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揭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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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成岭虽然呆，但他也不是个傻子。只不过他年纪小，又不善言辞而已。
一路上温客行与周子舒闹别扭吵架，往往都是被他三言两语忽悠好的。对于五湖盟与琉璃甲，他心里明镜一样，只不过是没有点破。
赵敬在此事中难是个好人，他自破庙里偷看过密信就知晓。除却心底的那一份喜欢，他还想让玉颜远远离开那个人，不要卷入五湖盟的漩涡。
可这几日，她未免太过反常了。
一个人若在意另一个人，那便是事无巨细都会留心的，张成岭也不例外。
玉颜有问题，一定藏着什么东西。
这份疑惑与日加深，直到这一天他二人下山采买，他才堪破了玄机。
没有什么忽然忘记的物件，他悄悄尾随着玉颜来到一间药店，竟发现了她与一个不打眼的伙计传信接头。
赵玉颜看着毒蝎的线人将新制的药方子一一抓好，又悄悄的塞入了张写满字的条子。她拎着油纸包从后门溜走，却不想撞在了张成岭的身上。
药包脱手，在落地前被成岭抓了回来。撞了一个踉跄的玉颜也被他一把死死抱住，这才免去了跌倒在地的狼狈。
“你...怎么会在这儿......”
被人发现后的赵玉颜自知理亏，不敢说话。她瞧着张成岭脸色不好，似乎真的生气自己隐藏于背后的小动作。
“我不是...”
我不是在与五湖盟通风报信。
这苍白无力的解释让她说不出口。
给毒蝎通信也不是什么能启齿的事。
二人在这后巷相持不下，张成岭就这么一直盯着她，直勾勾的眼神仿佛能抓出她身上的一切异样心思。往日在她面前呆呆傻傻的小公子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牢牢把握着此刻的气氛。
“先雇人把东西送回去，”张成岭选择不去看她，不愿瞅见玉颜那张委屈的脸，手上使了几分力气，扼住她的手腕向前走去，“再找个安静地方，和我仔细讲讲你这半月来的奇怪举动。”
“成岭——”
下过雨的街道积水不少，路面湿滑泥泞。她穿着胭脂色的广袖长裙，不仅要躲避污渍，还要使劲快走跟上少年的脚步，一时间手忙脚乱、狼狈不堪。
两个人一路拉扯的出了镇子，山路崎岖，他们让马车先行上山送货，只好走进了一处草庙说话。
来时一道不短，足够赵玉颜打好腹稿。她又打算将这事糊弄过去，来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惜，张成岭不再傻呵呵的对她笑了。
“我知道玉颜姐姐肯定要糊弄我一通，所以，我问，只要回答是或不是就好了。”
张成岭头一回在她面前硬气，刚刚张嘴时还紧张的有点发抖。他在心里给自己打气，谨记温客行告诉他“对待玉颜要硬气些”的话。
到底还是个十五岁的年轻姑娘，纵使脑子灵光，也架不住年纪小阅历浅。赵玉颜被抓包在前，又被他几次惊吓在后，真的就被成岭的三板斧给唬住了。
“好...你问吧。”
底气不足的回答给了审问之人几分信心，成岭觉得自己还是先礼后兵，柔和一些为好。半大小子将庙里的两个蒲团扯了过来，按着玉颜的肩膀坐了下去。二人之间距离的极为相近，几乎快要挨在一起，偏偏张成岭还要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回答。
不愧是温客行手把手相教的。
“你这些日子是不是在与五湖盟中人...联系？”张成岭没有说出“接头”，斟酌之后选择了另一个温和的词。
“是，也不是。”
赵玉颜虽然被他限制，但她也在答案上说了些似是而非、模棱两可的话。
张成岭心中有自己的想法，也隐约能感觉出一些东西来。他知道玉颜不会轻易吐口，只能凭着自己的感觉接着猜测。
“你在与赵敬的人联系？”
“是，也不是。”
毒蝎与杨蔚玄自然算赵敬的人，只不过，这一次是他们三个联手做局，要反查义父赵敬，找到一个能钳制他的秘密。
“你...是赵敬派来的人？”
张成岭咬牙坚持，硬是把这句刀子一样的话直接抛了出来。这无异于是直接询问赵玉颜，你跟随我一路，你给予我的关心照顾，你我之间的回忆都是设计好的阴谋么？
“是，也不是。”
她的确，算是赵敬派来的人，可她本心之中却不想欺骗他，更不想利用他。但世间哪容得下她这样的心路曲折，她必须得坦然承认，她就是被赵敬“派来”的人。
