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众生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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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病肆虐，府衙指望不上，他们为了安抚民心，居然想出算命的法子，算你会不会得病，若是得了便算你死后会去往哪一层的阎殿、投去六道中的哪一道、下一世会过上平安喜乐的生活。
青叶点水，洒在满是脓疮白包的额头，拿着得来的一纸算卦，听先生喃喃：“众生皆苦...众生皆苦...”
到底是作假的先生，明明笃信佛法，哪里真会算命。
如此，葛氏医馆便成了小丰安唯一的希望所在。
府衙原本派了好几名大夫好一道为百姓治病，可惜他们在封城前提前得了消息偷偷溜之大吉，如今留下的也只是年近半百的葛大夫，他几乎成了小丰安所有病人的主心骨。
若不是还有几名本地的小学徒，这医馆恐也开不下去。
如今有伏羽书、余然等人帮忙，加之沈宅接收了一部分病人，葛大夫才总算能松一口气。
祝云正在整理药材，分门别类按照药方包好叠放，这是要送去沈宅的东西。
距沈琅玥提出让一部分病人住去沈宅已过了半月，祝云心中一直柔柔弱弱的女子却迸发出惊人的能量。
她劝阻不得，也没有劝阻的理由，只提议让轻症患者去，去了便不要再出来，直接将沈宅作为隔离点，一切生活用具全由他们送去，这些人一走，医馆的压力顷刻小了许多，众人亦是夸赞连连。
那里患者互救、有条不紊，琅玥照顾安排得十分细致妥帖，祝云得空去过几次，琅玥却不再许她来，让她安心照顾纪不天。
祝云心里想着事，将东西打包装好。
这几日医馆里矛盾也多，中午有学徒提出让已无治愈可能的重症离开医馆送去山上，避免更多人传染，说穿了就是去山上无人的地方等死，死后再统一焚烧，这引发了病人及家属的强烈抗议，适才吵得不可开交。
那提出建议的学徒被人揍了两拳，此刻坐在廊下避人，看得出心情很是抑郁。
祝云认识他，之前后院廊下的惊觉铃便是他挂的，年纪轻轻估摸不到二十，做事却是十分仔细谨慎的，看来也是被连日的辛劳拖累，这才说了那些话。
祝云抱着一大包药材走过他身边：“小宣，要是累了就回屋休息会儿，这里有我们。”
“云姑娘。”他立即站起身，脸上还乌青得厉害，低头无奈叹了声：“给你们惹麻烦了。”
他一边说一边帮忙接过药包，一起送到了小推车上。
“不会。”祝云捆紧东西，宽慰他道：“其实你的提议是对的，只是大家心里一时接受不了。”
小宣惊讶。
“这病无药可治，只有打疫苗才行。”
“什么？”
祝云摇了摇头：“没什么，我胡乱说。”
早前她就想过疫苗的事，也晓得古时候可以种人痘，但大梁似乎还未有这法子，她也不清楚具体如何操作，若是贸然提出，谁来做第一人？谁又敢做？
她没有金手指，害怕担责也害怕失败。
祝云很挫败，心头落空，即便她来自未来，身处错乱时空，一样...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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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忙活到深夜，祝云才得空回去休息，小宣一直与她一道，还将她送回了后院：“云姑娘，有个东西想给你。”
他从兜里掏出个小布袋递过来，祝云接过打开才发现是一枝缀满金色花骨朵的花，花瓣半透晶莹，摸起来娇滑油润似打了蜡，层层交叠下露出橙红花蕊，很是可爱。
她有些惊讶，抬头露出疑问。
大男孩在月色下微微红了脸：“这花少见，我也不知叫何名，只觉好看，便想问问你。”
“这是金茶花。”祝云凑巧认识，低头嗅了嗅花儿芬芳：“确实挺好看的。”
小宣笑容腼腆：“还真有名字呀。我从小就听家里老人说这野花漂亮，却不知其名，果然还是云姑娘见多识广。”
“......”她也不知这名字是什么年代传下来的，指不定还是现代取的，他这一通夸倒让人有些不好意思，祝云摇头，无奈笑道：“也或许不叫金茶花，我不太认识花草。”
“怎会。”小宣真心实意：“云姑娘是我见过最聪明勇敢的女子了，既然——”
——“祝云。”
沉沉一声呼唤从身后传来，祝云扭头，见纪不天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夜风凉人，他却只披了件薄衣，灰黛的颜色隐在夜里，倒衬得那双眼眸格外亮，正遥遥看着她。
“啊，云姑娘你去忙吧。”小宣挠了挠头：“这花折也折了，就给你了吧，我们明日再见。”
跑得很快，眨眼就不见了人。
“你怎么出来了？”祝云转身，走向纪不天：“小心伤口裂开呀。”
“等你。”
祝云被他直接的话语和眼神激得心跳漏一拍，抬手将花举起：“咳，那这个送你。”
嫩黄的花瓣耐不住折腾，悠悠然落下，掉在她执枝的手背上。
纪不天略略紧下眉眼不说话，神情似在问她真要将旁的男子送她的花转手再给他？
祝云自然猜出几分：“小宣只是问我这花叫什么。”
“你相信？”
当然不信。但她却上了瘾，佯作天真点点头，复又失落收回手：“你不喜欢那就算了...”
