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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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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
本该退朝回府歇息的林韵清被女帝留了下来,此前虽也有单独召见过她,这却是第一次没有优先召见她的父亲林正道。尽管林韵清心中抱有疑问,但毕竟是女帝下令,她也并无资格提出疑惑,只能乖乖在退朝后在偏殿留下来等候商谈。
显而易见,女帝这是遇到什么忧心之事了。女帝如此忧心,定然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思量,没有直接与她明说自然是表明女帝仍在犹豫是否要将这任责全权交给她。林韵清细细回想了一下方才在朝堂之上谈论的那些政务,似乎并没有提及什么能令女帝如此忧心的政务。看来此事并不简单。
林韵清能感受到偏殿内气氛的凝重,再加上林正道不在场的缘由,她也多少能够猜到一点。
据她所知,近日以来能忧圣心的只怕只有北部闹洪灾这件事。闹灾多日,百姓却尚未得到安置,发放下去的粮草物资不知被那些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贪官污吏折扣多少,老百姓们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女帝念着林正道年老力衰,为国鞠躬尽瘁十数年,如今灾难尚未脱险,倒也不能命他一介老官再亲自前去。可他多次参言,想要亲自赶往北部,如此强硬的态度倒是伤了女帝颜面。女帝威严有损,自然气不过。再瞧着林韵清这位由她亲手提拔的女官,似也能委以重任的模样,女帝应当是有心拉拢林韵清作为自己的心腹势力。
毕竟父女二人在这朝堂之上鲜少交流,除去事关百姓名声的意见两人尚且还能够有些许共同意见,但诸多事关其他方面的政事,两人各执一词的场面也不是没有。倘若林韵清这方势力能被自己所用,想来女帝也是乐意非凡。
于是在心中细细分析一通后的林韵清恭敬地候在珠帘之后。
但隔着珠帘,她都能隐隐听见女帝的叹息。大抵还是因为她身为女子的缘由吧。毕竟与年老力弱的林正道相比,林韵清虽年轻有力,但也跑不出自己仅仅是个女子的身份,何况作为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此次洪灾险象万生,若是林韵清独自一人赶往前线,只怕是受了伤,朝中还要损失一位未来栋梁。
但林韵清资历尚浅,即便当初科举考试“连中三元”,众人高看她的缘由也多半是由于她的家世与父亲。但凡她的手中有几件由她亲自解决的大案子,想来日后在朝中地位也能稳扎稳打,缓步提高。女帝为此着重思量了许久,却依旧心中有所犹豫。
“唉,此事倘若能解决......”女帝尚在纠结的喃喃之声隐约自珠帘后传来。
正当林韵清思忖着要不要主动开口时......忽然听见一个清亮的男声。
“圣上,不如就由派末将随林大人一同前去吧。”
原本女帝正一筹莫展,就见偏殿门边忽然便出现了一个令林韵清意想不到的身影。
“泽远,你来得正好!”
“参见圣上,方才路上耽搁了点事,稍有来迟,还望圣上勿怪。”就见陆泽远行了一礼,语调平平,面上神色自若,瞧不出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女帝却是高兴,直到他落了座,这才谈及方才苦恼的事。
果然是为了那洪灾,前些日子派下去的大臣皆是束手无策。物资紧缺,看管又不到位,灾民们吃不饱穿不暖,无家可归。还有那尚未疏通的地区险象恒生,即便林正道经验丰厚,她却也是不放心交给已经年老的功臣的。
最后,林韵清和陆泽远接了旨,当日便连夜赶往灾区最为严重的地带。
路上的马车驾得飞快,两人现下这也算是公事上的第二次接触,但不知为何这一时间倒也谁都没空为此尴尬。大抵是抗洪前线形势严峻,林韵清竟也是没那个闲心思量与自己同行的陆泽远了。
但想来他镇守边疆数十年载,也是爱民爱兵的一位好将领,不尽然怎会在百姓心中颇受爱戴呢。如今能够率领官兵将领与她一同前往前线,也是帮了大忙。女帝定然也是做如此思量,这才派遣一位文官,一位武官,算得上是最为稳妥的打算了。
然而不管林韵清一路上做了多少思想准备,做了多少心理建设,又闭目养神镇定地思忖了多少治灾救民的良方......一切都在她看到了灾情的那一刻,变得空白如也。
如此险象恒生......如此可怖的灾难......人类在它的面前就如同在巨兽面前不自量力的蝼蚁。渺小得如同蜉蝣,根本不得已撼动大树。
而同样下了马车,看着这片被洪灾侵袭之后的大地,陆泽远也只觉得他好似再度回到了边疆那千疮百孔的战场上。
地面全是由大自然之难而留下的痕迹,碎石散沙于那裂缝中迸裂,现场弥散起一层迷雾般的烟尘,唯一能看清的只有延伸到只剩下一半的砖块上,那蛛网般的裂缝......却窥不清那黑黢黢的内里。
