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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有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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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前温岚光就带着安可回家了。
温父温母没有过多挽留,只是在门口换鞋时温母还是没忍住说:“如果平常没什么事,就过来看看可乐吧。”
温岚光应了一声,安可揉了揉蹭在腿边的狗头,站起身,同样答应了温母:“嗯,知道了,妈。”
温母弯了弯眼睛,应下了这一声:“欸。”
*
窗外的晨光落在屋里只带来了聊胜于无的一丝暖意,布偶和蓝猫都睡在阳台,难得安可坐过来,蓝猫也没有跑掉。
它只撇过一眼,便又把自己盘成了一个圆圈。
这两只猫都是温岚光抱回来的。
正式同居那天,温岚光神神秘秘捂着安可的眼睛进门,蜡烛玫瑰红酒杯,再配一只系着蝴蝶结的猫,本想搞点浪漫的,可惜蓝猫丝毫不配合。
蝴蝶结早就被挣脱,猫也不知道躲在了那个角落,躲之前还顺趟打翻了温岚光精心准备的82年红酒。
这点小意外对于相处了四年多的小情侣来说问题不大,安可拿着猫薄荷在屋子里找猫,温岚光叹口气拿着拖布墩地。
蓝猫不黏人。基本温岚光叫它十回它就有十回连耳朵都不动一下,安可还能有几分薄面,偶尔能得到猫大爷的一个眼神。
在熟悉了这个家后,蓝猫学会了一招失踪术。因为是整体开放式设计,风格比较简洁,所以家里没那么多角落可供猫藏匿,但猫不愧是猫,只要它想藏,总能找到地方躲起来。
安可时常怀疑,家里到底有没有养猫。
在第101次翻箱倒柜挖地三尺寻猫后,温岚光咬牙切齿,抓住蓝猫一阵蹂躏。
隔日,老父亲贴着创可贴的双手抱回了争宠的二胎。
没成想,他不仅没气到蓝猫,蓝猫还大逆不道把小布偶搞成了自己的“童养媳”。
老父亲留下心酸泪水,安可差点没笑断气。
布偶格外黏人。连带着高冷蓝猫都有了几分烟火气,时不时能在屋子里晃悠两圈,证明它还没有丢。
两只猫都更喜欢黏着安可,蓝猫心情好的时候还会摊着肚皮,让安可揉。
现在当然看不到这样的场景了。
安可没有打扰蓝猫睡觉,独自坐在了窗边望向窗外无比熟悉的景色。
他不自觉的就想起了昨天温月华说的话。
温岚光在等安可回来,这件事他一直都知道。可昨天清清楚楚听到那句话的时候,他心中一怔,莫名感到不适。
他只是个替代品,他只是安可的数据,温岚光在看着他的时候,脑海中想着的是过去的安可。
就像蓝猫一样,温岚光是警惕的,因为他期待的从来不是他这个人形偶。他在等真正的安可回来。
人形偶收集到灵魂的例子的确存在,但那些灵魂都飘荡了太久,受到了无法逆转的损害,如果没有记忆芯片,就算养回来,轻者记忆缺失,重者痴呆都有可能。
就算安可回来了,很大概率,他也会不再记得温岚光,不再记得他们相处过的点点滴滴,同时他也会忘记曾经的痛苦,曾经的挣扎。
可那样安可还是安可吗?