是他二十年大计中的一颗棋子。
“我不信！”这哪里是张成岭审问赵玉颜，分明是玉颜在打磨成岭的那颗可怜的心。他觉得自己什么都问不出，更是什么都得不到，徒增烦恼与忧愁。
“我问你，你在越州城的一切都是假的么？你若是赵敬的人，若是杀我全家满门的同谋，你怎么会留在镜湖山庄里被鬼谷重伤？”少年说到激动之处，双手捏着玉颜的肩膀，将人硬是往自己面前扯了一分。四目相对、呼吸相闻，他紧盯着她的一双眼，试图看出些端倪。
“你在一路上保护我，在太湖派提醒我小心赵伯伯，你为我做早膳，替我安排一切生活所需......你在岳阳派里关心我，在我受伤时给我换药，你明知我把琉璃甲藏在藏在身上却为我隐瞒秘密，你还会吃我与小怜姐婚约的醋，在马车里揽着我护着我，你还与我一道去了龙渊阁、来了四季山庄...我不管你是不是赵敬的义女、赵敬的探子，我只相信我看到的你！”
“玉颜...”少年的声音挂了两丝哀愁，浓烈炽热的情感随他的语言表达出来，让赵玉颜不得不正视眼前人。
“我不骗你了，接着问吧。”
一句话，令张成岭如蒙大赦。
“镜湖山庄，是赵敬做的么？”
他看过二十年前三尸毒的真相，又亲眼见证了君山英雄会的分崩离析，如今沈慎这般模样，而他的赵伯伯赵敬却风光无两，他怎么还猜不出呢？
虽然杀他满门的是鬼谷，一路追杀他的是毒蝎，可幕后黑手一定是赵敬。
“是。”
赵玉颜此番回答的极快，她与赵敬没什么感情，不过是互相利用的关系。若不是他这些年来一直不将所谓的“身世之谜”告诉她，玉颜根本不会在中原徘徊这么久。如今有了蝎揭留波和杨蔚玄的帮助，她也不会再把希望全部托付在那老匹夫身上。
“赵敬是否与鬼谷相互勾结？”
“是。”
“高伯伯是不是被赵敬设计害死的？”
“是。”
“丹阳派与仙霞派都是他做的？”
“是。”
“五湖盟的五块琉璃甲是不是都在他的手上？”
“应该是了。”
这些问题都已经摆在面前，几乎变得一目了然。张成岭问的快，赵玉颜自然也答的极快。前天她收到了杨蔚玄的消息，说赵敬与莫怀阳已在互相接触。想来高崇生前托付的琉璃甲，也快落入赵敬的手里了。
“赵敬与毒蝎究竟有什么关系？”
“这......”
这一问已不再是道判断题了，张成岭抓着这条线紧紧不放的一路延伸，但赵玉颜仍然在犹豫，自己是否要把毒蝎也说出来。
“好吧，那我换个问题。”
成岭逐渐松开了他的手，让玉颜被抓得酸痛的肩膀得以解脱。他的脸上似乎不再阴沉冷漠，逐渐变回原来那般单纯清澈的表情。
也正是这份清澈，让玉颜降低了防备。
“果真是奶呼呼的小郎君...”
赵玉颜头一次如此贴近的看着他的脸，似乎连少年脸颊两侧的细碎毫毛都看的分明。成岭的脸上似乎还挂着些奶膘，侧脸虽然已经有了男人的线条，但依旧有一分柔和与可爱。
“你与毒蝎是什么关系？”
张成岭被她一声浅浅的呢喃唤回了戒备，这句话他恐怕这一辈子都忘不了。那天晚上他被四大刺客掳走，被下毒、被鞭打、被倒吊起来折磨，甚至还挨了贴加官的水刑，被蛊虫生生钻进了经脉。那夜毒菩萨便说了这样一句话，他至今记忆犹新。
“我...不是...”
她从少年的眼睛里捕捉到一丝恐惧。
从来伶牙俐齿的她，还没有这样笨拙过。赵玉颜没有想过，有一日自己竟然干张着嘴说不出一个字来。张成岭的不信任和恐惧，就像是给她的心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原来人真的会后悔，后悔自己当初做下的选择，后悔自己说过的话，后悔当初自己蛮不在乎的小小举动。
“你相信我么？”
玉颜终于主动的说了今夜的第一句话。
“信。”
短粗而掷地有声的一个字，像一把钥匙，真正的打开了赵玉颜的心扉。
事情太多，关系复杂，她不知道自己一时间要从哪里讲起。她决定采用成岭的法子，向他提问，开启接下来的“坦白”。
“你觉得，若是一个人站在坏人那一方，即使她做的都是好事，也会成为坏人么？”
“我不知道，”张成岭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搞的有些茫然，只觉得与玉颜有些联系，他如实回答了自己的想法，“但我觉得，帮助坏人便是助纣为虐。如果她愿意做好事，我就要带她回到正义的一边来。”
“事情要从四年前说起，我背着家中长辈偷偷跑出南疆，意外被赵敬带了回去。他自称是我亲生父亲的堂兄，还要将我真正的身世告知与我.......”赵玉颜一边回忆，一边为成岭讲述着自己的故事。
投入五湖盟、闯入毒蝎这些不过是这段经历的背景，真正的阴谋，还要从那封奇怪的信开始。
......
