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秋》姑苏公子

18、定良缘

　　闵昭在五岁那年也曾在宫殿门前长跪不起，只不过那时面前的是承阳殿，此刻换成了昭阳殿。舔舔干涸的唇，闵昭望见前头的殿门闭得紧紧的。

　　皇宫里此刻很是热闹，没有人告诉闵昭，没有新娘的婚礼是怎么进行下去的。或许，他们是在等她回心转意，然后让这个婚礼名至实归。

　　可是她不会回去，既然跨出了那一步，除了前进，没有退路。

　　周围没有一个人经过，空空荡荡的青砖地上，闵昭已经忘了自己跪了多久，只知道耳畔的隐隐喧闹声不见了，只知道天黑了，又亮了，又黑了，黑了几次亮了几次，她实在是没有力气去算了。

　　当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她是趴在地上的，已经没有力气支撑跪起了。闵昭极力抬起头，依旧是紧闭的殿门，姑姑说等她想明白了再起来，其实她心里很明白，可是那种明白不是姑姑想要的。姑姑想要的明白，她是永远也不会想明白的。

　　闵昭能够体会姑姑的尴尬，能够体会父亲的恼怒，从小她就被教育长大后该如何承担闵世家的荣辱兴衰。可是她又觉得二狗子说得对，闵家的每一个人都有一双手，可以担负起一份责任，她扛不起几百份人的责任。姑姑扛着，父亲扛着，他们不认为那是一种负担而是一种职责，守护族人。

　　天边的晚霞惨红一片，逆光中，闵昭仿佛看到了他，正缓缓地朝她走来。九哥哥，是自己的幻觉吧。

　　微凉的手慌乱地搀起她，闵昭听到一种尖细的声音呼唤她：“小郡主，你怎么了？小郡主！”原来真的不是，是自己的错觉。

　　闵昭不知道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当她有了意识，面前站着满总管，总管传达了姑姑的懿旨：滕家与闵家素来不和，如意若是定要一意孤行，就莫怨闵氏不仁。如意已经长大成人，何去何从其中利弊自己定夺。

　　闵昭笑了，姑姑这算是默认了吗？心中泛着阵阵苦意，闵昭支撑着爬起，跌跌撞撞地走到门口，西边的太阳下山了，天地间只剩下淡淡的余晖，用不了多久余晖就会被黑夜吞噬。

　　姑姑给了自己一个机会，卸下闵世家责任的机会，踏出昭阳殿，她就不是那个从前的自己了，将会变得一无所有。

　　“小郡主，三思啊！”满福在身后极力规劝。

　　闻着夕阳的味道，闵昭踏出了昭阳殿，天边的余晖越来越暗，可是自己的心越来越亮。她认得永乐宫的路，甚至闭着眼都能摸到那儿，虽然这几年从未靠近过。但是有些事和物，是刻在心里的，很难忘记。

　　闵昭对刘毓晗说过，会去找他，就一定会去找他。

　　当闵昭找到刘毓晗的时候，两个消瘦憔悴的人久久地凝视着对方。很多年之后，闵昭回忆起来，那个时候天还没有全黑，那个时候桃花已经落了，那个时候她和他的交集才刚刚开始。

　　翌日，当太阳出来的时候，闵昭拉开门，就看到了他，刹那间她仿佛闻到了幸福的味道。刘毓晗站在门外站在花下，笑眼弯弯，媚如桃夭。

　　闵昭倚着门笑，刘毓晗上前牵起她的手，说：“母妃想见你。”说完，缓缓地拉她往前走。

　　滕贵妃住的屋子并不是很远，不一会他们就站在房门口。刘毓晗刚要抬脚，被门边的宫女拦下：“殿下，娘娘说想单独见见郡主。”

　　闵昭笑笑，对他道：“我一会去你屋里找你。”

　　刘毓晗在门口等了很久，他想等她的如意出来，想知道母妃是不是会为难她了，因为不管是在什么场合，滕氏总是那么地不待见闵氏。

　　滕世家是骄傲的，即便是落魄殆尽了，依然不会对当日的世仇低头。滕贵妃是一名副实的世家子女，对于闵氏，甚至是闵皇后也从未讨好过一丝一毫。刘毓晗很担心，他的如意看起来很虚弱。

