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重明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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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清洞内，顾湘与曹蔚宁相视无言。
曹蔚宁心里早就隐隐猜到了些什么，却因为善良而选择相信。阿湘此刻更是不敢和他说话，她怕自己的爱人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满身血债的鬼谷探子，青崖山地狱的无心紫煞。
“饿坏了吧，来，这是师叔给你们分的，蔚宁与阿湘赶紧吃。”大师兄托着半碟点心和一小壶清水走了进来，莫蔚虚催促着两人赶紧进食，别饿着肚子。
药人还围在外面，粮食越来越少，连一向沉稳可靠的大师兄都已面露愁容，担心门派的未来。
曹蔚宁想要出去和这些魑魅魍魉拼了，顾湘也终于开口，要和他们一起杀出重围。
“杀什么？现在出去就是送死！”杨蔚玄撑着师弟蔚蓝的手走进内间，“不可轻举妄动，所有人都要等师父回来。”
“师兄，可若…”
可若是师父回不来，或师父回来的太晚，所有人都要困在山洞中等死么？
杨蔚玄瞥了一眼师弟，蔚蓝一下子不敢吱声。莫蔚虚似乎还要说话，也被他三言两语岔开了话题，支了出去。
此间只剩湘宁并杨蔚玄三人，他看了看这个傻弟弟，心中已经做好了送二人下山的准备。
“湘姑娘，有些事情，再不说就没机会了。杨某劝姑娘早些坦白，早些面对。”
曹蔚宁目送着二师兄离去，却不敢回头看阿湘，他想问却又不敢问。
“曹蔚宁，你不问我么？”
“我答应过温周二位兄长，要一辈子对你好。我心里想知道真相，但你不愿说，那我就相信你，不必问。”他没有回避自己的内心，而是一如既往的向阿湘坦诚相待。这份真挚与直白打动了当初的无心紫煞，也一直感动着她。
“傻子！”
顾湘主动开口承认了一切，可曹蔚宁却不愿相信。在他心里，温客行和周子舒都是好人，断不会做下这些事。
“曹蔚宁，如果我说是真的怎么办？”
“如果你是奸细，害了我师门……我就杀了你…再自杀。”曹蔚宁红着眼眶死死盯住顾湘，“然后我与你一起投胎，走在你前头，让老天爷下辈子保佑早早遇见你，不会让我的姑娘再吃苦，也不会让她学坏。”
但曹蔚宁相信，顾湘不是这样的人。
……
天窗地牢，黑压压的石室不辩天光日月，赵玉颜不知自己被关了多久。周子舒身上的伤口，情况不好，这弯钩不止穿了琵琶骨，还割伤了左右两肺。殷红的血气不断蔓延开来，只能时时盯着换药，别无他法。
“玉颜——”周子舒费了半天力气，才从嘴里说出一句话来，“地牢…阴冷……你莫要…在这里陪我…”
“我得让你活着，”赵玉颜打断了他的话，“周叔，您还是别说话了，这双钩子压迫心肺，迟迟止不住血。你现在呼吸困难、血气上涌，再多说一句都是找死。”
论起刑具，没有人比前任天窗首领再熟悉的了。这里每件物事，都在他的手上一一断送过人命。
穿骨夺命，消磨的就是人的一口气、一腔血。嘴硬的犯人上刑，心肺与铁钩间不断划磨，伤口久不成愈，血气凝滞而外涌。
呼吸不畅、眩晕耳鸣，虚弱却清醒。
酷刑之下，认是死，不认更是死。
若是认罪坦白，话说多些，死的还能痛快些。
七窍三秋钉后，他又尝到了另一种酷刑，心中不知作何感慨。五感减退，他已经不能清晰的感受到痛，只觉得这日子过的忒荒谬可笑，离他的三山六水、逍遥人间太远太远。
