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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四十一章 压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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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仲清眉头紧锁,反驳道:“今日不是进去好些人了吗,难道他们都得到张大人的准许了?”
狱卒看他一眼:“方才大人过来亲自下令的。”
说完,重新看向前方,一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管用的架势。
范仲清一听狱卒真的搬出来大理寺卿张大人了,料想到一个小小的狱卒也不会为了把自己挡在外面编这种谎话,回头歉然地看着申世兰,露出几分无奈。
申世兰在旁边听得清楚,脸上也没任何不快,她向前走近几步,朝范仲清弯了弯身:“不管怎么说,今日还是谢过大人了。”
范仲清忙回礼,脸上有些不好意思:“申大人这是说的哪里话,九门那边既然放出风头说要查案,大理寺这边能照顾都是尽量照顾的,就是今日……实在不巧,没能帮得上忙。”
他看了申世兰一眼,眼珠转了转,还想最后再坚持一下:“不然,我去找张大人说说?”
申世兰伸手打断他:“算了,既然张大人已经明令禁止别人探视,就不要明知故犯了。”
范仲清看着申世兰脸上仍带着浅笑,心头更觉愧疚,可也无法,只能作罢。
他将一行人送出大理寺衙门,眼见着那些跟着来的学生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也不知该说什么安慰,申世兰在旁边走着,随口问道:“大人可知,从昨日到今日,都有谁来看过萧轸?”
范仲清顿了顿,扭头看她,领会到她的意思之后,靠过去小声道:“萧家王家都有人来,宋大人也带人来盘问过,除此之外,就没有旁人了。”
申世兰面露疑惑:“宋大人也带人去了?萧轸既然已经归案多日,大理寺的人应该都掌握了第一手的证词,怎么,宋大人还要再亲自去审问吗?”
范仲清被她问住了,绞尽脑汁想了半晌,最终摇头:“这我倒是不知。”
送人出了大理寺,他弯身要告辞,申世兰回身对他道:“今日之事,不管结果如何,还是谢过大人相助了。我在镜玉楼订了一席,作为谢礼,不知大人可否赏脸,下衙后与在下去镜玉楼小酌一杯?”
如此直白的邀约,即便是为了答谢他的帮助,范仲清仍旧是有些惊讶,呆若木鸡地立在那处,脸上微微泛红:“这……”
他是书香门第出身,虽不至于太过迂腐,但骨子里还是很矜持。
单独与女人同坐一席推杯换盏什么的,从未有过。
申世兰大方地笑笑:“只是为表谢意,还望大人莫见怪。”
“若大人不喜——”
“没有!”
范仲清说罢,端端正正施了一礼:“范某自当赴约。”
直起身后,低下头转身回去了,也没问申世兰订的是哪间房,具体是何时候。
吃了一记闭门羹的学生们看到大理寺正这副模样,又被逗得捂嘴偷笑。
“这个范大人还真是有趣。”
“是啊,好生害羞,说话时都不敢看人的眼。”
“我瞧着他方才都脸红了,哎?你们谁知道范大人府上是个什么情况?”
“你是来学习的还是来相人的?”
“不过,我倒是觉得他对咱们申司学……”
女郎私下里打趣,不背人,甚至打趣到了申世兰身上。
不过都及时收住了声,见申世兰没有生气,心里松了一口气,赶紧岔开话题说别的。
仿佛忘记了这里还有一个男人。
不过说是男人,似乎又有些算不上。
兰茵瞥了一眼侧头远眺的裴青钰,他像是假装没听到她们说话,眉头别扭地皱着,浑身上下满是无所适从。
她多少明白些他为何会觉得不自在了,这种话在他听来大概会觉得冒犯吧。
虽然也不是他故意偷听的。
兰茵看向申世兰:“司学是想从范大人那里打听打听萧轸的消息吗?”
申世兰笑笑:“正是。他为人忠厚老实,耳根子又软,从他那里下手会比较方便。”
她一说,后面的小娘子们纷纷捂嘴,怔了一怔后,面面相觑,又笑开。
“司学这么一说,倒是显得那范大人有些可怜了。”
申世兰对她们的打趣不甚在意,温和地笑着摇头:“他也确实是个值得深交之人,你们以后若要步入仕途,也要学会看人,这样的交际打点是必不可少的,与其去碰那些冷钉子,还不如多花费心思在一些好相处的人身上,将来在官场里总有用得到的地方。”
她是全然没有旁的心思,虽存了些私心,但也是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地与之结交,大方坦荡。
女郎们收敛了玩笑的神色,向申世兰弯了弯身:“谨遵司学教诲。”
“不过,我们进不去大理寺,关于萧轸就知之甚少,之后要怎么办?”