那可能还不如他这个人形偶更像温岚光心中的安可呢。
人形偶安可抱膝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塞满数据的“心”破了个大口子,阵阵寒风穿过玻璃窗,灌入这具不惧寒冷的身体里。
但是,如果可以,他愿意用尽一切,让那个安可完完整整地回来。
哪怕安可回来,代表着他要被彻底销毁。
从一开始,安可的净琉璃和人形偶就是同步培育与制作的,净琉璃需要用一年的时间,人形偶只用一个月。
一年后,如果净琉璃没能被唤醒,那么就已经能说明安可的灵魂已经彻底消散,温岚光可以选择留下人形偶。
相反,如果净琉璃能醒来,人形偶就必须被销毁。
其实无论安可能不能回来,他的结局可能都是被销毁。昨天温月华还是嘱托错了人,他不可能陪温岚光一辈子的,温岚光不需要一个替代品。
所以安可必须回来,无论如何。
他一点也不想看到温岚光难过痛苦的样子,那让他很心疼很心疼。
人形偶第一次拥有了心疼的感觉。
这份冰冷的数据里承载着炙热的感情,这样心痛的感情,都是通过安可的基础数据传递出来的。
安可真的很爱温岚光。
明明那么爱,却还是选择了离开,在明知道会伤害到温岚光的情况下。
*
An:如果能够选择,我希望自己不曾出生在这锦绣繁华的人世间。
**
视线清晰又模糊,安可强忍着胃里翻腾的恶心感,低头盯着桌上的卷子,课堂中明明只有老师在讲话,他的脑海里却一片嘈杂。
他知道自己坐在教室里,他清晰地听得到老师的声音,他的身体在运转,可他的精神却像是被沉在了深海中。
周身的一切都被隔绝开了,空气滞闷,呼吸都变得无比困难。
他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脑海中又空又满。什么都没在想,又想了很多。
不知不觉眼泪就掉了下来。
安可趴在课桌上,抵死压抑喉咙间的想要发出的声音。
好累。
算不清日子是从何时开始变得如此煎熬,日复一日,明明一切都一如往常,痛苦却层层递增,逐渐连清晨睁眼都变成一种绝望。
“行了行了,不耽误你们吃饭的时间了,下课!”
安可匆匆走出教室,楼道学生们的吵闹声加剧了他的头痛。
安母的车停在门外,她每天下班都会顺路过来接安可回家。
安可上了车,将周围的嘈杂声隔绝,耳边又响起车载DJ舞曲。
今天安父也在车上,他拍了拍安可:“今天出来的好像挺快的啊!”
“嗯。”安可点头,闭上眼睛。
车上只剩动感的音乐声。
家离学校不远,不一会儿就到了。
安可沉默的下车。
“你最近怎么了?”
刚关上门,安母一边放包一边问安可。
安可坐到沙发上,一时不知该回答什么。
“我现在和你认真谈一谈。”安母说,“你最近都丧着个脸干什么?”
安父站在一旁咳嗽一声,抓了把头发,从兜里取出根烟点燃。
安可脸色更差,刚开口声音有几分沙哑,他清了清嗓子,说:“没怎么。”
“没怎么你丧着个脸给谁看呢?”安母突然高声叱问。
安可闭眼,疲惫地靠向沙发:“就是最近有点累。”
“累?”安母难以置信,“你有什么累的?”
“我不累吗?你爸不累吗?”
“我一天工作那么忙,还要天天接你送你,我都没说累,你在这儿喊累?”
好疼。好痛苦。大脑像是要炸开了一样。
“我都还没吊脸,你一天天摆这么个死样子给谁看?你一个男生你矫情不矫情?”
好想死。
“问你又什么都不说,一个大男人比小女生还能作!”
好累……
让我死吧……
……
……
安可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对。
不知从何时起他的人生一片灰暗,连一丝光都看不到了。
他仿佛失去了未来,而回首过去,只能想起无数痛苦的瞬间。
人生失去了一切意义,没有理想,没有目标,没有希望。
每一次呼吸都无比沉重,喉咙梗塞,连吞咽都变得困难。做什么都无法集中精力,明明实实在在的活着,却总觉得自己像一个旁观者,无法参与到正常的生活中去。
只有结束生命的想法盘桓在脑中挥之不去。
安可在网上查了很多资料,反反复复做过不少心理评估卷,无论是非专业的小测试还是国际统一标准问答卷。
一边又一遍回答着那些相似的问题,安可想证明,他不是矫情,不是作,他只是生病了。
可做再多的检测卷,安可还是止不住的在怀疑自己。
我真的是抑郁症吗?真的不是高考压力大,自己又心理承受能力太差吗?
我是不是在夸大自己的情绪?我是不是想博取别人的同情?
