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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   第十四章

      再见……

      他浅浅笑着说的样子,仿佛在说永别。

      濮阳曦宁愿那个人没有笑,那个人就是冷冷的瞪他一眼,而后离开。

      真的不能再见了么?为什么明明和解了,却好像让他下定了什么决心?

      为什么?

      自韩朝家开车出来,濮阳曦脑中一片混乱。

      为什么会觉得他很哀伤……哀伤得,他的神经也跟着抽搐,跟着扭转翻结,跟着痛苦……

      那个人,不是他的朋友,不是他的死党。

      不是……

      他是——

      恍然间,一个模糊的影像飘过脑海:一座巨大的冰山,瞬间崩塌,四处是冰块和寒雾。待雾散尽,便只看见原本冰山的中央,伫立着一块圆柱模样的冰,正以惊人的速度融化。水,除了水,还是水……

      不对……,融化的冰里,露出乌黑的头发……接着是凝结着冰粒的额头……鼻梁……嘴唇,颈项……双手……

      融化的速度瞬间减慢,这只拥有半身的人,慢慢睁开了眼。

      不记得这个人的模样,只记得他那双眼。

      与其以沉静无波、与其以冰封来形容,不如以晶莹剔透来表述他那时心里的感受。

      没有杂质……没有任何杂质,像最纯净的冰块一般,什么也没有。最美丽的、最无暇的……黑色的眼瞳。

      那时候,他想,他要让那双眼里映有他的样子。不,只映着他的样子……

      冰中人的影子不过一闪而过,留下的震撼感,却久久的留在心里,仿佛刚刚被唤醒一般。濮阳曦猛地踩下刹车,痛苦的抱住头。

      为什么他要忘记?

      为什么又不能彻底的忘记?!

      一声声质问,让思绪变得更加混乱,疼痛也更往深处去,入了每一个细胞,入了脑髓里,刻印其上。

      一探手,答案就出来了。他知道。他很清楚!

      可是,手却迟迟探不出!——只要他一有探手的心思,便会无比痛苦……无比痛苦,痛苦得什么都可以丢下……痛苦得恨不得能够立刻给自己一个结束……

      濮阳曦就这样昏倒在车里。南宫罔和韩朝坐飞机出发的时候,他被人发现,送进医院。接着的三个月,他就这么昏迷着,谁也诊查不出原因,谁也不能让他清醒。于是,周围的人只有沉默,只有等待。

      晚春时节,濮阳曦终于从长长的睡梦中醒来了。

      他忘记自己曾经做过什么梦。只是隐约知道,被深深压抑的记忆终于不堪受负,如画卷一样,在脑里慢慢舒展开,然后,又在潜意识的压力下,卷起,紧紧的系住,躲进了角落里。而他,在画卷才展开一角的时候,就因受不了痛苦而选择了逃避。

      昏睡之后,连那一角的印象,也变得模糊了。

      一个冰里融化出的人。

      现在记忆里就剩下这样的词句。

      那个人的特征,那个人的脸孔,那个人的动作……没有……都没有了……

      明明记得,那份悠远的记忆回流的时候,他的确看到了什么,的确想到了什么……现在,却都忘得一干二净。唯独记得,他曾经看见一座冰山崩毁,冰的中心化成了人,仅此而已。而那异常的景象,是最初的回忆,还是想象和幻觉混合而成,也难以确定。

      至于这个人是谁,他几乎根本不需要再多想。

      前世今生,和他不断纠缠的,只有那么一个人而已。

      坐在病床上,看着窗外繁花似锦的盛景,濮阳曦苍白的脸上,有几分惆怅,几分寂寥,更有几分痛苦。

      敲门声好不容易唤回了他的注意力,他缓缓的偏过头,看着门边站着的百里夕雾。

      眉头微微蹙起的夕雾关上门,快步走到病床边,把保温食盒放到床头。打开食盒盖之后,他看了看濮阳曦,叹口气,又将盖子合上:“你该不会又得厌食症了吧!胃溃疡好不容易痊愈了,你的胃可再也禁不起折腾了。”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濮阳曦好像这才发现自己床上的折叠桌上摆着早已经冷掉的饭菜,慢一拍的应了一声。

      “别要死不活的,你这是怎么了?”