手中花忽被他抢去，微挑的眼尾漾着隐蔽的欲言又止，纪不天深深看她：“走吧，今日的子蛊血你还未饮。”
指尖触到一阵温凉，随即包裹整个掌心，他一手拿着花枝，一手牵住祝云往回走。
天阶夜色凉如水，心绪却如潮似海，祝云偷看一眼他朗眉星目的侧颜，心里欢喜，红润便攀上耳朵，无处躲藏。
她在混乱的小丰安，默默圈住自己微小的一份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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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祝云收到了琅玥的来信，明明离得不远，怎请人送信？
医馆学徒风尘仆仆地把信给她的时候，她正一个人顾着十数个药炉子，忙得满头是汗。
琅玥很是想念她，絮絮叨叨讲了许多沈宅的事，说有把药偷偷留给母亲的孩子；有独自离开安然赴死的老人；有请她帮忙写信给外乡亲眷的盲人；还有那位曾经送她金桂花发簪的男子。
“......他功成名就去了健康，未成想回乡为父祝寿竟遇上痘疮病发，如今小丰安城门封禁，他不得不留在此处。只可惜...他与他的妻皆因感染痘疮留滞沈宅...”
“......云姑娘，这几日我常想，命运虽无常，重在人为事，大抵也是我高估了自己。”
“.....我从十日前开始高热不退，如今已脓疮溃烂，恐无法再来见你。”
“嘭”得一下，一炉快要煎好的药罐被她不慎撞落在地，滚烫的药汁洒在地上翻着泡，祝云愣愣盯着那几行娟秀小字，反反复复确认，直到生生红了眼睛。
“......余少侠常来往返，我特意隐瞒于他，以免你们担心，我这里人手充足，不会给医馆多添麻烦。”
“......从病发日程分析，你与纪少侠应未受最初那人感染，真是上天保佑，你在医馆定要千分小心万分仔细，痘疮发作肤痒溃痛，我常常心绪难定，便趁还能下床之际，裁纸砚墨...因为，我总有些话想与你说。”
“......初嫁左府时我也曾想过相夫教子相敬如宾，可惜左一琥暴虐，实非常人可忍，我寻过两次短见，却皆被救回。直到遇见你那一日，你虽为女子却勇敢洒脱，身手矫健眼瞳清亮，后来我才想到，这是我一辈子都想拥有的东西啊，是自由。”
“......也是因为你与纪少侠的缘故，我终于脱离左家苦海，如今我即将离开这人生苦世，心中更为畅快。”
“......云姑娘，谢谢你的出现，让我得到自由。”
落款：琅玥绝笔。
祝云抓着薄纸的手止不住发抖，她僵在原地，背脊冷汗被呜咽秋风吹过，激得身子一颤，她如梦初醒般将十数个药炉子里的药倒出摆齐，将摔破的药罐收拾，重起新锅放水拆药包，再把送药的事交予旁人。
然后，祝云迈着沉重的步子出门追去沈宅。
来应门的陌生男子认出了她，婉转却执着道：“沈姑娘说，病体难堪，不愿任何人看到，祝姑娘，请回吧。”
几经劝问，那人还是不为所动。祝云咬紧牙，忽然明白琅玥当初提议接纳病患，根本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陌生男子闭门前，怅然又道：“佛无驻世间，谁拔众生苦，这都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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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她优柔寡断自私自利，琅玥或许就不会得痘疮。
这个认知击溃了祝云，琅玥夸她勇敢洒脱，她却从字里行间读出自己的逃避与羞愧。
层云遮日，宿霭笼晴。
她几乎是跌跌撞撞冲进来，扑进了纪不天的怀中。
“祝云？”
他正坐在塌边看书，不得不放下那本绘制详尽的医术，少女埋首在他怀里不肯抬头，双手抱住他腰身，手臂因用力而发抖：“阿莫，我做错事了。”
“怎么？”
“琅玥得了痘疮。”她攥紧他衣服：“如果我阻止她去沈宅，如果我当年愿意花点时间了解下历史，如果我不是只想当个缩头乌龟！可她竟还拿我当英雄！”
她何德何能，哪里担得起沈琅玥的夸赞，若说勇敢无畏追求自由，明明是琅玥她自己更符合啊。
祝云心头砰砰直跳，努力压住自己即将奔溃的情绪：“阿莫、阿莫，阿莫...怎么办？”
纪不天从她混乱的话语中辨清情况，轻轻拥住她颤抖的身躯：“何时的事？”
“我今日才知...”祝云咬碎牙根，满目痛苦，仰头看他：“那日你带我去郊外河中，捏碎的那瓶药水，是不是可以治痘疮？你可还有？”
她向来是个有心之人，纪不天不是现在才知道，原来她过来是为了这个。
他目光沉沉，看不出表情：“是杜风随的药。”
杜风随曾送给过他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那也是其中之一。
无味无色，亦没有名字，可祛一切邪风毒物。
祝云失望闭上眼，要救琅玥难道真的只能去找杜风随了么？
纪不天已猜到她的打算：“那药，不会再有了。”
“为何？”
“药方是我给他的，他只做出了那一罐。”
什么？祝云一下摸不着头脑，震惊道：“你有治痘疮的药方？！你到底还有多少秘密是我不知道的？墨山云廊是什么地方？你师父又是谁？如今、如今你为何又会有药方？”
纪不天忽然伸手盖住她眼睛，挡下她诘问的眼神：“你误会了，那是我曾经完成任务时无意间得来的，治不了疫病。”
她的睫毛时不时擦过掌心，纪不天的声音渐渐低下去：“那日是我心急乱投医，胡乱用了，你我侥幸未染痘疮，并非是药的缘故。”
绝望层层叠加，他的话语听来有几分冷漠。
掌中触到些微湿润，纪不天将她拉起，拥入怀中，声声如叹：“这不是你的过错，不要哭。”
祝云颤声吐息，心中已有打算。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众生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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