　　闵昭在屋子待了很久，其实并没有说什么话，她多半是在听，关于闵氏关于滕氏，关于大亓。因为是姓闵，所以不管怎么样也是摆脱不干净的，世家的光环抑或是罪孽。

　　当闵昭推开门的那一瞬，见到了庭院前等着的人，她脸上的阴霾一扫，浮起了淡淡的笑意。

　　“你一直在这？”

　　刘毓晗抿唇点点头。

　　“很担心吗？”

　　刘毓晗依旧点点头，说：“母妃跟你说了什么？”

　　闵昭拉起他的手，轻轻地告诉他：“你母妃说，她会试着接受我。”在某些前提下。这些前提，闵昭不打算告诉刘毓晗。

　　刘毓晗狐疑地看了一眼母妃屋子的方向，显然不相信这一次母妃会这么好说话。

　　“如意。”

　　“嗯？”

　　“……母妃有为难你吗？”

　　闵昭看了一会他的脸，伸手抚平他蹙起的眉尖，笑着摇头。

　　“九哥哥，我们去你书房好吗？”

　　“好。”

　　闵昭看着他的笑容，纯粹而干净的爱恋，闵昭想永远拥有他这样的笑容。这个世界没有纯粹的美好，美好总是掺杂点别的其他，闵昭多想把美好都留给他，剩下的让自己来承担。

　　在刘毓晗的书房，闵昭发现了一件东西，一个没有脸的梨木侍女雕像。当刘毓晗见到闵昭举着侍女木雕把玩的时候，一把夺过那个侍女木雕，不肯再给闵昭瞧一眼。

　　闵昭站在刘毓晗身后，偏着头瞧他：“九哥哥，那个是什么？”

　　“没……没什么。”

　　“让我看看好吗？”

　　刘毓晗将侍女木雕揣进怀里，回转身脸上带着一抹微红：“还没做完，再说很粗糙。”

　　“是你做的吗？”

　　刘毓晗羞涩地点点头。

　　闵昭凑上前，迫近他的脸，说：“我想看，九哥哥。”

　　“九哥哥。”闵昭搂上他的腰，再一次轻声叫他，“九哥哥。”忽然闵昭抽手，蹲下身捡起梨木侍女，示威似的冲他晃晃，可是刘毓晗只是一个劲地傻傻看她。

　　“九哥哥，为什么不刻脸？”闵昭冷不丁地抬起头，刘毓晗不知何时站在了她面前。

　　为什么不刻？这原本是想作为生辰礼物送给她的，可是一宿一宿地对着它，却怎么也下不了手。怕自己刻坏了，怕自己刻错了，怕自己刻的不像她。明明满心满眼地都是她，明明睁眼闭眼都是她，明明无时无刻不想着她，可是真要下刀了，却怎么也肯定不了她的眉是怎样的秀气，她的鼻是怎样的□□，她的唇是怎样的弧度。

　　刘毓晗拿着刻刀的手游移到梨木侍女的脸上，总会不自觉地颤抖，仿佛手中的不是木雕，而是她，正安安静静地躺在自己的掌心。每每回过神，刘毓晗总会对自己的行为嗤笑不已，可是下一次又总是会那样。

　　既然想成了她，那又还怎么下得了刀？刘毓晗是真心珍惜闵昭的，打心眼里心疼着她。但是很多年之后往闵昭心中扎下的那一刀最深的，也是他，那一刀几乎毁了闵昭的一切信念，几乎要了她的命。

　　如果那个时候刘毓晗能记起现在的这份疼惜，闵昭是不是可以活得不那么累？

　　最后，刘毓晗将那个未完工的梨木侍女送给了闵昭，闵昭双手托着梨木侍女，心里甜滋滋的。因为九哥哥告诉她，原本想刻一个她在生辰的时候送给她，可是怕刻坏了，舍不得下刀。

　　那天，刘毓晗带着闵昭回家了，回到那个绒仙未开的小院子。已经没有人阻拦他们了，当闵昭踏出昭阳殿的那一刻起，她被闵氏放弃了。闵氏是宽容的，没有对这个世家的不孝女儿收回她的姓。闵皇后已经默认，所以整个皇室似乎也纵容了他们。最奇怪的是滕氏，他们唯一的筹码九皇子，竟然允许他娶一个落魄的闵氏女儿。

　　但是不管如何，闵昭和刘毓晗还是手牵手地站在了死胡同里的院门前。

　　刘毓晗轻轻推开院门，里面除了那颗高大的绒仙树外，空空旷旷的。刘毓晗有些羞赧，是他疏忽了，不，是事情的进展太出乎他的意料了。他奢望过能有一天牵着闵昭的手进屋，但从未想过这么快，其实他心里已经做好了永远失去她的准备，当他得知她即将被封为太子妃的时候。