黄黑色的泥水如同滔滔之江水,急湍似要冲破一切,毁灭这世间。周围皆是周遭百姓的哭喊声,有的哭自家的屋子,有的哭自家的田地,有的哭自家的鸡鸭,有的哭得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只因自家幼童和老母亲也被这万恶的洪水带走了。
即便是见过战场残酷的陆泽远,也为此而感到震撼不已。
与其直面血腥,这般令人痛心的悲伤与绝望,才是令人心碎。
而林韵清过往也只在电视上看到过有关洪灾的报导。实际上的这个朝代防洪措施简陋,几乎可以说是被洪水毁得一干二净。却是真正直面这一切。
尽管已经派官兵前往疏通河道,排水泄洪,但这突发的洪灾带来的损失依旧是不可逆的。尤其是老百姓,他们的心血,他们祖代生活的地方,全部被这洪水给毁灭了。
地方官倒是行动得比说得更快,听说上头派了大官来视察,各个献殷情得紧。往年也不见得其发粮赈灾有这般积极。自打接见了林韵清和陆泽远,几个小县令倒也不会荒唐到叫去什么的楼里“喝酒吃茶”,反倒是吃饭的时候约了一台子唱戏的。
林韵清倒也是对戏曲颇感兴趣,尤其是她曾无缘一部与戏曲相关的剧本,便更加勾起了兴趣。只不过当前百姓受苦,生活于水深火热之中,又岂是他们现在如此闲散做这种消遣之事的时候?于是那几个唱戏的便被送了银子,早些安排妥当在这洪水灾难中自保要紧,逃命去了。
皆叹风萧萧兮,远处空谷传响。如此凄清之景满载着万千思绪漂泊远方,不知最终在哪儿落脚。来时分明是满怀着希望,如今却在天灾面前逐渐走向绝望。
究竟是何人在那里哭诉在那黑暗之中,没有光。又究竟是何人在那里窃窃私语,叹息着命运的不堪与过往的不幸。
帮忙清点发放物资,发动百姓纷纷组织,协同官兵规划泄洪路线......
林韵清已经许久不曾顾忌自己在外人面前的形象了。如今的她就和在这里苦苦寻求着生的希望的百姓们一样,身上衣裳不知沾染了多少次污脏的洪水,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也数日未曾沐浴焚香。发髻也只是随意挽上了一个最为简易却不会松散的样式,称不上好看。
长时间在水中踏步行走,又长时间未曾休息。林韵清自认为自己自打接了皇旨,便是要将这件任务做好,做踏实,给老百姓们一个交代。而这份决心与觉悟,绝对不会因为她是个女子,是林丞相之女,或是当场文官林大人而有任何变化!
于是她凡是能帮得上忙的,皆亲力所为。也并非特意在百姓面前争着抢着干脏活累活表现自己,而是真正将自己所学在这场灾难中实现真正的价值。
大抵是百姓们也不敢相信,这位高高在上的林大人竟会精通水性。本以为和那些大官一样只是来巡视一番,走个过场便会京城禀报了,却不想她竟是真心实意地和当地的百姓们站在了统一战线。他们的态度也从一开始不屑一顾,到逐渐佩服,再到打心底里为这位女官而感到自豪。能有这样的“父母官”,还有哪位百姓是不知足的呢?
本以为世上仅有林丞相一人,是真心为民,真心待民。百姓们原本只希望能够熬到林丞相到来之时,才能看到生的盼头,然而在遇见林韵清后事件便发生了转机。指挥避灾,发放物资,引洪止泄,这一系列措施看似寻常,却处处隐藏着玄机。
林韵清采用了当初那位黄公子,也就是黄远之的治国之道。因着那时两人关于治国策略远见不相谋和,争辩了数日也没能互相说服对方,因而林韵清对他的法子记得尤为清楚。
黄远之擅长灵活变通,却对于长远的治国之道不屑一顾。更甚者,曾说出过“反正皇位继承不了几年便会改朝换代,倒不如采用我这法子,每当有所变动......”后面的话自然是大逆不道之言,即便当时在场只有林韵清和黄远之二人,她也是万万不敢叫他再说下去的。
而现如今想来,应对这洪水之灾,林韵清她那长久生息的治国为民之道便需要另做打算。如何尽管替百姓解决眼前的矛盾,开辟一条在灾难中生存的道路变成了至关重要。
在她的策略之下,陆泽远倒是极为配合。照理说他与林韵清同为女帝的左膀右臂得力助手,他并不需要听命林韵清的差遣。然而事实上,陆泽远在针对林韵清提出的如何解决眼下困难并没有发表任何异议,而是默默执行。
也不知道他是真的没有想出更好的法子,还是希望......不过在场的也没有人会在意这些罢了。
于是在林韵清提供的策略之下,联动受到洪汛灾害的几处地方县令与官兵,飞快地将百姓疏散到安全的地方,又记名清点按人头发放物资......
种种下来,眼见着原本都要与山比高的洪水竟然缓慢地退了下去,而慌作一团的百姓们也终于有了落脚之地。原本绝望的人们似乎已经开始自发鼓励打气,大家们都开始重整旗鼓,都期盼着等到灾难过去之后重建自己美好的家园。
都说传奇永不泯灭,因而即便史官不曾记载,百姓也不会将她忘却。她的丰功伟绩将会被镌刻在历史长河的每一块砂石之上,而非长河本身。
然而就在一切都在逐渐变好的过程中,某日却又忽然下起了暴雨。
起先只是毛毛细雨,在一处高地默默测算着洪水流势的林韵清并未放在心上。
下人们及时送来了几把油纸伞,然而仅仅只是能挡住那片刻的初雨。然而不出半会儿,那狂风卷席着,黑压压的乌云瞧起来就像是天空被墨水泼洒过后,有些可怖。
雨越下越大,风越刮越狠。甚至于隐约便能听到不远处那本就摇摇欲坠的楼房再度开始坍塌,那东倒西歪的枯树被湍急的流水冲刷着,又不知该漂向何处。
明明原本一切都要好起来了......为何......莫非是上天要故意为难这些可怜的百姓吗?可是,没有了家,没有了赖以生存的田地,这些百姓们早已一无所有了,如今连最后的勇气和继续生存下去的信心也要剥夺吗?
