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协奏曲》林紫绪

4、第3节

　　“这样好吗？” 楚靖犹豫。
　　“有什么不好的，走吧。”尹安然把楚靖从秋千上拉起来，带着他一起往车站走去。

　　在车上，尹安然打电话给周明义，告诉周明义说他要带楚靖去父母那边玩，让周明义不要担心，自己过周末。
　　待到了尹安然的“娘家”，两个人受到了热情的欢迎和招待。
　　董芸左右手各拉着一个，左看看尹安然，右看看楚靖，然后抬起头对周仲翰说道：“哎呀，这两个孩子还真是有点像。”
　　“是啊。”周仲翰笑着直点头。
　　注意到了尹安然脸上有伤，董芸问道：“安然，这脸上是怎么回事？”
　　“工作的时候不小心被撞了一下。”尹安然笑着解释。
　　楚靖在一旁听着，心里很过意不去。
　　两个人留在周家过夜，睡在客房里。隔天起来，一家人和楚靖一起去外面吃早餐，然后逛公园，其乐融融。
　　温馨的家庭氛围，慈爱温和的母亲，严厉又不失关怀的父亲，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楚靖所没有的。他几乎是立刻就喜欢上了尹安然的母亲董芸。个性温婉的董芸对楚靖好像自己孩子般疼爱，拉着楚靖的手不放。周仲翰的学问是楚靖所羡慕的。才呆了短短的一天，楚靖几乎不想离开。
　　晚上吃过晚饭，尹安然说要和楚靖出去散步，两个年轻人一起出来了。沿着滨海大道一路走着，直走到街灯亮起，月亮升起。
　　走累了，尹安然和楚靖在海边一处堤岸边并肩坐了下来。
　　仰望着天边的明月，楚靖低声说道：“真不想走……”
　　“那你留下来。”尹安然怂恿道。他希望楚靖能听从，留下来，他有心帮楚靖找一份正经的工作，让他脱离曾经的环境，过普通人的生活。以前他不方便提，害怕伤到楚靖的自尊心。他觉得现在是个时机。
　　“不……”楚靖悠悠地说道，目光望向远方，稚气未脱的面容上有一抹早熟的风情，嘴角边露出孤寂的、略带凄楚的笑容。
　　“为什么？”看着楚靖的笑容，尹安然的心不由一痛。
　　“你不了解我……”
　　“是啊，我并不十分了解你，但是我知道你并不坏。你是我的朋友，我只要知道这一点就行了。”尹安然认真地说道。
　　楚靖笑了，转过脸来看着尹安然，“你啊，还真是单纯。你难道没有想过我接触你是有目的地么？你难道不怕我骗你？害你？”
　　尹安然不相信地一笑，“少来！刚认识的时候你并不知道我的身世背景。你想骗我什么？你能骗我什么？你为什么要害我？我不信！”
　　楚靖轻叹一声，“你啊，真是，你为什么不防着我？”
　　“什么为什么？”
　　“以前是不知道你的身世，现在知道了，难道你不害怕我骗你？”
　　“你能骗走什么？”
　　“喂，你要知道你可有一个很有钱的男朋友！”楚靖忍不住提醒道。
　　尹安然一点头，“是啊，我知道。问题是你觉得谁能骗得了他？你？”
　　楚靖想了想，自嘲地笑了一下，“哦，对哦。”
　　“就是说，”这时，尹安然露出大哥哥的样子，伸手拍了拍楚靖的背，“你听我的，好吗？留下来在这边，找份新工作，一定强过你回去。”
　　楚靖沉默了片刻，摇头，“不……”
　　“你以前的生活有什么好留恋的吗？好吧，就算你喜欢打台球，在这里一样有台球可以打。再说，以赌球为生到底不是正经过日子，有一天没一天的，你自己也不喜欢那种没有安全感的生活吧。你现在还年轻，将来要怎么办呢？”
　　听着尹安然的话，楚靖不由想起了败在他手下的一个又一个老年男人的脸，灰败的、憔悴的、带着摆脱不掉的疲惫与痛苦，昏暗的眼珠里看不到明天，一天比一天更沉沦，越陷越深，越陷越深。他不由打了个冷颤。这些人的现在，就是他的将来。
　　“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望着夜空，点点星光映进楚靖的眼里，他的黑眸有如星子般美丽。尹安然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等他开口。
　　“我……”楚靖笑了，嘴角边又一次露出那种既像是挑衅又像是挑逗般的微笑。这个男孩知道他自己容貌不俗，却从来没有过想要利用这一重优势的打算，他的这种笑容是不自觉的。
　　“不管你信不信，我告诉你我的身世，家事，都是真的。”楚靖说道。
　　“我信！”尹安然急忙插话。
　　楚靖苦笑了一声，目光仍然望着夜空。