兰苑一直冷肃着脸,方才的调笑她就没插话,此时一板一眼将话引入正题。
空气陷入沉默,申世兰垂眸似是想着什么,兰茵见众人都把目光放到申世兰身上,等着她开口,无声向前两步,对申世兰道:“关于镜玉楼一案,我这里倒是有些线索。”
众人一齐看向兰茵,申世兰也抬起头:“差点忘了这个……听闻那晚,你就在现场?”
兰茵点了点头。
“好。”申世兰看了她半晌,点头应答,“我们先回太仆寺。”
回了太仆寺后,兰茵就将自己亲眼目睹的事无巨细同他们道出,只是说到水隋峥时,就像对此人并不熟知一般,好奇地看向申世兰:“申大人对这个水知县可有什么了解?”
申世兰敛眉思索,犹豫着摇摇头:“我只知他涉嫌贪污渎职罪,在狱中畏罪自尽。”
她似是想到什么,补充道:“不过他的一些策论我有拜读过,字里行间不难看出他的品行,应当是个心存百姓社稷的好官,所以当时听说他犯了大罪,我也是唏嘘过的。”
兰苑沉着脸道:“水隋峥克扣粮食,再以高价卖出,在百姓缺衣少食的时候,私自屯粮,证据确凿,此案应当没什么回旋的余地。”
邵从荨却有不一样的看法:“萧轸既然在晕倒前提到了水大人的案子,就必定还是有什么事是我们不知道的,至于证据确凿……我听说水知县甚至都没有到京城受审就畏罪自杀了,畏罪自杀难道不就是另一种死无对证吗?”
“你没有证据就不要信口雌黄!难不成一个板上钉钉的案子,不去信案综,反而要去信一个小小的押运官吗?”兰萱儿突然有些激动地站起来,指责邵从荨。
邵从荨见她反应这么大,也怔了怔:“我……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说另一种可能……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这时,申世兰含笑望向兰苑:“若是我没记错,当初这件案子是你父亲远赴兰陵,与兰陵新任知县一同受理的。”
兰陵受灾严重,期间又闹出这么一桩丑事,朝廷便下派官员督查此案,顺便赈灾济民。
兰茵的二叔兰世荣便是其中之一,这件事兰茵是知道的。
兰苑神色未变,没有否认。
“父亲虽然一同参与审理水隋峥贪墨案,但这个案子背后主审人是晋国公,在晋国公面前,我父亲也说不上什么话。”
兰茵听到晋国公三个字,心中翻涌起浪潮。
水隋峥之案,背后的主审人竟然是萧澹忠?
看来左右都逃不开跟萧家有关系了。
“还是要先弄清萧轸的证词,看看他到底都知道些什么。”兰茵道。
申世兰点头:“待我去问问范大人,再议后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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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太仆寺出来后,兰茵一直装着心事,上马车时,她心不在焉地伸出手,搭到视线中递过来的那节手臂上,直到手指碰到那人温热的手背时,才反应过来。
手指微蜷,兰茵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去提裙子,对裴青钰道:“以后这样的事,不用你做。”
裴青钰看了看自己抬起的手,面无表情地放下背到身后,不轻不重地道:“在外面给你留体面,这是你自己说的。”
兰茵回眸,看他晦暗的侧脸,心里疑惑,不知他怎么就突然这么听话懂事了。
“你不与我处处作对,就已经是很给我体面了。”兰茵收起疑惑,不做他想,蹬上脚凳,一步一步上马车,“至于这些虚礼,你心里不愿,就不必做给别人看,很多事我自己能做好的,也用不到你。”
裴青钰剑眉轻轻蹙了下,想要说什么,兰茵已经掀开帘子进了车厢里。
素手收回,竹帘放下,也没给他任何回答的机会。
心里陡然生出一股无名火。
好像让他对她好一点是她,在他示好时冷漠推拒也是她。
他到底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让她满意?