我……
……
“听说三中有个女的闹跳楼,要死要活的,简直有病。”
安可惊醒。
这节是体育课,他们体育老师管得松,基本跑两圈就解散了,不少同学就溜回教室写作业或者玩手机。
“我也听说了,真的想不通这些女的,屁大点事就要跳楼。”一个男生一边打游戏一边搭话。
“王越你什么意思?怎么就这些女的了?还带性别攻击啊?”一旁写作业的女生撂下笔,“神经病就是神经病,别和性别扯上关系。”
“就是!我朋友他们学校有个男的,也不正常,听说是抑郁症,平时话都不说,一天到晚一个人独来独往,有时候上着课就突然站起来走了,老师都不敢管他。”有一个女生说道,“反正特阴郁一人,听着挺可怕的。”
“呵,谁知道是真是假,我看就是装模作样,让老师不敢管他吧。”
安可翻出课间发下来的数学卷子,摊在桌上。第一题读了几遍,都没看明白是个什么东西,教室里几个人的聊天声不由的灌入耳中。
“可是有些人是真的抑郁症,还有真自杀的呢。”
“虽然但是,我真的无法理解那些自杀的人,都是脑子有病。”
“有啥过不去的啊,一天吃好喝好,还这儿想不通那想不通的,不知道有什么想不通的。”
“一点点小打击就要死,太脆弱了吧。”
“唉,还是心理承受能力太弱。哪像我,啧,没什么能打击到哥的。”
“上次考完试说要死的是谁?”
……
这是一场无休止的博弈,一个人的,生与死的博弈。
安可是走读生,手里基本没有钱,平常都是想要什么告诉安母,安母再给他转钱。
好在每周安母会给他转些钱买早饭,有时候安父喝醉了回家,也会大方的给他发个红包。
安可和安母道别,从私家车上下来,踏着校园广播的音乐走入学校。
他找到班主任,说自己感冒要去输液,下午想请假。
班主任没有多问,还拍了拍他的肩,告诉他难受的话输完液就回家休息。
班主任关心的眼神还停留在眼前,安可的嘴角却控制不住地上扬,混沌许久的大脑似乎有了一丝清明。
穿过午读前喧闹的操场,带着假条顺利出了校门。
车站的人抬眼瞥了一眼穿着校服的安可,安可低下头,焦躁而心虚地掏出手机,扯开缠绕成一团的耳机线。
川流不息的车辆夹裹着一阵风奔驰而过,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停在车站。
安可很少去医院,市三甲医院即使在周内也人满为患,嘈杂而压抑的窃窃私语声与消毒水的气味缠绕在一起,静静的弥漫在门诊部大厅内。
他有片刻犹豫,万一自己其实没有病呢?
他很怕。
可这次离开后,他还有机会出来吗?
“挂哪个科?”
安可心中一震,在对方不耐的催促目光下,没有退路的艰难吐出那三个字。
他终于踏踏实实的坐在走廊尽头米黄漆色的木门外。
面对附近人似有似无的打量,安可不动声色地调高耳机中的音乐声,将自己与外界隔绝。
走廊对面是妇科,来来往往不断有情侣或夫妻走过。一个男人抱着哭闹不止的小孩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的听着妻子的絮叨。
安可收回眼神,微微侧身,将他们放在自己的视线外。
随着秒针转过一圈又一圈,空气似乎在静默中实质化,安可突然想离开了。
他不安的一遍又一遍看着时间,走吧,耳边分明回响着小孩子的啼哭声,安可却觉得自己离那对争执的夫妻,那条昏暗的走廊越来越远了。
他猛地站了起来。
这时面前的门又一次打开,医生走了出来,是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他带着一副黑框眼镜,面容和善眼神中透露着冷静沉着。
“嗯……你挂的几点的号?”医生扶了扶眼镜,抬手看了眼腕表,“我还有半个小时就要下班了,换个时间可以吗?”
安可捏紧挂号单,就要说出可以,但是脑海里又浮现了班主任关心而信任的眼神,能够溜出来一次已是不易,换个时间,他又能换个什么时间呢?
安可苍白的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艰难地开口解释:“我是请假出来的……之后都没有空了……”
医生目光似是审视着安可,半晌,他侧身请安可进了门。
……
“有时间你最好带着父母再来一趟。”医生递出名片,补充到,“会诊价格可以调整。”
安可拿着检查报告走出医院大楼。
他没有去开药。价格太贵了。
冷冽的风彻底吹干了眼角的湿润,安可不知自己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更加绝望了。
我真的生病了,他想。
他看着手中的证明,这是既证明他不正常又证明他正常的一页纸。
之后呢?
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又被遮盖在了云层之后,天空灰暗而沉重。
安可带好耳机,将手中的碎纸片扔进了垃圾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