“快!叫村民们都躲到高地上去!”不知道谁吼了一声,原本都愣怔在原地的百姓们这才恍若突然从梦中惊醒一般。
几个反应快的已经开始跟着官兵们指挥的方向逃了,然而有几个已经濒临绝望的村民依旧直愣愣地杵在原地。
“呜呜呜......那是我家!还藏了三袋大米,我的大米啊......原本还以为这次能逃过一劫......我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活呀!可怎么办呀!没了......一切都没有了......”
竟然还有好几个村民这般如同魔怔一般,心心念念地惦记着自家的粮食和钱财,脚下跟生了根一样半天呆呆地望着被水淹没的自家的方向,都不曾动弹。
那些个目光无神的老百姓,想必已经很久没有去在意了......现在是夏天呢,还是秋天?是晴天呢,还是雨天?
“发大水......都是这场大水害得我们没了家......”
百姓们的眼中充斥着悲哀,无力,还有愤恨。这般恨意是如此的切心如骨,然而他们又能怪谁呢?发大水乃是天灾,莫非让他们这些个普通老百姓去责怪上天?这早已不仅仅是自不量力的范畴了......
“这时候还惦记大米做什么!再不跑你的小命都没有了!”那几个官兵也是急了,大声斥责起那几个依旧不甘心的村民,大力地推搡着,才将他们遣散到安全的地方。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意外却发生了。
一个黑影忽然从那群村民中闪现,竟然直接出现在了林韵清的身边。
那道声音满怀着无名的憎恨:“狗官!都是你们惹恼了老天爷,这才发大水,去死啊!”
手中还拿着记名册正在清点人数的林韵清自然不曾发觉,再加上自己不曾习武,手无缚鸡之力,一时间竟让那贼人得逞了去,一个身形不稳便被推下了高处......
“啊!那是!林大人!”
“救命!快来人啊!林大人掉下去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还傻愣着做什么!快救人啊!”
“......林韵清!”
在那湍急的流水边上人们是如何吵闹乱做一团的,林韵清大概是不清楚了。
即便自己懂水,会游泳,也遭不住这在暴雨之下湍急的能吃人的流水。
她娇小的身躯很快便随着流水冲离了方才的站位。周围也没有什么浮木或是枝再或者是什么建筑物能让她够到。仅仅只是浮在水面上,让自己不被这肮脏的泥水淹没窒息,就已经耗尽她大半的体力了。
何况在这暴雨之下,视线一片模糊,如今的她身处什么方位,应当向何处绊住自己的身子不随波漂走......她一概而不知。
莫非......今生也没能落得一个好下场吗?林韵清觉得自己果然是命不久矣。这种时间,竟然还有这种闲心功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细细想来,倒也是可悲可笑了。自己两世为人,第一世从未用过心机绊子,一步一个脚印取得自己的影后席位,却在颁奖典礼当天出了意外来到异世。如今一心为国为民,临死前还在忧心灾中的百姓,却要惨死在这滚滚洪水之中......保不准这次连尸骨都保存不下,只能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她对父亲林正道也算是真正有所了解了,是个为民的好官,尽管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不是个好丈夫,好父亲,却也并非不是对家人不存有感情的。
她的母亲是个聪明过头的女人,却也是个坚韧强大的女人,即便心知自己的亲生女儿早已不是原来的那个她了......却还是爱屋及乌,将自己视作自己的女儿。二房向来对大房不怀好意,林母也从未动用自己的权势欺压,后来更是对脱离二姨娘控制自己作出选择的林韵欣极为照顾。为母,为妻,她都是个苦命的女子。
她的庶妹林韵欣自打那日作出决定后便主动提出离家了,后续与林韵清接触算少的,但毕竟两人也算得上血缘近亲。血浓于水,尽管并不时长联系,却偶尔也能收到一些问安的信件,大抵也是林韵欣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过上了不再拘束的日子吧......
这样的人生......算不上太糟糕的人生......她努力为之奋斗了又一辈子的人生,莫非就要断送在这里?
真是......可悲可叹啊。林韵清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她再也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浑浊的污水,铺天盖地的暴雨,还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林韵清!”
终于,在她的意识彻底遁入黑暗的时候,她听到了一声久违的,熟悉的,几乎让她落泪的声音......
那个人,是他......陆泽远。
......
