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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疯丫头 ...

  •   “如此星辰如此夜,为谁风露立宵中。”

      顾湘到院子里散心,远远看到周子舒在屋檐下发呆,劝他好好活下去,不许让自己主人余生难过。温客行在廊下偷听了半晌,听见阿湘在此胡搅蛮缠的围着周子舒,赶紧走了出来,三言两语把这傻丫头打发走了。

      沈慎自白日就认出温客行的身份,一声“衍儿”从口中唤出,让温客行登时变了脸色。

      “兔崽子,你告诉他的?”

      温客行误以为张成岭透露了他的真实身份,两眼冒着火气,朝沈慎怒视。张成岭连连解释是他自己猜到的,两只小手在身前一个劲的挥。

      沈慎跪地赔罪,却招来了温客行的指责,他恨不能活剐了眼前这个迟到了二十年的人。想起惨死的父母,想起自己多年来悲惨的遭遇,他的头仿佛要炸开一样的疼,记忆每回想一分,便有万千根牛毛细针刺透他的头颅。

      这种头疼在龙渊阁时就犯过一遭,他一手强摁着头侧,一手紧紧攥起拳头,试图忍过这漫灌全身的痛苦。

      香囊...臭丫头给的药囊!

      温客行摸索着腰间,遍寻不获。后知后觉的他想起,自己晚间沐浴时将香囊解了下来。

      褪色尘封的记忆从脑海深处一点点还原,桀桀大笑的鬼谷众鬼、虐杀横死的爹娘、妇人背后贯穿的长戟、猫头鹰的笑声、漫天遍地的血红……急火攻心之际经脉逆转,逼得他口吐鲜血,倒在周子舒的怀里。

      “太迟了,太迟了!”

      浅灰的细绸衣沾走了他唇边鲜血,给那人仿佛纤尘不染的衣服浸渍了一块污秽。

      “老温,没事了。”

      阿絮,你不是说厌憎人血么?

      他强撑着一口力气,抬眼望着周子舒的脸,眼前模糊一片,却还是能感觉到他心痛而隐忍的目光。

      “对不起......”我弄脏了你的衣服。

      头无力的垂下,落在那人的怀里。

      ……

      顾湘拧干了帕子,动作小心的擦拭着温客行的脸。那张脸血色尽褪,又紧闭双眼,没有表情的样子像极了毫无生气的死人,只安静的躺在那里,仿佛再也不会醒来。

      沈慎的莽撞性子一起,便不好收回。他围着周子舒问东问西,仿佛今日一定要逼问清楚所有的一切。

      周子舒透露,当年家师秦怀章救助了甄如玉一家三口,还收了甄衍为徒。沈慎面色痛苦,自陈自己做了缩头乌龟,才害容炫和甄如玉夫妇被杀。

      他怀疑,是赵敬在高崇的剑上喂下了三尸毒,害得容炫疯魔,而后又闹出了二十年前的所有一切。沈慎不敢置信,却又无话可反驳,他听完后甄家三口的遭遇后双目赤红,发誓自己要去找到贼人报仇,为死去的所有兄弟报仇。

      可周子舒却不买他的账,喊了张成岭出来,送他这从不谨慎的沈慎叔叔离开。

      叔侄二人站在破屋的门口,相顾无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沈慎眼中复杂,语重心长的朝成岭开口:“成岭,而今看你拜在四季山庄门下,叔叔非常为你开心。我们兄弟亏欠温家至深,你一定好好听话,敬孝师长,也算是为我们弥补一二。”

      “沈叔叔,我知道了。”

      “若我找到小怜,我会把她安排在大孤山派......”沈慎内心翻涌,此刻对赵玉颜只字不提,有些话他作为长辈不该说,“只是,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无论你与小怜有没有姻缘之份,你能不能照顾着她些?”