成岭认真的听着玉颜的每一句话，直到自己再也维持不住半跪半坐的姿势，才惊觉天色已晚。好在他托伙计告知了师父与师叔，今晚他二人要宿在城中客栈。
庙外又下起了雨，日子已经来到了十一月，纵然昆州的气候宜人，但冬天的夜晚也是湿冷难捱。眼见这城中客栈是赶不上了，他只能在庙里点一丛火，与她在此将就了。
“所以，毒蝎是赵敬的手下，鬼谷也有半数恶鬼与赵敬相互勾结，这才有了后面的一切。”张成岭开始复盘她的话，压缩其中重要的信息，“镜湖、丹阳、泰山、仙霞四派，都是他指使鬼谷的人做的。太湖派琉璃甲丢失，也是他的将计就计？”
毕竟那于天杰和宋怀仁是真的死了，张成岭了解的事情不多，大半都是他自己的观察，以及他从温周二人那里听来的。
温客行与周子舒都是脑子清明的人，他二人的分析与思考大多数时候都是正确的，这也是为什么张成岭今日能唬住赵玉颜的原因。
“不是将计就计，是正中下怀。”玉颜回忆起这一连串的事，为他答疑解惑，“起先我也是什么都不知道的，那封信将我卷了进来，我才一步一步走到了现在。”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将蝎王、杨蔚玄与她自己拼凑出的结果告诉了他。
“赵敬的癖好就是将得力手下都笼络成为他的义子，宋怀仁、谢无恙、蝎王、蔚玄师兄与我都是。他这一局看似都是顺势而为，实则我们五个人的反应全在这老家伙的掌控之下。义子，不过是随时都可以被抛弃的棋子，没用了，就推出去杀了。不仅不用脏自己的手，还能除掉一个知情之人。”
宋怀仁，不就是么。
少年心底那点怜悯情思，也随着态度软化而翻涌上来，成岭握住了她的手，为她说的话而不住地担心。
“你几次三番破坏他的计划，还被他关进监牢。如今和我们不管不顾的来了昆州，之前又被他派人绑走过......”少年欲言又止，他很怕赵敬已经盯上了她，下一步便是要铲除玉颜。
“我不怕，”玉颜回握住他，好似能凭借着两相交握的手来汲取力量，“可是你自己说的，要拉我回到正义这一边。”
故事接着讲述，一双小儿女也在回忆中互相补全着对事情的认识。张成岭了解了玉颜与毒蝎的关系，也知道了她今日接头的目的——为了给温客行解决头疼的问题。
说到此处，她停顿了一会儿。
今夜说给成岭的消息已经足够多了，他目前所知晓得，已经与温客行周子舒二人同步。赵玉颜自然是瞒不过那两个人精的，所幸早早地各自坦白清楚。如今，她竟连张成岭也糊弄不下去了。
温客行与周子舒虽然知情，但两位长辈也不好意思像成岭一样直白。他们总会顾全一个姑娘的隐私与脸面，因此在有些事上，也是囫囵吞枣、不知全貌。
就是这样一份尊重的距离感，让温周的消息落后了她一步，也让他们在赵敬的局中逐渐落后，而不得不听从这冥冥之中的摆布。
今日，赵敬就抛出了下一步棋。
群鬼册。
四季山庄中的温周恐怕还不知晓，但赵玉颜这个变数已经在两方漩涡的交汇处扯动千机，带来了一丝细微的改变。
“成岭，你今日在街上，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消息或者看到什么奇怪的册子？”
“不曾遇见。”
“你对鬼谷这把杀人刀，有何看法？”她小心翼翼的问出了这个问题，仔细观察身边人的情绪与脸色。
鬼谷是他的灭门仇人，虽然是听凭幕后之人的指使，可他依旧怀有强烈的恨意。
“鬼谷...我恨赵敬，也恨青崖山的恶鬼。虽然是有人指使，可他们都是为了一己私欲而枉顾别人的性命。一想到他们做了那么多坏事，害得那么多人和我一样家破人亡，我就吃不下、睡不着，恨不得一夜之间就能练成师父师叔一样的本事，灭了这群恶人。”
他似乎十分坚定，还感叹这世间若是没有鬼谷，就不会有这么多悲惨的事情发生。
“那...”她实在是不忍心把真相说出来。
这个伤痕累累的少年已经经不起这样的打击了，若知道了自己亲近仰慕的温客行是鬼谷谷主，他大概会发疯吧。
赵玉颜又想起了每日小心翼翼，藏着自己身份的温客行。这便宜师傅每每看着成岭，那眼里的愧疚都要漫灌江海了。虽然他不是伤害镜湖派的凶手，可他是鬼主一事，已经是天下皆知。
如果今夜不说，那明天成岭踏出这扇门，就会被别人告知这个消息。他会不会与温客行反目成仇，会不会做出些傻事来...赵玉颜的理智告诉她，不能一脚踏进赵敬设好的圈套。
今夜，一定要让张成岭面对真相。
“那你可知，温客行便是鬼谷谷主。”
“什...什么？”
玉颜，你可莫要与我开这种玩笑！
“温客行，是鬼谷之主。”
“不可能！”
张成岭大喊一声站了起来，推开身边姑娘的手，在玉颜的阻拦下跑出了破庙。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揭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