她能听到雨声。
淅淅沥沥的,是雨点落在地面上的声音。
冰冷的雨点,断断续续地落在了她的脸侧,混合着沾染了血液的泥土,溅起一片泥点。
她的视线模糊,意识仿佛早就被抽离身体。对外界的一切感知都变得不真切,无法触及。
林韵清倒在一片废墟之中。地面上满是碎石、被泥水冲刷而下的泥浆、还有自己头部淌在地上早已干涸的暗红色血迹。她如同被扯坏的破布娃娃,衣袖早在摔倒的时候就被碎石扯碎,墨色发丝也因此沾上了尘土和血迹,变得黯淡无光。
阴沉的天,冰冷的雨,怎么看今天都不像是个幸运的日子呢。
可世间只要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沾满了鲜血和泥浆的胸膛微不可见地起伏着,如同刚出生的幼猫一般,她还有着微弱的呼吸。
干裂的唇间满是血腥味,躺在地上的她连蜷曲手指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每一次呼吸都仿佛正在耗尽他最后的生命。
若是此刻的他意识还算清醒,定然会自嘲几分,竟然还能硬撑到如此地步。身上一定有哪处骨折了吧,不然怎么会完全无法动弹?但......至少没有丧命,也还算得上有几分幸运。
“扑通......扑通......”
就连心跳声都变得微弱,在这静谧黑暗的世界里,逐渐变得微弱......
忽然,一个黑色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就像是冬日的第一抹暖阳,驱散了一切黑暗。
刺眼,却令她徒然清醒了几分。
那双黯淡的墨色双眸费力地睁开,却只见到那光芒越发明亮,带着温暖的光。
“救......我......”她的声音沙哑,几乎无法成调,即便是砂纸摩挲发出的刺耳声也比这好听数倍。
她想活下去。
她得活下去。
她还没能拯救那些百姓。
她......绝对不能死在这儿。
她是林韵清,立志成为绝不会像弱者一样,在被命运扼住喉咙后痛苦求饶。即便知道必死的命运,也要拼命挣扎着,冲破一切束缚。正如那被迫跃上岸边,即将濒死的鱼儿再一次回到了可以肆意畅游的水中世界。
沾了血迹和沙石的墨色发丝随风而动。原本在这雨中被淋湿成一缕一缕,
猛然睁眼......原来,是梦吗?
“咳咳!”她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将胸腔内残留的血沫尽数咳了出来。
林韵清自发从地面坐直身子,伸手按着自己的胸口,她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脏正缓慢而有力地跃动着。
空气中弥散着呛人的臭泔水味,混杂着路人身上那些不知名的味道。耳旁传来的是聒噪的谈笑声,同街道上正拖着粮草行驶的马车发出的刺耳噪音一起折磨着她的耳膜。
林韵清终于挨不住这番嘈杂的场景,试图出声叫人。还未出声,便听到似乎是屋外传来了不小的动静,接着,那布帘子就被一把掀开了。
“林大人!您醒了!太好了!我这就快去叫郎中来,再替林大人把把脉......”
进来的是个一看便知是农家的小姑娘,林韵清倒是对她还有点印象。是前几日她亲自救济过的小姑娘,第一次见面时小姑娘抱着她哭了半晌,哭得可惨可惨了,后来也还好,两个红糖馍馍便哄高兴了。
林韵清却只是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什么大碍,接着便强撑着直起身子向屋外走去。虽然费了些力气,也说明自己没有受什么大伤,应当只是在那洪水当中力竭失去了意识。
“陆将军呢?”林韵清说着,便听到屋外似乎吵嚷得更厉害了些,心下有些疑惑,便加快了出门的步伐。
“哼,就凭这点本事?”
屋外的打斗声却是伴随着林韵清的出现戛然而止。
只见陆泽远一拳挥去,那贼人身旁的砖石尽数碎裂。拳头似铁锤一般,极致的力量宛如风暴一般炸裂。仅仅一拳冲向砖石,碎石爆裂,蕴含着可怕力道的余波溅起一阵浮尘,仍在空气中漂浮。
贼人喘着气,胸腔宛如被灼烧,方才的打斗已然让他浑身疼痛。他的嗓音已经沙哑,声带颤动着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陆泽远!”
而站在那个贼人面前的,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的,是陆泽远。
“就这点程度么。”
这时候,他忽然拼尽全力奋起一跃,朝着陆泽远挥出那一拳。拳风竟然不怎么逊色于方才陆泽远的那一拳,就连周围的空间都几近扭曲。破空声之大,宛如时空都将被撕裂。然而依旧只是扑了空,砖石本就裂做几块的石块在大力之下迸裂成细碎的石子。
可不同于陆泽远那出完拳一副完全没事人的模样,贼人就算是在击打到石头的前一瞬便受了力,可那自手骨指节处传来的刺痛,是几乎撕裂灵魂的痛感。
“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也不知道贼人是不是被刺激过头了,他竟是独自笑了,尽管笑得狰狞,那笑声却是那般具有穿透力。他伸手抹去了唇角的血迹,眼神却是异样的闪着凶狠的光。
“区区小伤,能耐我何?”他再度奋力一跃堪堪躲过一击,尽管姿态堪比落水狗狼狈之样,却又很快再度向陆泽远发出袭击。旁人却是看得清清楚楚,他手速极快,自衣兜里取出来一包不知为何物的粉末......
陆泽远......林韵清心中一惊,竟是不由自主替陆泽远担心起来。尽管她心知陆泽远在边疆当了那么多年的大将军,自然并非什么心慈手软之辈。
可是,在极致的恶面前,她那弱小的善,究竟能算得上什么呢?能够击败这一切的,相比只有那无法撼动的实力吧。
出人意料,那贼人似是颇有所犹豫,竟然只是将那粉末自衣兜中取出,随意丢弃在一旁。
“啊!”一生惨叫,那贼人被陆泽远一拳击中了。腥涩的血液在口腔蔓延,铁锈般的滋味并不算好闻。他紧紧咬牙,任凭额角淌下的鲜血滴落在地。
是啊......他怎么可以死在这儿?怎么可以......就此放弃?
