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人之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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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的那一天，闵昭去见了太子刘衍戎。
不久前尚在襁褓的小皇孙焘仁，一晃眼已经依依呀呀的会辨人了。闵昭还依稀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是很黏自己的，此刻的他软乎乎的小胖脸，肥嘟嘟的小嘴一角淌下的口水滴嗒滴嗒拖得老长老长，玄褐色的瞳正炯炯有神地盯着自己上下打量。
温良娣不在，说是回家省亲去了，已经去了有几日，指不定今日就回宫了。闵昭笑着颔首，对着刘衍戎说道：“殿下，今日如意是专程来找你的。”
“很出本王意料之外。”
走在卵石铺就的绿荫小道，地上见不到一丝阳光，今年的春，天气是顶好的，日日阳光普照，今儿是个例外，翘首望天，依旧是瓦蓝一片，只不过阴沉沉的。
起先小焘仁是跟着一起的，不知怎么的被奶娘抱着走了没几步便哇哇嚎啕不止。闵昭虽然已经出阁，可也从未碰过孩子的什么事，站在一旁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瞧着小焘仁的小脸都哭皱成一团，太子挥手让奶娘带小皇孙回屋歇息。
“几个月不见，焘仁愈发显得灵气了。”
“爱哭得很。”
两人并肩缓步向前，刘衍戎一直负手低首，似在沉思什么问题，闵昭犹豫再三，才开口道：“殿下是在烦心昨儿的事吗？”
刘衍戎一震，嗖地抬起头，满目的惊讶但转眼又暗了下去：“如意的生辰快到了，本王再想今年该准备什么才好。”
“一柄玉如意还用想吗？”闵昭好笑地弹去落在肩头的花瓣。
刘衍戎摇头苦笑：“今年想换一样。”玉如意么，本王以何种立场来送你呀？
“殿下，那件事……”闵昭停顿了许久，小声又开口，“对不起。”
刘衍戎摆摆手，踩着落花夹杂的小道，独自往前走，闵昭站在原地，看着他越走越远，半分没有停下回头的意思，知道他是想告诉自己，过去的就让他过去，他已经往前走了，你也毋须留在原地自责。
闵昭想，殿下真的很通达。
“本王，”闵昭静静地听着他的下文，他却停了口，抿唇往前走，之后是长久的无言。
“一直很想同你一起走走。”
闵昭心里一咯噔，随即笑开：“这是如意的荣幸。”
刘衍戎不再言语，只一个劲目光沉沉地盯着她，移开眼时似响起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皇城虽不在江南，却也有溪、有桥、有泊在岸边的乌篷船，烟雨濛濛，惊蛰方过不久。不是水乡，也有了那五分的韵味。
别样的景致似乎激起了刘衍戎的兴致，伸手招来管船的，低声吩咐了几句，便跳上了离得最近的一艘篷船。
“如意一起，可好？”
“好。”
再不许人上这篷船，着人用篙干将船撑离岸，又选了几名有力气的拉着纤绳沿着河岸往前走。
篷船晃悠悠地在水中前行，闵昭扶着船舷沿着边坐下，刘衍戎负手立于船头。
“如意，你总觉得皇宫是囚笼，一进来就浑身不自在，可现在你睁眼好好看看，这可还是你心中所想的囚笼?”闵昭依言抬头，远处黛山，近处绿波，碧烟环绕，岸边的纤夫低沉有力的“嘿咻”声，不由地心中一荡。
“很美。”
“本王瞧了二十几年也不曾瞧厌。”刘衍戎回头，对着闵昭一笑，“如意懂本王的意思吗？”
“为什么？”
“不为什么。”刘衍戎继续看向远处的山，远处的水，远处的烟。
见他回避，闵昭不由地眉头一皱：“那个位子终究会是你的，何必要冒这个风险。”
“如意也觉得本王想篡位?”望着背对而立的人，闵昭看不到他的表情。
“是他逼你的？”闵昭问得犹豫。
刘衍戎仿佛没听到一般，半天没有表示。
闵昭起身，望着他笔挺的脊背，从小到大他总是站得最直的那一个：“若真是他，我……会帮你的。”
闻言，刘衍戎的身子一震：“如意肯为了本王，与九弟……翻脸?”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得很慢，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