小厮牵了马过来,将要双手奉上缰绳。
裴青钰忽然沉下脸来,踏上脚凳,掀开车帘走了进去。
午后阳光耀眼闪过,又被青色身形遮住。
兰茵看着眼前突现的身影,神色一怔,裴青钰钻进车厢,脸色铁青,深沉瞳孔中涌动着无尽怒色,又被他冷漠的脸生生压住。
兰茵吓了一跳,看着他道:“怎么了……”
裴青钰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地坐到旁边,胸膛起起伏伏,沉沉的呼吸在整个车厢中回荡。
兰茵怎么看不出来他是生气了。
却又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他生气了。
“是我说错了什么话么?”兰茵攥着手中帕子,想了想,抬手要将窗前的帘子卷起来。
不知道大理寺衙门前还有没有旁人,若是让人见到两人同乘一辆马车,总归不是太好。
谁知刚拽上短绳,裴青钰知道她意图般,突然起身,先她一步抓住短绳,手边正与她的手碰上,温热磨蹭间,兰茵飞速地收回手。
裴青钰半躬着身,在并不宽阔的车厢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兰茵。
半晌后,她听他道:
“是我想问问你,是不是我做什么事,都是错的?”
手帕覆上被他蹭过的指尖,兰茵本也被引出了几分火意,又被他一句无头无脑的问话浇得透心凉。
神色错愕,她唇口微张:“你说什么——”
裴青钰一手扒着车壁,一手攥着短绳,半个身子的阴影将兰茵整个笼罩住。
喉咙滚动一圈,他想要说什么,理智却撕扯着思绪,让他将浮于心头、满腔的怒意和委屈都咽了回去,就这样静了良久。
良久后,他偏过头,放开短绳。
又坐了回去。
“你说清楚些。”嗓音沉甸甸地坠着千钧巨石,像在砂砾上磨过般嘶哑,他看着别处,问她,“我到底怎么对你,才不算逾矩。”
兰茵倏地扭头去看他。
原本宽敞的车厢因为突然多了一个人而变得狭窄逼仄,空气都跟着稀薄起来。
兰茵莫名觉得喉咙发涩,心跳得比平时快了些,好像连呼吸都变得不顺畅了,她下意识抬起手,手心抵到心口一样的高度,又觉这样显得局促,容易让人看出她的紧张,便将手重新放了回去。
“私下里,就如同当年在医馆中一样。”兰茵声音依旧平稳,只是笑意有些僵硬,“外人面前,你只要不与我作对就成了。”
她觉得这是甚好的距离,也是她能想到,既不让人闲话,又不显冷漠凉薄的相处方式。
如何才算逾矩呢?
这个话题不宜深究,再往下说,怕是两人都会尴尬。
所以她才想找到一个对彼此来说都合适的位置。
谁知却听到一声冷笑。
“像医馆一样……呵呵。”裴青钰轻哂着移开目光,不再看她。
“算了。”
兰茵要说什么的时候,就看到裴青钰径直起身,弯身撩开车帘。
将要出去之时,背着身对她道:“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说完,车帘被放下,将外面的光线遮挡,里面又恢复死一般的沉寂。
兰茵坐在阴影中,听到身侧有人驾马离开,心神一动,她急忙握着短绳拽起小帘,向外探头望去。
镜甯在外头,说道:“大公子先走了。”
毋须多说,兰茵也看到裴青钰驭马离开的背影了。
空荡荡的主街上,健壮的马蹄一步步远去,落日映辉,金光盖顶,她却总觉得心头有些空落落的,像是有什么话没说,而她又不知道到底该从何说起。
放下小帘,她道:“走吧。”
像水湄这般大的孩子,心思总是难猜的,只是兰茵与水湄从小一起长大,像亲妹妹一样对她了解甚深,所以总也能镇得住她,可裴青钰不一样。
她觉得她在他面前,偶尔会像哑火的炮竹,明明不畏惧任何事,却总想避开他的一切。
兴许是他那双眼总是太委屈了,就好像那日,她明知是小孩子的圈套,在细雨朦胧中还是抵不过小狗可怜巴巴的呜咽,冒着雨爬上假山一样。
她看他满身尖刺,实际上背影充斥着与世割裂的孤绝,因为太想念而不敢想念,因为太想靠近而不敢靠近,因为太想触碰而不敢触碰,就这样活成了尖锐刻薄的样子。
而有时,又会无意识地展露出自己的可怜。
一旦如此,她就无法硬下心肠。
兰茵坐在马车里,满脑子都是裴青钰转身就走的画面。
她应该说一句什么才对的,可惜时机过了,已经晚了。
就在她神思忧虑时,忽然感到马车晃了一下,而后停住。
兰茵收回思绪,问道:“怎么了?”
外面传来镜甯的声音:“回夫人……是宋少卿派人来传话,说要请夫人到楼上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