都说不知者无畏，可是周子舒，他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他太知道了。可他不能杀赫连翊，更没本事带玉颜一起逃出去。
自己烂命一条，无所畏惧。这孩子是故人之后，他不能冷眼瞧她受苦。为此，他选择了生死之间的第三条路。
段鹏举气势汹汹踏进地牢，手中握着一根鞭子，见到周子舒后二话不说直接抽了上去。赵玉颜心下震惊，拖着脚镣挡在了他的身前。
“叛徒！”段鹏举气的快要说不出话来，手上不停的朝眼前人招呼，哪管王爷的命令与这疯女人的身份，“你对王爷做了什么！”
身为阶下囚的两人表情各异，周子舒心中似有疑惑，但面上波澜不惊。他对赫连翊拍出那一掌，的确动了手脚，但也只会令他虚弱无力、缠绵病榻月余。怎么今日段鹏举一脸要杀了他的表情，莫不是王爷出了别的岔子？
赵玉颜背对着挥鞭的愤怒男人，痛呼中神色竟有些得意，她见段鹏举来此并不诧异，正是因为她也对晋王动了手脚。
“我——下——的——毒”
她邀功似的朝周子舒做了口型，却见周叔一脸的严肃，对她的手段不似赞同。
“死不了的。”赵玉颜的得意劲蔫了下去，悄悄找补了半句。她也没下什么要人性命的剧毒，况且天窗搜身严密，根本夹带不了什么进王府。
只不过是她身上的蛊血，日日掺进赫连翊的茶水里。这是周子舒续命的神药，却也是赫连翊催命的毒药。
“王爷对你如此看重，至今不忍伤你性命，你却以怨报德！”段鹏举瞧见周子舒这副神色自若的脸就怒火冲天，伸手拽住了碍事的赵玉颜，把这疯丫头摔打去一旁。
“王爷受的内伤，是本门的独门绝学…凌寒暗香劲。”面对着气急败坏的老段，周子舒不紧不慢的说起了自己使的小手段，“中招之后，心脉大损，余生，只能缠绵病榻。”
短短一句话，被他拆成了几段，还夹杂着浓重的呼吸音。在场众人都听的清楚，这是酷刑带来的痛苦。
“只有，本门的武功可解。”
“但这武功啊，世间只剩一个传人了。”
“你猜猜，他是谁？”
三句话，断断续续、气若游丝。却能将晋王赫连翊、天窗上上下下，以及眼前恨不能生啖其肉的段鹏举玩弄于他的计划之间。
这已不是天窗对阶下囚的审问，而是一场周子舒与天窗的对峙。
他还站到了上风之地。
“少废话！有什么条件才肯治王爷的伤，说！”段鹏举不得不按下心来，与他谈条件。
“呵…呵，鹏举啊，咳——咳——你不会以为我打他一掌，是因为我一刹那间心软吧？”
段鹏举不屑的表情说明了他的心思。
“跟了我这么多年，竟对我一无所知。”
周子舒轻轻闭上了眼睛，嘴里的嘲讽却没停，“真是伤透我的心了——”
“周子舒！你别以为王爷这样便不敢杀你！你不肯治，天下有的是神医能人！”
赵玉颜被两个黑衣手下死死钳着双臂，挣扎着看段鹏举摇晃那双锈红铁钩。
她大声尖叫，挣不脱，也打不断折磨周子舒的动作，只能目眦欲裂、眼光淬毒的盯着那漆黑衣袍。
“你再动他！我保证赫连翊五内衰竭、七窍流血、毒发可怖、狰狞暴毙！”
段鹏举猛的回头，见她言辞激烈不似作假，立刻放开了周子舒，来到这疯癫女子面前。
“贱人！”
赵玉颜受了他一记掌掴，被人带到了别处关押。段鹏举知道周子舒油盐不进，又厌烦自己接连收到的屈辱。赵玉颜自己送上门来，就不要怪他老段心狠手辣了！
空荡荡的天窗地牢如今只剩下周子舒一人，他所能做的，只有一个拖字了。
拖到赫连翊醒来，拖到七爷大巫到昆州，拖到……
那个人来救他。
他在心里默念他的名字。
清风山禁地，石洞之外
毒菩萨耗的没意思，又想出了个作践人的法子。她差使了几个手下，架炉胜过，把烤肉摆在风口引诱洞里的弟子。
