　可惜，相较于妻子言泉栀子，合谷草见的镜头仿佛更青睐合谷弥久，几乎每个星期都会给弥久拍照或录像，风雨无阻，从不间断。
　　丈夫向来偏宠儿子，这是言泉栀子一直都知道的事，她倒不至于为此吃醋，只是偶尔会冒出“草见对给弥久拍照这件事也未免太偏执了吧”的念头哦，过后也就释然了。更何况，当言泉栀子无意当中把草见的行为透露给友人时，她们的反应也不过是莞尔而笑，在表达完对合谷家亲密无间的相处氛围的羡慕之后，也凭借着个人浅薄的理解，似模似样地劝慰道：“哎呀，小孩子变化快，一天一个样，很多父母都喜欢把孩子成长中的点点滴滴记录下来，——摄影馆极力宣扬的孕妇照、出生照、满月照、百天照、周岁照、三岁照，不就是拿捏住了为人父母的心思吗？”
　　旁人失笑：“啊呀呀，快看她这张利嘴，像不像是在说绕口令？”
　　先前说话之人自己也忍不住捂嘴笑了，“不说不知道，细细盘算起来，摄影馆也未免太会赚钱了，早知道这个，我大学时说什么也要学学摄影。”
　　言泉栀子笑了一下，欲言又止。
　　众人笑闹了一阵，谈论的话题像极了运动员手中的篮球，在几人围坐而成的圆形空间之中，抛来掷去，毫无章法地滴溜溜乱转一气，虽时有偏离轨道，最终却又以纷杂错乱的线条绕了回去。
　　柳泉女士接口道：“据我听闻，还有更为疯狂的父母，直接在家里安装摄像头，一天到晚不间断地录制视频，在孩子长大成人后也学不会放手，必要时时刻刻置于自己眼皮子底下。”
　　静一女士摇头：“这样溺爱孩子，实在有些病态了。”
　　不知道是不是友人的话起了作用，有了那几位传说中劣迹斑斑，毫无分寸感的父母作对比，言泉栀子再审视丈夫过往种种，竟然诡异地获得了满足和安心，并且认定自己有些小题大做了。
　　毕竟，合谷草见的做法还未夸张到不合群的地步，同样的情景在其他家庭中一样上演过。
　　或许我应该给予草见再多一点关心和理解。言泉栀子这样默默沉思着，草见可是立志要做全国最伟大作家的人。面对人才济济的出版社，以及后起之秀层出不穷的文学网站，草见精神上的压力不言而喻，想要换种心情，培养一种爱好缓解焦躁情绪，着实无可厚非。反倒是自己竟然在这里胡思乱想，怀疑草见冷落了自己，这样真是愧对“合谷草见的妻子”这一令人崇敬而艳羡的称谓。
　　再者说，草见于摄影一途，因为入门较晚，技术并不成熟，所幸他仅仅在家人面前进行展示，目前为止还不曾露怯于人前。
　　……
　　合谷草见曾经花费了一笔不菲的钱财，从国外高价购置了一台摄像机，他事事追求完美，吹毛求疵的性格，使得草见在对待外人眼中玩票性质的爱好时，也格外认真慎重。
　　圣诞节当天，京氏町学校举办了庆祝活动，还有声势浩大的演出，校方邀请家长们前往参观。
　　合谷弥久穿着一套由言泉栀子精心设计，名家手工缝制的高档西装，纯白无垢的颜色在阳光下好像一捧柔嫩的雪，再搭配上黑色小领结，活脱脱一个西方油画中走出来的皇室小王子。
　　马上就要到合谷弥久上台表演了，言泉栀子蹲下来，细心地帮弥久打理头发，调整领结位置，温柔而不失坚定地鼓励道：“弥久今天很帅气呢，等会上台千万别紧张，妈妈会在下面一直陪着你。”
　　合谷弥久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往外看，有些失落道：“只有妈妈在吗？”
　　言泉栀子歉然道：“妈妈出门的时候，爸爸还在书房工作。”合谷草见的规矩，一旦他关上书房的门，就意味着要隔绝所有打扰，彻彻底底地陷入文字编织的异世界，除非他自己主动走出来，否则任何人的敲门都无济于事。
　　不错，合谷草见的书房是家里最高级别的“军事要地”，除了合谷草见本人，其他人都不得踏进一步，就连每天的清洁打扫工作，也是合谷草见亲力亲为，从不假手他人。
　　虽然早就对这个结果有所预料，但是这个年纪的合谷弥久到底还有些孩子气，他沮丧地垂下小脑袋，无论言泉栀子怎么哄劝都不肯再抬起来了。
　　正在化舞台妆的香取小岛从镜子里看过来，等到化妆老师宣布大功告成，连忙甩着两条纤细的短腿跳了下来，握着小小的拳头喊道：“弥久同学加油哦！”
　　合谷弥久那隐匿在软垂的黑发下的双耳微微泛红，随着年龄的增加，弥久渐渐变得懂事起来，那颗小小男子汉的自尊心也在岁月的酝酿中，无可避免地进行了发酵。
　　竟然被同班同学，尤其是一个女同学看到自己冲着妈妈撒娇赌气的样子，还真是让人不好意思呢。
　　合谷弥久挠了下脸颊，道：“谢谢，你，你也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