      “我...”成岭一个我字刚开口,就被沈慎接下来的话打断了。

      “如果可以的话,把她托庇到四季山庄。她一个孤女无依无靠,成么?”沈慎已经下定了决心,去找赵敬了解当年的真相。若真的是二哥做下了这一切,他誓死要为兄弟们讨回公道。到那时,小怜一个人该如何在世上过活?他唯有托付给成岭,寻求四季山庄的帮助。

      至于玉颜,他不知道这个孩子是否无辜,只能将她放在脑后,不去想便是了。

      “您放心,就算您不说我也会的。”

      张成岭对高小怜无意,但他郑重的点了点头,应下了对沈慎的承诺。

      “好,叔叔走了,保重!”

      转过身的大孤山派掌门仿佛老了十岁,面色凝重,眼神沧桑,连发髻都乱了一边。沈慎头也不回的走了,带着一股死志,踏上了寻找真相的路。

      周子舒走了出来,揽着成岭的肩膀没有说话。师徒二人目送着这个仍有一腔红心热血的中年汉子走远,消失在远方的路上。

      “成岭,进去吧。”

      周子舒拍了拍徒儿的肩膀。

      “师父,我...”成岭欲言又止,“若幕后黑手真的是赵伯伯,那玉颜她...”玉颜是否知道这一切,温叔是否还会当她做自己的徒弟,而他,又要如何面对她呢?

      曹蔚宁去附近的镇子上采买,还带着两个熟悉的面孔回到了破宅院。

      张成岭刚刚垂下的头被一声呼唤惊的立刻抬起,他看了看曹大哥身边的姑娘,只觉得自己念叨谁便来了谁。

      “玉颜?”

      ……

      听杨蔚玄为他们讲述了救下玉颜的过程,曹蔚宁与张成岭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两个傻白甜的男人还感激的朝师兄道谢,感谢他施以援手,将赵玉颜毫发无损的送了回来。

      周子舒坐在床边,看着温客行不说话。

      他自然听到了屋里的对话,只是他不傻,不像那边的三个小辈,人家说什么便信什么。

      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的事,曹蔚宁的师兄在外寻找他,顺道从毒蝎的手中救下了玉颜,还正巧在镇上遇见了小曹,将人送了回来。

      这名叫杨蔚玄的小子与玉颜关系不简单,甚至他猜想,这两人都与赵敬及毒蝎有关。

      只是他想不通,玉颜离开南疆后,怎么会和五湖盟和毒蝎扯上关系?

      ……

      又是一日,杨蔚玄一早辞行离去。

      他本想带着曹蔚宁一起回山,却见师弟割舍不下这位顾湘姑娘。心软的二师兄格外纵容弟弟,只能让他自己慢慢解决这姑娘的事,自己先行一步了。

      周子舒试探着向阿湘问了鬼谷之事,却见阿湘语气闪烁,顾左右而言他。他心里已然有数,也不再逼迫她说什么。

      阿湘被他用曹蔚宁打趣了一句,终于放下了躺在床上的主人,去寻她的曹少侠了。

      周子舒现下知道了他的来处,甚至也猜出了他的身份。温客行就是鬼谷中人,或许,还是十万幽冥的主人。

      他握住了老温的手,一点一点的用力,带着体贴,带着心痛,带着一种复杂又简单的感情。

      “周叔。”

      一个紫衣姑娘自门外走了进来。

      赵玉颜在中原很少穿玄紫二色的衣裳。这几天穿的紫衣也好红衫也罢,是蝎王为她准备的。她来自南疆,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淡淡难驯的野气。行走做派虽恭顺有礼,可离了五湖盟日久,也逐渐暴露出了几分放诞不羁。这一身青莲色的交襟裙,与蝎王的衣饰相近。黑紫色的长流苏与细碎点缀的银挂饰,衬得她满身妖气十足。

      原来的阿湘酷爱紫裙,现在却越来越喜欢粉白二色的素雅衣衫。无心紫煞来了人间,却渐渐摒弃了鬼谷的装束,换上了大家闺秀的颜色。

      连成岭都感叹,二人越来越像从前的对方了。

      “进来吧,来看看你师父。”