“姑奶奶我就不信了，一群饿红了眼的小弟子，能扛得下我的招！”
俏罗汉也抱着胳膊，站在洞前冷眼旁观。一双眼睛看死人一样盯着洞口，只等里面出来一个便杀一个。
蝎揭留波坐在一片树荫下，手里拿着封信，晋州那头加急传来的消息。信上写的不过是那小傻子的近况，他只略略扫过后便扔进了火堆里。
一场守株待兔、引饿“狼”出洞的好戏并没有如约上演，莫怀阳突然带着赵敬回到了清风山，一掌拍飞了蝎王面前的桌子。
赵敬更是出离的愤怒，面沉如凝墨，一言不发地打了他一巴掌，斥责蝎王是个大逆不道的疯子。
蝎揭留波噙着眼泪，半抬着头，望着天上发呆。这一巴掌，或许是个答案，是他早该知道、早该清醒的一个解脱。
柳千巧，杨蔚玄，赵玉颜…或许，你们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了。
蝎王终于看清赵敬的真面目，原来这就是他的好义父啊。为了维护自己正人君子的面子，将他抛弃到尘埃里去的义夫啊！
心灰意冷，这四个字是他第一次明白。蝎王此时心神大恸，听不见赵敬恶毒锥心的斥骂，只用一种陌生的眼神对着他。
这种倔犟在赵敬眼中视同反抗，他一手培养的棋子竟敢忤逆，便是十恶不赦的罪。毒菩萨见势不妙，立刻挡在蝎王面前求情。
“主上——息怒！”
赵敬眼中已经没有伪装出的柔情，只挤出一句让他赶紧滚的话来。他还要去跟莫怀阳道歉，弥补这个小畜生犯下的事，挽救他原本的计划。
“毒蝎不知道你我结盟，才对清风剑派出手？”莫怀阳掏出三块琉璃甲，逼赵敬给他一个交代，“赵盟主不要拿我当个傻子，我清风剑派定要一个交代！”
赵敬好说歹说的劝着他，最终点了点头，答应莫怀阳事成之后献上蝎王的人头。
“蝎儿啊蝎儿，不听话的孩子，注定是要被为父放弃的…”赵敬一个人在屋内喃喃自语，也不知他在心里给蝎揭留波判下死刑之时，有没有想起宋怀仁、想起赵玉颜。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顾湘的身份瞒的本就不牢靠，更何况师父莫怀阳回到了清风山。
杨蔚玄离开山洞的第一时间，就将湘宁两人带到了半山小屋，全然不敢在门派中停留多一刻时间。
推开小院的大门，两位熟悉的朋友在此间等候着他们。蝎王斜坐在亭子里，手中端着一杯热茶，朝杨蔚玄点了点头。
“千巧姐！”
阿湘没有想到柳千巧也在此处，还跟在了毒蝎的身边。她又瞧得出艳鬼此时投了新的主子，故此不敢上前，只紧紧的拉着曹蔚宁的手。
“人我带来了，你交代完了就尽快安排他们离去。”杨蔚玄的腿伤未愈，仍是一瘸一拐的，“门派中乱糟糟的，未免师父怀疑，我先走了。”
“师兄…这是…”
曹蔚宁不明白，他刚刚才接受了阿湘的身份，怎么忽然间，自己最亲近的师兄也与毒蝎有了联系。
“阿宁，清风山已经不宜久留了。解释的话自有湘姑娘和旁人告诉你，师兄只盼你逃的远远的，平安快乐的活着。”
杨蔚玄说完后便转身离开了，脚步决绝的向山上走去，任凭曹蔚宁怎么呼喊，都不曾回头。
“顾湘…曹蔚宁…”
蝎揭留波放下了手中茶盏，打量着眼前这对跨越正邪是非的苦命鸳鸯。
“我答应放你们走，但你们，也要帮我传几句话给鬼主听……”
晋州天窗
赵玉颜的待遇说不上好，但总归此处比天窗地牢好上太多。被押进这处屋阁前，她瞄到了门前的匾，这间屋子叫重明。
负责看守的人是位相貌端正的青年，对她客客气气的，甚至还向她透露了些周子舒的消息。
难得的善意在天窗里格外令人好奇，赵玉颜每日见青年来此换班，都要缠着他说几句话，摸一摸他的底细。