      “又……这么说,我以前得过厌食症?”直指问题的核心,濮阳曦轻轻笑,“我不过有点没食欲,不至于拒绝进食。”

      夕雾把冷掉的饭菜收起来,再摆上热腾腾的粥和几样清淡小菜:“多少吃一点。还有,你早点把那个女人的事情解决掉。我现在看到她,心里就有点不舒服。”

      “女人?”濮阳曦立刻明白他指的是谁,拿起汤匙,搅了搅闻起来很香的白粥,勺起一匙,喝掉。自从他醒后,她一直不间断的来看望他,这几天也像了解他的郁结似的,总是很安静的坐在病床对面的沙发上,或看着他,或走神。

      她也知道了吧。

      知道他还是不能脱离记忆,不能就这么抛弃一切,过新的生活。

      知道他的痛苦源头没有远去,知道他现在正在挣扎,正在试图回忆,试图找到过去。

      “你现在这个样子,肯定是不打算和她再接着发展了吧,还是早点结束得好,免得耽误她的时间。”

      “嗯。”濮阳曦状似认真考虑的点着头,“她还年轻,确实不能阻碍她。”

      被他的反应弄得无所适从,夕雾没有应声。半晌,大约看他粥也吃了一半了,他轻轻的叹气:“……曦,很痛苦吗?”他的声音不大,几乎淹没在他先前的叹息里了。

      “……不知道……不知道怎么形容。”看着仍然冒着热气的粥,濮阳曦顿了顿,说。

      “斐说不想看见你窝囊的样子,所以没有过来。……他很担心你。”

      “我知道,我变成这样,他看不下去。……夕雾……”

      “怎么?”

      “……”我爱朝。我想我是爱朝的。我爱着他。所以会嫉妒、会痛苦、会不安。而且,他——就是我忘记的那个人吧,伤害我的人,也是我伤害的人。

      不能出口……他不能靠着他们的答案来确认……

      更何况,这不是需要确认的事情。

      难以容忍的头疼,随着没在心底的话涌上来,汤匙掉落在折叠桌上,濮阳曦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

      很痛苦……确实是人所不能忍受的痛苦。让他想疯掉,或者就这样死去。但是,这样的痛苦,远远不及另一种,那种他虽然没有想起来,但是光是感觉,也能感觉到无边恐惧的痛苦……

      为了逃避更大的痛苦,为了逃避能把自己毁灭的恐惧,他选择了埋葬自己的记忆。现在却难捱相思之苦,要一点一滴挖开。

      只是想想,就这么难受。

      只是想到他爱着那个人,就这么痛苦。

      为什么不早一点注意到?他其实就在他身边,没有离开过!

      所以哥说过,只会隐瞒和那个人有关的事情,他们却都把朝的事情构假说给他听;所以罔一再的提起他对朝的好奇和兴趣,带着他四处走,为的是让他能看到旧物想起一切……所以他醒来,第一个见到的,是那个人;所以让他一次次失控的,还是那个人……所以那个人对他无比冷漠疏离;所以那个人会和他道“再见”,看起来却是永别……

      ……

      不要永别,我不想要。

      明明……不论怎么样,还是不能放下那个人,却被恐惧和不安逼得选择了一条只能害人害己的路。

      结果,仍然落个最让自己觉得恐惧的结局。

      失去他,就是最恐怖的事情。

      那个人是不再爱他了吧。

      那时候肯定做了什么事情,伤害过他,所以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才会一瞬间那么戒备。

