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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大雨初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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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浥尘睁开眼,齐棠正坐在床边,眼圈通红,腮边挂着几颗晶莹的泪珠,怔怔望着魏浥尘肩上伤口。
“魏卿,疼吗?”见到魏浥尘睁开双眼,齐棠关切道。
“不疼。”魏浥尘无奈地伸出一只手,轻轻拭去齐棠脸上的泪珠,说道,”陛下多大的人了,今年二十五了吧,还动不动就哭,哪有点儿皇帝的样子。”
“魏卿为什么要挡在我身前?”
“还不是因为陛下剑术太烂。”魏浥尘毫不留情。
“没有!”齐棠急忙分辨道,”我的剑术在几个兄弟之间也算是好的。”
“好吧,看来皇家的武艺不过如此嘛,”见齐棠还要争辩,魏浥尘又堵了句,”好歹睡会儿吧陛下,不然就天亮了。”
齐棠顺从地爬到床上,躺在魏浥尘身边。
“魏卿,我想起了十三年前了,”齐棠喃喃道,”十三年前的大雨里你救了我一命,十三年后的夜雨里又救了我一次。”
“魏卿,你可救过我两次了呢……”
“睡吧,陛下。”
齐棠朝着魏浥尘的方向挪了挪身子,魏浥尘感受到了身边人温热的体温,恍惚间回到了十三年前的那些夜晚。
十三年前,昭启十四年,齐国大军北上讨伐燕族。昭启皇帝带着两个年幼的皇子御驾亲征。途中遇事,军中大乱,年幼的二皇子齐棠在乱中失踪。
十三年前,大雨漂泊,齐棠撑不住沉重的身躯,扑倒在泥泞之中,恍惚之中,他见到一个人影从眼见经过,齐棠用尽最后的力气,死死抓住那人的脚踝,挣扎道:
“救我……”这是齐棠对魏浥尘说过的第一句话。
十三年前,大雨滂沱,街上无行人。魏浥尘孤身一人行走巷中,见到一人卧倒在雨水之中,他对此漠不关心,仿佛看不见一般继续行走,快要经过那句躯体时,一只冰凉的手死死握住了自己的脚踝。
“救我……”这是魏浥尘第一次听到齐棠的声音。
齐棠再度恢复意识时发现已是傍晚,自己躺在一个被窝里,换了一身干燥却破烂不堪的衣服,入眼的是破烂得不能再破烂的一间房子,他疑惑地眨了眨眼。
“你醒了。”坐在床边魏浥尘的清冷声音传入齐棠耳中。
“唔……”齐棠挣扎着坐起来。
“这是我家,”魏浥尘面无表情道,”你晕倒在路上,我把你捡回来了。”
“这……”
“我的衣服。”
“你……”
“魏浥尘。”
齐棠颇感郁闷,自己的话还没说出口的,眼见这个叫魏浥尘的清峻少年就直接回答上了,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我……”
“有粥。”
连句”我饿了”都不能说了吗!齐棠愤愤不平。
齐棠接过魏浥尘递过来的粥,喝了一口后,不由得剧烈咳嗽起来,这什么东西,真难喝,比宫里的膳食差远了。
魏浥尘面无表情的看向齐棠,齐棠也难以置信地看向魏浥尘。
齐棠道:”你平时就吃这个?”
魏浥尘点了点头。
齐棠顿时充满同情,真诚道:”你应该去尝尝宫里的粥,比你做的粥好喝多了。”
“宫里?”
“嗯。”
“你叫什么?”
“齐棠。”齐棠向魏浥尘眨巴眨巴眼道。
“你是皇室什么人?”魏浥尘问道。
“呃……”齐棠在宫里从来没听过这种提问,想了想道,”我是当今圣上的二皇子。”
“你就这样直接告诉我了?”魏浥尘虽然从少年华丽服饰上判断出少年出身绝非普通人家,但没想到皇室的少年就这样直白而全无心机的告诉他出身,忍不住一惊。
“告诉你怎么了?”随后齐棠愁眉苦脸的看着自己手里的粥,问道:”我只能吃这个吗?”
“嗯。”魏浥尘面无表情点点头。
齐棠撅起了嘴,嘟囔道:”不知我什么时候才能回京城……”
“最多再过两个月,大军就会原路返回,到时候你就能随军返京。”
齐棠疑惑。
“燕地偏北,再过一个月左右难免大雪封山,气候恶劣,难于攻进,齐军多留无益,必然返回。”
齐棠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粥,继续不满地小声嘟囔:”最久要待两个月吗……”
“唉——”不过齐棠实在是饿,长叹一声,以一副英勇就义地模样干了手中那碗粥。
魏浥尘冷漠地注视这这一幕。
“对了,你的年纪比我大吗?”齐棠强压下反胃的感觉,眨巴着眼睛好奇道,眼前这个名叫魏浥尘的少年瘦削而高挑,常年居住深宫的他猜不出魏浥尘的年纪。
“十五。”
“比我大了三岁呢,那我称呼你魏哥哥,你叫我齐棠可好?”齐棠笑眯眯地,很是可爱。
魏哥哥……魏浥尘微微一愣,好些年没有这么亲昵的称呼了。
“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认啦,”齐棠笑嘻嘻道,”魏哥哥。”
月亮悄悄升起,夜晚已然来临。魏浥尘家实在又穷又破,而且就只有一张床。夜里魏浥尘发现齐棠拼命往自己怀里钻。
“魏哥哥,你不冷吗?”齐棠哆嗦道。
“冷。”夜凉了,被子确实薄了些。
“冷的话就靠近点嘛,这样才暖和。”齐棠边说边往自己怀里钻了钻。
“我不习惯。”魏浥尘翻了身,背朝齐棠。
尽管魏浥尘背对齐棠,但齐棠依旧不断朝自己的方向蹭。
第二天,魏浥尘开始了一如既往的生活,抓了把米扔到锅里,加点水,煮开。
齐棠很不满意:”你能不能做点好吃的?”