      周子舒本欲收回双手,可他却不想动。

      有些事情本不该给孩子们看到,可有些感情,却不甘心藏匿于黑暗。他想坦然的面对现实,真诚的袒露这份心意。

      赵玉颜目不斜视的走了过去,将自己在灶间寻到的香囊放置在温客行枕边。她就像看不见二人交握的手一般,从袖内抽出金针,动作平稳的刺入他身上的穴位。

      七爷与大巫比你过分多了。

      玉颜面上端庄,心里却不断腹诽。

      见得多了就习惯了,男子跟男子又怎么样。喜欢二字,不过是一颗真心与另一颗真心的羁绊,如果硬要分出个高低贵贱、纲常人伦,那人活在世上未免太过艰难。

      “可能是梦魇,所有温叔才迟迟醒不过来。睡多了还是不好,用外力把他唤醒才能吃药疗伤。”

      温客行昏着,一行六人就只剩赵玉颜一个懂医术的人了。周子舒倒是为他把了脉,但他脉相正常,遂不敢乱下药。这一日以来,也是无头苍蝇满地乱转,现在来了位专精疑难的人诊治,令他放下心来。

      “臭丫头,我是你师父!”

      不知道是针刺的作用还是香囊的药效,温客行很快睁开了眼睛。他刚巧听见了玉颜说的话,仿佛对她喊“温叔”一事颇有微词。

      “老温,你醒了!”

      周子舒也顾不得别人,心里眼里都瞧着虚弱的温客行,小心使力,扶着他坐起身来。

      “你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赶快运转内息看看。我看你脉象正常,也不敢乱下药。”

      “无妨,”温客行刚刚醒来没有力气,说话间还不住地喘着气,“可能就是一时内息走岔了路子,别担心了。”

      赵玉颜倒了一碗水给自己这便宜师傅,但这茶壶里空空如也。她见温周二人似乎有话要讲,提着水壶悄悄的避了出去。

      “阿絮,沈慎呢?”

      “我已经将他赶走了。”

      “你为何?”

      虚弱的温客行连说话都发不出实声,只能用气吊着,他被周子舒的话搞的疑惑,抬了几分气息反问他,却令本就难看的脸色更惨白了一分。

      “沈慎这个人,虽然糊涂自私,但终究是遭人蒙蔽,罪不至死。”周子舒握紧手中的另一只手,看向温客行,“这些年,他们兄弟几个也饱受良心的折磨。”

      “良心?”温客行似乎听见了什么可笑之事,“周子舒,你以为人人都有良心?沈慎既然有脸问我爹娘何在,我就该送他下去见他们!”

      屋内的争吵似乎越演越烈,赵玉颜也不打算继续躲在灶间偷听。她很难认同周子舒那套众生皆苦的理论,人有私欲,谁又能做个圣人呢?七爷口中的周子舒是个爱憎分明、有仇必报的人,为何她眼前的周叔却一再阻止温客行杀人报仇呢?

      “坏人的苦衷便是苦衷,那好人就该默默受死么?”

      “抱歉,这毕竟是你的私仇,我不该替你擅作主张。老温,我只是不想再看你的双手沾满鲜血。”

      “哼,也罢!”

      温客行不知怎么就被他哄好了,别别扭扭的说出了饶沈慎一命的话。

      “等你伤好了,我同你一起去找赵敬报仇。”周子舒朝他许下了承诺,换来了那人强压下却泛起的一丝笑容。

      “我本来就没事,就是有点口渴了,你快伺候伺候我。”温客行少见的袒露出了一份孩子气,支使着周子舒给他倒水。

      周子舒哄好了这只顺毛驴,也不禁笑了笑。罢了,伺候温大少爷喝水去了。

      耳聪目明有时也不是什么好事,在灶间取水的赵玉颜听见二人拌嘴,只觉得牙有点疼,不太想说话。

      可便宜师傅要喝水。

      她提着茶壶回到了破屋内。

      “师父,周叔,水来了。”

      温客行那双桃花眼还盯着阿絮的后背,含情脉脉的样子全被小徒弟看去了。他这老脸不知道红没红,心里已经开始害羞别扭上了。

      “阿絮!让这忘恩负义、不敬师父的臭丫头倒水!”