      无边无际的痛苦和空虚挤压过来……呼吸也变得困难了。

      再也……再也没有任何办法逃避,没有任何办法弥补了。

      他知道自己有多爱那个人。

      他不知道那个人有多爱自己,是不是现在还爱着,还是已经彻底绝了念,寒了心。

      他始终没有办法确认那个人的感情,没有办法让自己平静下来,好好体认那个人的心境。是的,一切关于那个人的事情,都让他疯狂得无法以理性思考;一切关于那个人的事情,都让他患得患失,根本没有胆量在嫉妒不安的时候,明确的问出口;一切关于那个人的事情,都让他时时刻刻不安,只能在不安里找寻稳定和平衡。疯狂、嫉妒、不安爆发的时候,他可以想象到自己的所作所为。

      濮阳曦举起右手,紧紧抓住自己的额头,直到捏紧得能感觉到额骨上的疼痛。

      于是,他再一次从痛苦的意识里脱离了。他能感觉到自己周围是温暖的风,呼吸的空气有早夏的花香。虽然仍然疼得睁不开眼,濮阳曦还是微微笑了笑。

      六月了。

      如果那个人会回来,过不了半个月,就会再出现在他眼前。

      他想象着那个人看见他,把脸别过去的样子,痛苦和幸福几乎同时冲断了他所有思考的神经。

      就在这个时候,他感觉嘴唇上有了温度。

      不,嘴唇上,覆盖着两片柔唇。

      特有的芳香冲淡了空气里的花香。

      柔滑的舌尖抵上了他紧闭的嘴唇,撬开他的牙关,闯入。

      他没有排斥,没有推开身上的人。这时候,他需要意外来分散刚才几乎全凝在痛苦上的注意力。

      接着,他的嘴唇感觉到了柔软的皮肤,光滑细嫩的皮肤。

      幽幽的异性的香味,撩拨着他身为男人的欲求。

      终于,在一颗微硬的突起摩擦着他的嘴唇时,他苦笑了。

      换了别的男人,应该会来者不拒罢。毕竟,投怀送抱的美丽女人,不是说能遇上就遇上的。而且,这女性还和自己投缘。

      不过,他不能。前世今生一千年来,第一次碰到女人包裹在衣服下的性感象征,但,却远远不如那个人伸出的一根手指。

      是,只要那个人的一根手指而已,天下再多的男人和女人都不能入他的眼。

      忍住满脑子窜动的疼痛,濮阳曦睁开眼。果然不意外的看到她坐在床边,一双倔强的眼睛红红的望着他。她已经整好了衣襟,这么对望着,也不至于太尴尬。濮阳曦沉默了一会,淡淡的笑:“对不起。”

      “……我就知道是这个结果,只是,不愿意承认……以为,会有一点转机……”她说,也挂起勉强的笑。

      “对不起。”是他不应该,不应该把他人当作遮挡物,而自己只顾躲在一旁,以为不听不看就能不想。

      “换了是你一直端在心口的那个人,你大概会心花怒放吧。”自我解嘲的笑,她拢拢有点乱的头发。

      “他……永远都不可能。”主动的吻他,对他投怀送抱,只在梦里可能吧。

      “算了,我的美梦也该结束了。”站起来,她故作干脆的说,“濮阳长官,是我决定分手。”

      “是。……你一定会遇到好人。”

      “这是当然,再见。”

      门关上之后,濮阳曦转头看窗外。头疼欲裂,窗外的景色也都一片灰暗。他看了很久很久,再度回神,钟离烨冉坐在对面沙发上,正老神在在的翻着一本书。

      那本书的封面看着很眼熟。

      濮阳曦正疑惑着,钟离烨冉站起来,走近他。

      “一个星期后,朝和罔就回来了,你赶紧养好身体,出院去缠着朝吧。”

      烨冉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想通了?!自从他仔细推出答案后,不是昏迷就是被头疼折磨得半句话都不想多提,怎么——

      “你要是再不缠紧他,就要后悔了。”扬着手里的书,发觉濮阳曦的目光时不时往书上转,钟离烨冉露齿一笑,“就是你借的那本。”

      他借的……那应该好好放在他车里的便携柜里……钥匙也没给过任何人。

      “书不止一本吧。”看他越来越迷惑,钟离烨冉的笑容更明亮,“你找我借时,我从头儿那里拿的书,就在我办公桌上。”

      “你……故意让我到第四大学城……”烨冉知道朝在第四大学城里,所以安排他过去,让他们单独相处?