毕星明，这个青年名叫星明。
若说天窗是一口泥泞漆黑的深井，那这个人，便是井底仍存的一捧清泉。赵玉颜观察了几日，她知道毕星明是个心中存善的人，换言之，是个能被利用的人。
她得想办法让人来救她，不论是温客行还是景北渊，甚至联系毒蝎也可以。
生存的机会，就在眼前人身上。
“毕大哥，周叔还好么？”
赵玉颜每每都向他打听许多事，尤其是周子舒的消息。不仅仅是她心中担忧，更是因为她发现了些端倪。
“周庄主仍被关押在地牢，但今日没人去审问，姑娘放心吧。”
毕星明也总是用差不多的话来回她，在外人面前并未表现出什么怪异。
直到今日，她发现重明阁外换了些陌生的面孔，毕星明也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赵姑娘，在下师承四季山庄，也算庄主手下的弟子。”星明道破了自己隐瞒的身份，面对赵玉颜拔出了青锋。
“得罪了！”
手脚上的枷锁被人砍断，赵玉颜恢复了自由。她没有道谢，也没有说话，心中思索着程星明今日反常的举动。
“是鬼谷谷主，还是蝎王？”
毕星明是四季山庄弟子，她起先猜测的八九不离十。眼神扫视远近持剑戒备的十几人，她猜测这些也是山庄旧人。
但仅凭他们，远远不够救她和周子舒出晋州，若是她说的难听些，这几个年轻的弟子，恐怕都无法送他们安全走出天窗。
可今日不同，看守她的天窗卫士全部消失，毕星明将她带离重明阁时也无人阻拦。好似冥冥中有另一个力量帮他们牵制了天窗，只待程星明救出两人，里应外合。
“姑娘放心，他们都在外边等着你。”
星明护着她走入地牢，果然此处防守松懈，仅有几个喽啰当值。身前的青年手起刀落，直入地牢深处。
“庄主，我们来迟了！”
周子舒缓缓抬起头，努力集中视线，辨认出了眼前的弟子。
“星…明”
脚下镣铐应声而落，满身伤痕的周子舒此刻只剩下肩胛一处桎梏——穿骨钩，也是最难剥离的一处桎梏。
“姑娘，”毕星明从怀中取出一只紫色的针囊，赵玉颜眼神扫过，便知晓这是自己的，“令兄赵公子让我转交给你，庄主身上的铁钩，就拜托了。”
凤凰金针物归原主，赵玉颜抽出一根，抿了抿上头淬着的麻药，心里冷笑：“好一个令兄赵公子！蝎揭留波，你如今改名叫赵蝎了！”
奚落归奚落，这份恩情还是要收下的。赵玉颜只感叹毒蝎神通广大，连地牢里周子舒的伤势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这嘴上说的好听的哥哥，还给金针上涂了麻沸散。
“得罪了！”
赵玉颜直接割开了周子舒的上衣，将这血渍染了又染的粗布扔到一边，抬手间在肩胛旁扎进了十余根细针。
“毕大哥，麻烦你了。”
毕星明不敢怠慢，照着玉颜的嘱咐运功聚气，狠了狠心，将钩子倏地拔了出来。
极致的痛苦令人瞬间窒息，周子舒眼前一黑，一口气微弱的快要消散，干涸的喉咙里发不出一丝一毫呼喊。
血肉翻飞的惨状令星明不敢直视，他拿起剑走向门口，为赵玉颜接下来的治疗把守望风。
密密麻麻的上百根金针，分布在这个男人的前胸与后背。血淋淋的伤口外还有七枚日久的疤痕，正是七窍三秋钉。
堪堪止住血后，赵玉颜看着钉伤不知该说什么。该说因祸得福么？这钉子令他痛苦万分，却也在此刻锁住了周子舒的一线生机。
可这摧筋断命的钉子又算什么福气？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重明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