      周大爷已经给他斟完了,没有理会他这想一出是一出的主意,将茶碗递到了温客行的面前。后者正要接过,他却回手一抽,让老温摸了个空。

      “用不用给你换酒啊?”

      温客行笑了一声,接过了茶盏,喝水喝出了一股饮酒的痛快,回敬了周子舒的戏语。

      “丫头。”

      师父抬手暗示,赵玉颜上前接过了空空的茶碗,放回原位。

      “要去也是等你痊愈再去,”温客行看着周子舒说到:“五湖盟这帮人满口仁义道德,实则背信弃义。偏生盟主之位落入了一个无情无义的恶棍手中,这还不算报应?”

      无情无义的恶棍,说的便是赵敬。

      周子舒顾及赵玉颜,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面色如常没什么反应,也不知道该不该打断老温。

      “我现在看着这些脏心烂肺狗咬狗,可比手刃他们还要痛快!”

      “老温...”孩子面前,周子舒觉得他还是注意一些,不要动辄说这些。

      “无妨,你以为这疯丫头不知道么?”

      温客行明白他的顾虑,却直白的跟他戳穿了赵玉颜的那点小九九。

      “你若是狠下心来审问她,就能知道更多五湖盟的阴司秘密。赵敬是个什么人,她恐怕比你我都要更清楚,不过是故作乖巧懂事罢了。五湖盟与赵敬,又怎么困得住这个小疯子。”

      合该温客行与赵玉颜成了师徒,坐观江湖的大疯子与玩世不恭的小疯子,都是头脑聪明的狠人。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江湖恩怨自然要守江湖规矩。”赵玉颜又倒了一杯清水,屁颠屁颠的端给了温客行,“师父您喝水。”

      “阿絮,”温客行向他显摆着顺心合意的乖乖徒儿,“瞧见了吧,我这通透聪慧的大徒弟,是不是比你那张成岭好多了。”

      阿湘端着水盆走了进来,惊喜的看着转醒的主人,凑上去左右盘问。温客行被她吵的难受,朝周子舒无奈的一笑。

      见他主仆二人有话要讲,周子舒贴心的退了出去。

      顾湘见玉颜还在把脉,与温客行对视一眼,二人要说的话题与鬼谷有关,欲要把她给支出去。

      “乖徒儿,这天也不早了,是不是得寻摸些吃的来孝敬孝敬师父我啊?”温客行干脆让她出去买点吃的,远远的支走这个长着兔子耳朵的小家伙。

      “是啊是啊,你带着金豆侠一起去吧!傻小姐我跟你讲,你被掳走的这两天,成岭可担心你了。”阿湘在一旁敲边鼓,话里话外都是赶她出去的意思。

      “孟婆汤?”

      赵玉颜抬起了号脉的手,慢条斯理的整理着温客行的袖子,冷不丁说出的话让这厢演戏的两人一下子破了防。

      顾湘脸色一变,抓住了赵玉颜的手,一把将她擎住,逼问她如何得知鬼谷的事。

      “丫头,有些话可不能乱说。”

      温客行在见到薄情司女使那晚就被她道破了身份,他自然不是因为身份暴露而生气。只是,他想不通,自己这便宜徒弟是抽了什么风,青天白日里好端端的喊了一嗓子孟婆汤出来。

      “如果我有办法治,还算乱说么?”

      那可是断情断念的孟婆汤,你有什么法子说你能治好?温客行不是看轻她,他只是觉得疯丫头真的解不开这霸道的药效。

      “试试看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疯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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