于是,在陆泽远几乎算是满是战意的视线下,他缓慢而坚定地从地面爬起。
“再来......我要击败你!陆泽远!”
拳风于空中发出破空声,直直向陆泽远脸上呼啸而去。
然而现在的陆泽远自然也不是最初见面时一昧看轻他的。甚至不用怎么晃动身形,掌心便牢牢接住了那贼人挥来的拳头。却不及等他多说两句,陆泽远借力一个转身便是回旋踢上了贼人的侧肩。
一个又一个回合。不知为何,林韵清觉得陆泽远实力也许远超看起来的这般武艺,但他似乎有意要放下身段和这贼人切磋......即便她是个外行的,也能看出几分门道。这个贼人底子并不差,仅仅只是这几炷香的切磋,他便大有长进......可惜还是不敌,被陆泽远压制得死死的。
然而,就当林韵清以为那贼人会主动提出认输求饶时,却见陆泽远好似忽然发了狠。
一个猛击便是把那贼人压制在地,继而揍得他头破血流两眼意识空空,险些直接在地上昏了过去。
倘若说杀人无数的陆泽远手上沾染的恶能化作煞气,那么现下陆泽远脚下踏过的每一步路都是由他亲手杀死的人,用他们的尸骨堆砌而成。
那一瞬间,林韵清好像看到了陆泽远那双瞳仁之中闪烁的光。
明明是这般凶煞一般存在的人,那却是她从未见过的......耀眼夺目的光。
“这,是你亏欠那位林大人林韵清的,我替她讨回来了。”陆泽远声音冰冷,“至于你究竟打算侍奉哪位主子......再好好考虑吧。”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只留下一脸懵逼的林韵清和围观吃瓜的众人。
所以......究竟是发生了何事才要打起来?吃瓜的众人也不知。仅仅只有几个眼尖的群众似乎认出来这原本是村里的大壮,早些年离开村子去当兵了,谋了个京城里的差事,今日......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林韵清半眯着眼看着倒在地上半天起不来的贼人,隐约认出似乎是那日将自己推下洪水的那个贼人......不过看他腰间玉佩似乎是太子殿下那边的人,倒也不好随意处置。再加上方才陆将军......陆泽远都替自己出手教训了......倒也不是她林韵清是个受气包,只是当今朝堂动荡较大,又碰上这灾害为难百姓,一切都还是稳妥些比较好。
救回了林韵清,此事也算有惊无险。更幸运的是没过多久天就放晴了,洪水也慢慢退了下去,剩下的便是好好注意防治洪水爆发之后的疫病以及好好安顿百姓重建家园的一些繁琐杂事了......
然而待到林韵清理好一切杂事,打算好好拜见陆泽远谢恩之时,却听闻边疆似乎战事告急,陆泽远早就连夜赶回边疆去了,连个口信儿都没给她留。
就连最后回到京城,向圣上禀报此事的时候,也都是只有林韵清独自一人。
只叹险象万生之后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回到京城之后圣上封赏无数。后续林韵清这朝官也是当得风生水起,毕竟掌握了最重要的民心......而再度奉命驻扎边疆的陆泽远倒是没传来什么消息,只是后来倒是隐有听闻边疆又多出来一位勇猛果敢的将士,只不过陆大将军对其极为苛刻,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私仇未报,总是一副明明厌恶极了却又惜怜其才华不得不给他点脸面。
林韵清:......总不是为了我吧。
并不曾想,才不过数月,这陆泽远竟还真是为了她从边疆回来了。
那日林韵清下了早朝,正欲同往常一样回府......自打上一回的绑架事件后林韵清再也不敢在退朝之后独自一个人在街道上晃悠了......却不想圣上竟是把她留了下来,还特意颁布了圣旨,说是要派她替她微服私访。
往年那后宫斗得厉害,曾作为先皇后宫宠妃的她多少也是被卷席于风暴中心。如今却也是年纪大了,才知当初落下不少病根。但圣上忧心百姓,记挂仍未吃饱穿暖的灾民,便派自己眼下在朝中最为得力的林韵清替她微服私访。
林韵清本是打算拒绝的,毕竟微服私访这事......她一介女子已经有过被绑架的“心理阴影”了,一个人当真消受不起......自家那两个挨不着边的小丫鬟还是算了,朝堂之上也没什么特别交好的大臣,总不至于最后带着自家那年老的老父亲一同去江南微服私访去吧?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正当她打算出言求女帝收回成命的时候,却听见殿外传来一声熟悉的嗓音。
“此次......不如就请林大人与本将同行吧。不知林大人可否愿意。”没想到的,竟又是陆泽远,再度主动提出要与林韵清同行。
嗯,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林韵清也是哑口无言,也不知是当真碰了巧了还是......命中注定?
于情于理,倒也合适。于是圣上便下旨允了。
而在林府中的林正道知道这事也是高兴,但也叹息自己年纪颇大,不像年轻时身体力行,为了百姓之事常常东奔西走。当初没能前往抗洪救灾替百姓做主已是遗憾,林韵清替自己前去本来还不放心。如今听闻重建之事顺利进行,而她又要替圣上微服私访江南,倒也高兴。到底是自己林家的女儿,就是争气!