魏浥尘没有反应。
“你这样也太糟蹋你自己了,”齐棠又加了句,”还有虐待我。”
这样的日子魏浥尘早不知道过了多少天了,魏浥尘无动于衷道:”习惯就好。”
“魏哥哥……”齐棠闻言怔怔望着魏浥尘,”真的习惯了吗?”
“嗯。”魏浥尘冷漠应道。
“怎么会习惯?”齐棠道温柔道,”魏哥哥只是假装无所谓而已。”
是啊,怎么会习惯。
有天晚上,齐棠有一次勉强咽下魏浥尘造出来的食物后,艰难地问:”魏哥哥,你家就没有其他人做饭了吗?”
“没有。”
“魏哥哥父母去哪了?好像从来没见过。”
“他们早死了。”魏浥尘淡然道。
齐棠愣住了,似乎自悔失言。
接着魏浥尘感觉到一双温热柔软的手轻轻覆住了自己的手。
“魏哥哥……”
“我母妃说,不知道怎么安慰伤心的人时就握住他的手,这样就能把自己的心意传送给他。”
“魏哥哥,你感受到了吗?”齐棠清澈眼眸中似有万千花火,一脸期待地望向着魏浥尘。
“我没有伤心。”魏浥尘试图把手抽出来。
齐棠却将魏浥尘的修长手握的更紧。
“你明明很难过,你的手凉的很。”齐棠很轻很轻道。
魏浥尘不明白,在尔虞我诈的深宫中长大的皇子怎么会这样温柔善良。
最终魏浥尘还是用力将手抽了回来,轻轻叹道:”天色不早了。”
夜里齐棠一如往日嘟囔着冷,钻向魏浥尘怀里。
不同于往日的是魏浥尘没有再翻身背对着齐棠,而是叹了口气,轻轻搂住了齐棠小小的身板。
“你这样天真,长大之后在宫中又该如何是好?”
第二日清晨,魏浥尘出门干活后再回家发现本应睡懒觉的齐棠不知所踪,直到傍晚,齐棠才疲惫万分地回来。
“你去哪了?”魏浥尘皱眉道。
齐棠神神秘秘地拿出一个纸包,放到桌子上:”魏哥哥,你打开看看。”
魏浥尘狐疑地打开纸包,里面赫然是两块破碎的梅花酥。
“偶尔改善一下伙食嘛。”齐棠拿起一小块破碎的梅花酥,笑眯眯道,”啊——张嘴,魏哥哥。”
齐棠眼底净是温柔,让魏浥尘慌张无措,不知如何应对。
夜里齐棠翻身时忍不住嘶嘶叫痛。
魏浥尘坐起身,在黑暗中注视着少年:“齐棠,那两块梅花酥究竟是怎么得来的?”
“西边点心铺家的孩子送的。”
“说实话。”
……
半晌齐棠小声嘟囔道:“点心铺家的孩子说我要是给他打一顿,他就给我一块梅花酥。”
“所以你让他打了一顿?”
“两顿。”齐棠老老实实道。
“你怎么那么傻?”
“魏哥哥太苦了,”齐棠小声道,”我想要魏□□子能尝到点甜。”
“齐棠……”魏浥尘不知自己心脏间为何会有那样奇怪的感觉。
“放心魏哥哥,我身上没事,一点也不疼。”齐棠在黑暗中冲着魏浥尘做了个笑脸。
一晃两个月过去了,果然没被魏浥尘算错,齐军又浩浩荡荡的返乡了。
齐棠和魏浥尘站在围观的队伍里。
“齐棠,该走了。”魏浥尘催促。
“我不想,我走了之后魏哥哥又要一个人了……”
“没事,我习惯了。”
“可是我会心疼。” 齐棠的眼圈儿竟红了。
“不许哭。”魏浥尘轻轻道,这句话何尝不是说给自己。
父母过世后魏浥尘独自生活多年,仿佛早已不知何为关切何为温暖,但撕开其冷漠的面具,其中藏着的却是一颗惊慌失措无处遁逃,对再微小的温柔也有着如枯苗望雨般的渴望的的柔弱心灵。齐棠的出现,恰恰成了魏浥尘永远挥之不去的光亮,心底永恒的温柔。
若说十二年前的大雨中,是魏浥尘无意的举动救下了奄奄一息的齐棠,到不如说是十二年前小太阳一般的齐棠将魏浥尘拽出了无尽的阴暗。
“……我走了之后魏哥哥就算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也要照顾好自己,做点好吃的,被子薄了要记得多盖一层,还有……”齐棠仍在喋喋不休地嘱咐。
“好了,快点走了。”魏浥尘猛地将齐棠往前一推。
齐棠一下子闯入了齐军队伍之中。
“二皇子?二皇子!”一位将军发现了齐棠,惊喜高呼,”是二皇子!”
魏浥尘看着齐棠被人大呼小叫的送到队伍中间好好保护起来,悄悄的离开了人群。
十二年后,齐国大皇子遇刺身亡,改立二皇子齐棠为太子。恣意潇洒于山水田园间的魏浥尘听闻此消息,终究不忍心让那日那个温柔善良的小男孩独自面对庙堂风雨。做策文,考科举,一步一步成为新科状元。
一年后的听政殿上,魏浥尘与齐棠再度相遇,那时的齐棠是登基不久的年轻皇帝,魏浥尘则是要面见皇帝的新科状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