      “嗯,我和释扬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恰好看见朝了。我告诉他,巡回展暂时告一段落,文物都放在待定室里,他说要去看看有没有损坏。”

      巡回展?记起那夜,韩朝握着白玉琮,迟疑着放在棺上的样子。隐隐的几分快乐蔓延开来:“天命帝陵墓巡回展?”

      “是啊,在国家博物馆开展的时候,你不是闹着要一起去吗?后来在不少博物馆都展出过,被送回来之后,又得准备再运去国外展览,所以就没有放到隔离室里……曦,你的嘴咧得太开了。”

      头好疼,但是,希望之火又开始燎原了。

      那个人,还是在乎的吧!

      所以想送出他珍惜无比的白玉琮……甚至,要送给尸体!

      他是不是已经原谅他了?是不是还会接受他?!

      种种疑虑冲突又让头疼更激烈了,濮阳曦强忍着痛苦,笑看着钟离烨冉:“我一定要好好向你们致谢。”

      “先别提谢,你们和好了再说吧。”

      “烨冉,能帮我办出院手续吗?”

      “……现在?”

      “反正也都一直这么疼着,干脆放着别管了。”

      “医院不会让你出去的,听说最近医生打算给你做催眠。”

      “催眠?”

      “嗯,帮你解除你的自我暗示,让你的记忆恢复。当然,这得看你的暗示有多强烈。”钟离烨冉仔细的看他,眼镜后闪过一片光,“不过,我觉得不可能成功——哪有人给自己下这么强烈的暗示,想起一点就头疼成这样。”

      “我也想知道自己下暗示的原因。烨冉,你知道那时候我和朝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我不太清楚。回来之后第一次见到朝,就是在你住进的医院里。他只是言简意赅的说明你的状况,告诉我们要保持中立立场,隐瞒他的存在。”

      “……”隐瞒……他为什么不说……

      “大概,就是不想让你像现在这样,想也想不起来,放也放不下,每天头疼吧。”沉吟一会,钟离烨冉眯起了眼睛,“我想,罔应该很清楚。他提过,你和朝在那时候闹翻天了,你问他吧。”

      闹翻天……起因是什么……

      如果是源于自己的多疑和不安,错就在自己;如果源于那个人给的不安,错就是双方……

      “罔的电话呢?”

      “他们去的是丛林,没告诉你吗?连手机信号都收不到的荒郊野外。不过,还有七天你就能见到他们了。”

      他也会回来。大大的笑容漾起来。完全忽视像被坦克碾过的脑子正往全身发出疼痛信号,濮阳曦仅剩不多能够思考的大脑运转着:“我想出院,烨冉。”

      钟离烨冉上上下下看着他,突然啧啧两声:“如果朝在这个时候回来,我看你和他就彻底完了。”

      听出他话里些微责备的意思,濮阳曦扶着头,垂下视线——自己胸前都是大大小小的红痕……什么时候!!

      ……这就是女人心……

      无力的倒在床上,拉起被子盖住自己:“不是我自愿的。”有气无力的辩解。

      “就算不是自愿,这些痕迹也是事实。”

      为什么这家伙看了半天什么都没说!而且现在提起来的时候,还是一付理性至上的样子!

      “看这些痕迹的程度,不知道一个星期能不能消下去……”

      幸灾乐祸也太快了吧!分明刚才还是情深谊重的死党!现在就变身成损友了!

      “好吧,帮你出去。……曦,你被做这些事情的时候,真的一点知觉也没有?”

      ……那时候大概还在昏迷罢……等等,他嘴角上翘的弧度怎么看怎么诡异!难道——难道他那时候就在门外看着?!

      “算了,也轮不到我说你什么,要不要能尽早褪去痕迹的药?”

      他嘴角的弧度眼见越来越大,濮阳曦偏过视线,来个眼不见为净。

      消退吻痕的药……有这种药么……

      “分我一点。”

      钟离烨冉的笑声在空气中响起,久久不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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