如今自己女儿林韵清能够如此争气,他竟也是倍感宽慰。但和以往不同的是,现今他的心中也多了几分对于出门在外的女儿的忧心......他也是老了,是该慢慢退出朝政了,早些年亏钱家里人的太多了,也不知如今再弥补,能不能稍稍抵些他犯下的那些不德之过。
......
江南好,风景秀丽,尤其是这春季,处处皆是鸟语花香。风景宜人,风水养人,走在街上瞧来瞧去都是容貌俊俏的公子小姐。真不愧是江南好风景,当初那黄远之也是曾说有意定居江南。指不准就在哪儿个小巷院中住着呢。当然,以那位黄公子的脾性,也有可能是在某座深山,彻底不管事了。
林韵清也当是“公费旅游”了。只不过......一想到数月前陆泽远营救自己的模样,她只觉得自己脸上烧得慌。怎么......仅仅只是救命之恩......不对,好像救命之恩应当以身相许......也不对,应当涌泉相报来着。林韵清也不知道自己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凡涉及陆泽远的事,就开始满脑子胡思乱想了起来。
然而被思来想去的主人公陆泽远却全程都没有提过一句自己对林韵清有救命之恩这事,只是将她当做平起平坐的大臣,也并未因她是女子而有半分冒犯之意或是别的不好心思......事实上前几次事件他一直都是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倒也不知他内心究竟作何感想。属实难猜。
街道边上人来人往,四周人群川流不息,好一副繁华的景象。怪不得都说江南好,瞧着水乡美景,倒是真的想让人旧居于此。
陆泽远难得主动开了口:“不如再去前边的街道转转?听闻有一家好吃的梅干菜烧饼......”
闻言,林韵清都没能听他把话讲完,一听到有梅干菜烧饼便整个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前世自己就最爱吃这个梅干菜烧饼,后来尽管林府也有厨子会做这烧饼,却始终没有江南当地做出来的梅干菜烧饼味道正宗。
呜呜呜......梅干菜烧饼永远的心头爱!好不容易排着长队,终于吃到一口热乎的梅干菜烧饼,林韵清只觉得自己的眼泪都要落下来了。鲜香四溢,这般滋味,这般怀念,真的令人好想再多买十几个好带回京城......好吧,等她回到京城只怕是那时候自己的烧饼早就坏了。不过,只要吃到了这一口烧饼,林韵清也觉得自己这一趟江南真的是来值了!太好吃了呜呜呜!
却未曾想,陆泽远却是在她捧着梅干菜烧饼啃得正开心的时候忽然开了口,险些给她呛到自己。
“韵......林大人,既然你我已算熟识,不如......我唤你韵清可好?”
林韵清身子一僵,抬眼看看手里同样拿着一块梅干菜烧饼的陆泽远,然而后者一口未动,原本的纸包还包得好好的......显然方才提议买梅干菜烧饼并非他本人想吃,保不准是早就从林府里头哪个口风不紧傻愣愣的小丫鬟嘴里打听到她爱吃梅干菜烧饼这件事......林韵清一时心下有所戒备,但......
只见陆泽远瞧她也不说话,只是紧紧盯着自己,便当她还想吃自己手上的那个梅干菜烧饼。于是他果断地把手上的梅干菜烧饼也递给了林韵清。
林韵清:......可恶。
不过心下所想定然是万万不能流露出来的,林韵清抿了抿下唇,终于找回自己往日的矜持与高冷。
“好......泽远。”谢谢你的梅干菜烧饼,后半句林韵清没敢开口,默默将这话头咽了回去。
再看陆泽远也是一副君子坦荡荡的模样,完全瞧不出来有什么心机之处,毕竟这仅仅只是个口头称谓上的变化罢了,算不得什么需要大惊小怪半晌的。
在此之后,两人自然是没有忘记女帝托付的“使命”......其实也是路见不平一声吼,突然记起来自己就是干这事的。
两人这般一边“行侠仗义”,一边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将江南游了个边。
待到最后要返京只是,林韵清还依依不舍的,包了好几个梅干菜烧饼带回路上吃。
而最后要向女帝禀告的,两人也是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再度拉拢了不少民心,也树立了自己在外的形象。
......
“听闻......你就是那科举考试位居榜首的林大人?”