“我只是不想伤及无辜。”
闵昭听到他笑了，笑得很轻声，笑得一颤一颤的：“如意，当真你的心里只有九弟一人吗？这么多年来，当真不曾好好看过一眼本王吗？”
刘衍戎突然转身，迫得闵昭不由地后退：“如意你太不了解本王，不，或者说是你根本就不想了解。本王是属于这里的，本王并不像你那般讨厌这里。”
“对，只要本王安守本分，谁也动不了本王。本王一向待民宽厚，重孝悌，重手足，独善其身，兼济天下。可本王不想当同父皇一样的帝王，本王不想……”做一个坐在龙椅上的傀儡，不想一生受权臣摆布。
“圣上对我说，所有皇子中九哥哥的性格与他的最为相像，我对圣上说是殿下的性格与他最相像。现在才知道你们谁都不像，圣上的那份豁达，谁也没有。”
刘衍戎不再开口，闵昭看出他有话又不想说。豁达？有时候也是很让人看不起的。不知道此刻躺在龙床上的乐安帝是笑还是该愁，他的儿子们个个都比他有抱负，个个都想诛晁错，清君侧，亲自再创一段辉煌。
闵昭突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原以为他是被无辜牵扯，原以为仁厚的太子是厌恶生在帝王家，原以为他更向往平凡安逸。既然是他自己选的路，闵昭会去尊重。男儿们的天地，男儿们的角逐，男儿们的较量，谁才是胜者，闵昭只会等着看，不会插手。
到了尽头，是下船上岸的时候了，仿得再逼真，也是个假江南。
刘衍戎没有上岸，立在船上看她，闵昭笑了：“时辰不早了，如意该回去了。”
“本王是不是让你失望了?”刘衍戎突然出声，叫住她离去的脚步。
闵昭叹了口气，又走回船边：“既然决定去争了，还顾及这些？”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殿下，建威将军是你该仪仗的人，却不是你的退路。背水一战固然能壮士气，却也是最冒险的，一旦输了就全输了，再无翻盘。殿下的退路找好了吗？”
建威将军是当朝大亓第一员猛将，手握重兵，统领百军，太子刘衍戎也正是有了这位勇猛的舅爷又兼自己一贯的作风才稳当太子十几年。这位老将军也是有勇有谋的人物，常年在外或征战或驻军，打仗大多在边疆，边疆大多离皇城又远，所以他偷偷留了一支军队给他在皇城的侄儿，希望能在要紧时候帮侄儿一把。这件事闵相知道，闵后知道，闵昭知道，可不久前被刘毓晗知道了，接着一本折子乐安帝也就水到渠成地知道了。
私自屯兵，这不是欺君不是企图篡位是什么?闵昭怕太子是被人扣罪名吃哑巴黄连亏，忐忐忑忑地跑来问他，却被告之他是真的想。
闵昭问了为什么，他没有回答。不想回答就是不想让自己知道，就是不想让自己插手。那就不管吧。
前几日密报，远在与南蛮作战的老将军听闻皇城的事，惊得旧伤复发，这几日已经带不得兵、管不了事，只能待在军帐内养伤。身为副帅的闵子骞接管军中大小事务，闵氏拿到了垂涎已久的兵权，太子与闵氏而言再无可忌惮。
一本折子又将朝堂折腾得沸沸扬扬，几名迂腐正直的老臣竟然指责起太子的“伪善”。
殿下啊殿下，若是没有退路，你该如何自处？
宫门口的那人显然等了许久，虽是一派悠闲的抱臂靠着墙，眼神却是浮躁得很。
“有事进宫？”闵昭迎上前去。
刘毓晗放下了手臂：“无事。”
闵昭瞧瞧天，瞧瞧宫门，又瞧瞧他：“那你在这做什么？”
“听闻宫中的花开得茂盛得很，又听闻如意恰巧进宫，就一起跟着来，想陪着你一同去赏赏花。”刘毓晗拉起她的袖子，握住她的手，不由地皱眉，“都是三月了，手怎么还这么冰？”
“我累了，不想赏。”闵昭答非所问。
“累了。”刘毓晗倒也干脆，“那就回家休息，下回再来赏，今年不成那就明年，明年不成那就后年。你我夫妻此生总能赏个够的。”
“九哥哥。”
刘毓晗不搭理，拉着她往宫外走。
“九哥哥!”
刘毓晗还是不搭理，握着的手紧了紧。
“你是在吃味吗？”闵昭不想隐瞒今日与太子见面的事，就是起初相瞒，见了这光景也知道是瞒不住的。
“前几日不是还说谁也不离谁的……”刘毓晗几不可闻的小声咕哝。
“啊?”
“我算计他，你心疼了？”刘毓晗不想再瞒着她，面对他的如意又有什么不可以说的。
“女人的名节很重要。”闵昭板起了脸。
堵得刘毓晗哑口无言。
“你们的事，我管不着。”
“那你今天还进宫？”
“从此刻起。”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人之初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