　　“我妈是个舞女，我爸是个职业赌徒，他们没有正式结婚，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我，以及出生证明文件上的名字。我爸是个斯诺克好手，我的球是跟他学得。”
　　“他们现在呢？”尹安然忍不住问道。
　　“我妈死了，我爸不见了。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他扔下我一走了之，任我自生自灭。”楚靖诉说的平静而冷淡。尹安然听着，心颤抖了一下。
　　“我很小的时候就跟着我爸出来混堂口，比台球桌高不了多少的时候就开始打台球。我爸扔下我之后我就一个人混。我喜欢自由，不愿意跟着哪个大哥当狗，我讨厌打打杀杀，只想凭着这点球技混碗饭吃。怎么样，我很废柴吧？”楚靖用无所谓的语气说道。
　　“不，不是。”
　　对于尹安然的回答，楚靖满不在乎。他以为尹安然不了解内情，其实尹安然完全明白。像楚靖这样身世的小孩，常常居无定所、食不裹腹、身无分文，没有正常的生活。试问楚靖要如何报名进学校，要如何念书学习，他不出来混又能怎么办？
　　“后来我结识了几个朋友，我们就在一起，赌赢了、赚到钱大家花，有困难也共同分担。再后来，其中一个朋友急需用钱，借了一笔高利贷，其实也并不是很大的数目，没想到利滚利、利滚利，越积越多，越积越多。当时他借的时候我们是担保人，他还不出，我们就得替他还……”
　　“那你朋友呢？”尹安然注意到楚靖越来越痛苦的脸色，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死了……”
　　“死了……为什么还要还？”
　　“人死债还在，我们签过字，必须要承担。地下钱庄才不会放过我们。”楚靖的声音听起来很沉重。
　　“那……其他几个朋友呢？”尹安然有了更加不好的预感，试探着问道。
　　“一个也死了，另一个残疾了，还有一个跑路了。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现在只剩下我……”楚靖的声音哽咽了。
　　尹安然无从了解这几年发生过什么，却隐隐能感受到这其中发生的惨烈过往。楚靖比他小五岁，今年是二十一，过去的几年中这个刚成年的男孩所经历的，想想都让尹安然觉得心痛胆寒。
　　“以前小啊，不懂事，只知道出来混要讲义气，也觉得人人都会讲义气。现在，我可不这么想了……”楚靖望着夜空啐出一口，冷笑起来。他的笑声让尹安然听来有种血淋淋的感觉。
　　“你到底欠下多少？”尹安然问道。
　　“不管你的事！”楚靖的语气变得冷漠起来。
　　“我可以借给你。”
　　“你？”楚靖用嘲弄的语气说道。
　　尹安然脸一红，随即说道：“我会有办法，我可以借得出。我借给你，你还给地下钱庄，然后你打工，慢慢还给我。”
　　楚靖转过脸，静静地看了尹安然一会，然后他突然笑起来，“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
　　“什么？”
　　“我在想拿了你的钱，然后我远走高飞，哈哈。”
　　尹安然很沉着地对楚靖说道：“你可以这样做。但是你不会。你不是这种人，你不会背弃你内心坚持的部分，你更不会背负着心理上的罪自己逍遥地过下去。”
　　楚靖顿时一愣。
　　“如果你是，你也可以早早逃走，你可以不认帐。结果呢，你在还着那笔钱。你的这种做法一定被周围的人取笑过，甚至我想地下钱庄的人都会觉得你是傻瓜。但是你仍然选择这么做。”
　　楚靖的表情凝固了，过了好一会，他低下头，一声不吭。
　　“小靖，我相信你……就算被嘲笑，你仍然坚守你的原则……”
　　楚靖哽咽了一声，他侧过脸，用颤抖的声音低泣道：“可恶！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你为什么要来找我搭讪！你为什么要跟我学打台球！你为什么要拿我当朋友！你为什么要带我回你家！你这样做，我想骗你都做不到，想害你都做不到……”
　　“小靖，你从来没想过要骗我。”
　　尹安然伸手揽过楚靖，他不去看他，任由楚靖默默地流泪。楚靖不需要人来安慰，他只需要有人倾听，有人信任。

作者有话说

　　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到开篇的剧情发展变快了？为了让小攻早点出场。之前写的太拖沓了。这个开头改得我很累。也许仍然会不断地再改下去，直到交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