看着面前面容稚嫩,待人接物尚且青涩的太子殿下,林韵清便早已料到终会有这么一日。
当今女帝当权,膝下太子尚且年幼且由前朝已故皇后所出。当年先帝病逝,皇后被指勾结外党惑乱后宫。掀起了一阵惊心动魄的后宫风波,最终早早陪了先皇而去。当今女帝,即当时的皇贵妃平息。念及膝下太子年幼,长公主才学浅薄,也无别余闲散王爷能挑以大任,便力压诸位臣子皇亲国戚,自称为女帝。
女帝继位后,勤勤恳恳,爱国爱民。也为提升女子在社稷上的地位作出了不少努力,更是改创女子参加科举考试第一人。如今不仅仅是朝中多了数位才华不输男子的女官,各行各业也都多了女子的身影。女子在当今社稷上已然不再是男子充盈后宅的所物。年轻男女也崇尚起了自由相识恋爱,不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谓女帝功不可没,史上有名,定能流芳百世。
但也某些并不算和谐的声音,直道女帝尚且年轻,但所颁布的一系列政策法令皆是为了自己所出的长公主铺路。
长公主虽比太子年长些,但先皇在世时仅仅让太傅教会她念得几本书,识得几个字,怎能与那自幼接受全天下最厉害的教书先生教育的太子相比?如今女帝所做也不过就是为了打消世人对女子的偏见,好有朝一日扶持自己的长公主继承王位。
瞧瞧那前朝的林丞相之女,林韵清林大人,可不就是凭着科举考试,连中“三元”考取榜首入朝为官。且不提这女帝亲自监督的科举考试究竟有没有什么水份,光瞧着开天辟地头一遭,便有女子崭露头角继而大放光芒。日后定然是接了林丞相的班,掌控这朝中权势一手遮天......
如今朝中局势错综复杂,尽管始终保持“中立派”的林正道难免背后遭人如此这般,如此那般说道。他常言清者自清,一心为民,从不搅和这些惹人厌恼的麻烦事。换句话说,就以他这个年纪,但凡百姓能少受点苦,无论谁当皇帝他也没什么意见。
反倒是林韵清,因着当官不过数载,前有女帝有意拉拢,后有将军与之交好。如今她在朝中倒也能够占有一席之地了,说话的分量也不用和她父亲相掂量了。
这不,太子这一派便坐不住了。
现今年幼的太子殿下便端坐在自己面前。即便放在现代,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也不过是个还应该为考试而烦恼的小学生,如今却要堪当大任,才不会变成女帝手下的傀儡皇帝。林韵清的心境也不免有些微妙。
太子殿下抿了抿下唇,似也是第一次主动接见大臣,有些拘谨地便叫林韵清免了礼赐了座。
“微臣不敢当,先谢过太子殿下。”
林韵清深谙林正道为人作风之道,态度谦卑。毕竟只要自己礼数周全再继续装木头,便没人能找到自己的死穴。
“林大人......本宫今日见你,便是有些许困惑想向您请教......”太子殿下到底是太子殿下,尽管年幼,但毕竟自小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城后宫长大。也不知是太傅教书先生教得好,还是他那早年仙逝的生母皇后娘娘早有思想栽培,更不知是朝中暗潮流动之下某些善于权谋的臣子客卿的教导......
尽管面上仅仅只是向林韵清询问一些普通的课题作业,实则暗藏玄机,险些好几次让林韵清着了道。不过所幸,林韵清并非池中之物,怎会因这如同哑谜一般的话术击倒?于是她仅凭三言两语便巧妙地一一应对了过去,反倒惹得太子殿下冷汗连连,好几次不知如何接话。
最终太子瞧着她这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只得无奈放弃:“那......今日之事,便就此作罢吧......叨扰林大人了,来人,送客!”
“哦?太子殿下与林大人相谈如此甚欢,怎得不多留一会儿,好让本王也跟着听听这言语之道?”
闻声,林韵清一愣,朝殿门口望去,却发现是一位眼生的王爷,瞧那服饰应当是传闻中与太子殿下自幼一同长大的七王爷,只不过从不过问朝政,一心只想当个闲散王爷游戏人生。
只不过这“游戏人生”究竟是怎么“游戏人生”,面前之人又是否和传闻中的那样“闲散”,就不得人知了。毕竟不管怎么说,即便手中并无实权,身为一位和太子殿下交好的王爷想要从朝中那儿或是哪儿弄来那么点权力......真是再简单不过了。
“倘若......长公主殿下,还是太子殿下......在这其中必须要你做出一个决断呢,林大人?”
出乎意料,这位王爷倒是有话真敢直接讲。林韵清一时间头脑风暴,心中那心思千转百回了好一阵子,才恭敬开口道:“下官一心为民,自然无时无刻不为百姓考虑。”
言下之意......讲了跟没讲一个样。哎,你们争皇权,跟我林大臣有半毛钱关系。咱好歹是考的编制,体制内的!就是换了个朝代换了个年号,没啥特殊原因......不知道这个朝代是不是这样......反正就是跟我不搭噶的!林韵清在内心默默自言自语。
何况当初林韵清前往抗洪救灾,就是被太子殿下手下的人险些害了性命......当时的林韵清虽才崭露头角,但还未曾像现在这般屡立奇功,掌握实权,权势滔天......换句话说,以前的旧账林韵清她都大人有大量,没有找你们算账呢!如今竟然还想套路我?没门!绝对是妹们的!
“早就听闻林大人当官之前,乃是京城第一美人,今日一见当真是有所惊艳。也不知林大人可否赏脸,去本王王府一叙?”