　　闵昭似乎并不在意院子有多荒凉，很高兴地进了门，走到树下，她笑了。因为不管要多久这颗树才会开花，她都看得到了。

　　“九哥哥，我们在这里摆一张塌，好吗？”闵昭比划地地方说。

　　刘毓晗上前拥住她，下巴抵着她的头，醇醇的声音在闵昭头顶响起：“这是你的家，你做主就好。”

　　闵昭的心猛地一动，这是她的家吗？很破败的院子，却是很温暖的家。一直到闵昭离开大亓回她的封地荥阳，她有两个家，一个是她出生的相府，另一个就是这里。这是她和他的家，闵昭闭上眼，环住他的腰，细细地品味家的味道，他的味道。

　　就这样，没有礼官的颂词，没有家族的祝福，没有奢华的婚典，他和她在一起了。他们似乎是与世隔绝，久久地不在世人的注视里。

　　小小的院落很冷清，外头是死胡同几乎没有人经过，别人也不会知道在这个不起眼的胡同里住着大亓的两个了不得的人物，一个是九皇子，另一个是荥阳郡主。

　　相国夫人到底是女人家，而且还是一个母亲，她不忍心见到女儿受苦，可是又不得不见到她受苦。她做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什么，只能让服侍过女儿的桐儿和二狗子去继续服侍她的女儿。

　　她和他的家里，只来过两位客人。

　　第一位是清莜。

　　那天，闵昭正在院子里，听到敲门声，跑过去开门，迎面对上了一张笑眯眯的脸。闵昭回过神，连忙笑着拉她进屋，她却一个劲地往外张望，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问她却不说，正当闵昭疑惑地想出去瞧瞧时，清莜豪爽地一挥手进屋了，闵昭的余光瞥到了一个人，是四皇子刘元渊。

　　清莜来得突然去的也突然，没有进屋好好瞧瞧，只是在院子里溜达了一圈，扔下了几句话就急急地出门了。

　　“如意，我成亲了，就在本该是你大婚的那一天。”

　　“如意，在得知你不见了之后，我跑去找了那个混蛋，跟他说你要娶我吗？要娶就现在，过时不候。”

　　“他敢不答应！你说的对你和九殿下的什么偏见我是一点儿都没瞧出来，在我说完没一会工夫他就跑了，我还以为是被我吓跑的，原来是去求皇上赐婚。”

　　“我只是想帮帮你，但是并没有勉强自己，那个混蛋对我还不错了。”

　　“我走了，那个……那个混蛋……在外面……等我。”

　　闵昭站在门口，看着清莜蹦蹦跳跳地跑到刘元渊身边。闵昭从不知道那么张扬的四皇子也会有如此温柔的笑容，她想四皇子一定很爱清莜。

　　即便是离得很远，闵昭依然能感觉到刘元渊握着清莜的手很紧很紧。突然一阵温热也包裹住了自己的手，回过头，看到他笑得也是一脸柔意。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份温柔，每个人也都会得到只有自己才能体会到的温柔，闵昭想自己所得到的那一份应该就是眼前人所给予的吧。

　　第二位客人是闵昭的哥哥闵子骞。

　　那天刘毓晗不在，家里只有闵昭。闵子骞看了妹妹很久很久，才笑着说：“如意，你胖了。”

　　“是吗？”闵昭的眼弯弯的。

　　闵子骞微微叹了口气，摸着妹妹的脑瓜子又说：“见到你这样，我就放心了，”

　　“我很好，哥哥。”闵昭说得很郑重。

　　“我知道了。”

　　“哥！”闵昭拉着他欲离开的身子，“滕氏有找过你吗？”

　　闵子骞眯起眼看了闵昭良久，最后才点点头。

　　“要是不过分的话，就照着他们的意思吧。”闵昭不敢直视看哥哥。

　　闵子骞重重地叹了口气，上前将妹妹搂在怀里：“这就是滕氏答应你们在一起的条件？毓晗他知道吗？”

　　闵昭急忙开口：“别告诉他。”

　　“好。”闵子骞闭上眼，“我说过会站在你身边的。”

　　“嗯。”哥哥，对于你，我已经不想说谢了，我会永远记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