七王爷轻笑,也不知是真被她这话给逗乐了,还是暗里藏剑的冷笑。只知道旁人眼中的他手持一纸扇,笑意阑珊。翩翩公子,才识过人。不似太子殿下尽管还是个小孩子,却要装作成熟稳重。
“......于礼不合,下官尚不愿冒犯王爷。”
可不知怎的,林韵清竟又想将他与陆泽远相比......自然是和将军相比,差了十万八千里。就连当初那位黄公子,都比眼前这个轻浮之人要好得太多。至少人家一往情深嘛。林韵清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将其嫌弃了个遍。等级社会真差劲,明明是自己被这家伙冒犯,还要想对方道歉。真的是一个头两个大了。
听说这位王爷是先皇无意间醉酒宠幸了一个小小的宫女诞下的。只可惜那宫女好不容易怀上龙胎以为能自保性命,最后那宫女却还是在皇城里销声匿迹了。而这七王爷尽管不受宠,手上也没点实权,多少还算个王爷。
于是民间也有不少花季少女做着青天白日梦,梦想着这位风流倜傥的王爷能看上自己。若是做了王妃......毕竟这寻常百姓家一下子成了皇亲国戚,倒也算是光宗耀祖的事儿。
只不过听闻这王爷外强中干,先皇不管不问,现有女帝也对其保持沉默态度,并未放在心上。
所以......那又关我何事?她根本不稀罕当什么没啥实权还管不住夫君的破王妃,这位高权重的林大臣,日后的林丞相她当着不香吗?林韵清只想默默撇清干系。
“哎,此言差矣。”他将手中纸扇一合,“做本王的王妃,和当本朝的林大人,又有何冲突之处呢?”
林韵清面上依旧保持冷漠脸,心下大为震撼。还真有什么话都直说的人啊!就算是王爷......他又没实权,
而她林韵清好歹在朝中“叱咤”也有个几年了......没瞧见方才就算太子殿下都得想方设法给她下套好来拉拢她吗?
好在这位七王爷尽管生得蠢笨长得也不是特别极品,总算是反应过来自己言语有些失礼:“这倒是本王考虑不周了,叫林大人如此为难。那本王便送林大人出宫吧。”
“不必麻烦王爷了,下官这就告辞!”
林韵清却是一分一秒也不想继续再这里待下去了......也不知为何,她忽然记起那个有些孤独的身影......自那日江南微服私访出行之后,又有好些日子不曾见面了。也不知边疆可否安定,百姓是否安康......陆泽远可否安好。
......
那日大风暴雪,坚韧不拔。
林韵清手捧一杯热茶,伸手撇去那浮沫,轻轻吹着气,眼眸低垂。
过往种种好似皆发生在眼前,本以为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将那些渐渐忘却......却不想,这一切分明都记得清清楚楚。
来年的风再度吹过这片大地的时候,会不会记起去年的光景?
那日她被贼人绑架。无尽的黑暗中,是他忽然出现,抚慰了她内心的不安。还有那让她闭眼以免光线刺目这般体贴入怀的细节......皆是令人心动的细节点。
那天她落入迅猛洪水,几乎毫无生还可能,可最后却是他义无反顾跳入那湍急的洪水救人。后来还为她与太子殿下手下的人进行一番切磋......
还有后来的江南微服私访之行,他又是如何得知自己最爱吃梅干菜烧饼这件事?
她发现他从未真正了解过陆泽远,不然此时怎么会猜不到对方的一点想法?对方......陆泽远究竟是否对自己有意?倘若无意,又何必三番五次......可若万一那一切皆是自己痴心妄想,只是人家将军对女子本就关怀体贴呢!
陆泽远,陆泽远......真是个大猪蹄子!不然怎么惹得女子为他这般烦忧......这般藏着掖着,但凡给个准信,有意无意都表明了掰开来摊到桌子,和讲国事政事一般明面上来讲,也不至于她现今这般烦恼!
思绪万千,心乱如麻。
林韵清啊,林韵清,你可真是不该。本都打定主意,全心为民,不为这些所谓的男女之情误了大事......如今却是连静心都做不到。明明没有那般在意过一个人,却总是有意无意记起他。这究竟是缘何故呢?谁也不会想到,那朝堂之上从容不迫的林大人竟也会有今日这为所谓感情而困惑的一天。
她伸手轻轻抚摸着信鸽背部的羽毛。羽毛细腻,根管坚韧,肌肉发达,一看便知是被精心饲养,信鸽之中的佼佼者。
鸽子发出“咕咕咕”的叫声,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指尖,却半天不见想要飞出去的意思。
它低头啄了啄自己脚上绑着的那个金属信筒,似有些不悦。
林韵清双手捧起这只属实有些不听话的鸽子,走到了窗边。然而鸽子只是扑棱了几下翅膀,又飞回了林韵清的肩膀。利爪被小心地收起,却紧紧挨着她的肩膀,似乎并不愿意动弹。
林韵清也是微怔,心中更为复杂。
就连这一只小小的信鸽都能瞧出自己这寄信之人的不情不愿......自己又何必如此勉强?真当收信那人是个傻子吗?怎会看不透自己的那般犹豫。
于是她长叹了一口气,再度摸了摸白鸽,安抚似的将它自肩侧抱了下来,将它绑在脚上的信纸取了出来。
她的指尖捏着那小小的被卷成小小一卷的信纸,思忖半晌,最后还是在那烛火之上轻轻拂过,任凭火焰将它逐渐吞噬湮灭。
于是林韵清再度坐回了桌前,望着空空的信纸发呆。
再度研磨,提笔,却始终未能再度落下一字。
“......儿女情长莫大于家国天下事。”
不知怎得,林韵清却在脑海中忽然回想起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自家父亲那副全心全意爱国忧民身影。
那这......还是不要妄自寄信为好,那就祝各自安好,平安顺遂吧。
终究只剩下一声无意义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