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星辰》酒空雪

3、第一章 疆场（中）

　　要说这曾北海确实是个不得了的人物，自十几年前叛出东原后一路被追杀，数次从九死一生的境地中脱险。在离开东原辖区后，只身深入“潘多拉废城”，向西北方向而去，一路上竟还召集了不少同行者，在各大区域的夹缝中游走，最终到了这样一处冰雪之地。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会死在这没有补给、资源匮乏、环境又恶劣的雪原里时，他们在这里建起了据点，名为生死海。

　　后来据点变成基地，基地又变作防城。

　　十几年，从走投无路的一群亡命之徒，到如今令东原忌惮至此的灰色城墙。

　　不过东原与其说是忌惮这座城，倒不如说是忌惮这座城的首领曾北海。当年曾北海叛出东原的原因，东原对外只说他是盗取了重要的科研资料而逃，可那所谓的“资料”到底是什么，这十几年来依旧成谜。

　　而对于东原的指控，曾北海从来都是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乃至于堪称置若罔闻，只将生死海的根深深扎入雪原中。

　　直到十几年后，一群可怜人自东原出发，穿过无数死地，来征讨另一群可怜人。

　　魏孤城和那蛇行少年几乎是同时到达城中心那座建筑前，杀守卫、开门、破坏防御工事，一气呵成。他们抬头观察这建筑时，不约而同地联想起了那烙印在他们记忆深处的东原实验室。

　　二人交换了一个手势，握紧武器走了进去。

　　灰白色的长廊里空无一人，魏孤城一枪解决一个刚刚运转启动的防御设施，那边的少年如法炮制，将连接警报设备的电缆迅速割断。蛇行少年攀上墙，游走间便能轻松躲过大部分被触发的防护设备的攻击，而魏孤城更是有恃无恐，径直穿过长廊。

　　长廊尽头是一扇紧闭的门。

　　门的两侧有红色光点闪烁。

　　灯尽数倏然而灭。

　　红色光点同时爆炸般放大，像是黑暗中有什么睁开了无数眼睛。

　　少年后背贴着墙壁，小心翼翼地挪动着。忽然，那蛇一样的身体一僵，像是被拿住了七寸。

　　魏孤城只听见一声叹息。在这黑暗之中响起，轻飘飘地，似乎是没有落地就尽数散了，在晦暗的光源间，那蛇一样的少年脖子上卡着一只手，戴着白手套，纤长而骨节分明。

　　那是曾经用来计算数据、调配药剂的手。

　　下一刻，却是骨骼错位断裂的声音。

　　诡谲红光交叠下，那少年头歪出一个诡异的角度，不动了。

　　变故发生的太快，魏孤城刀枪均在手，甚至都未来得及上前救援，那蛇行少年就已经死在了他面前。魏孤城反应过来，也许曾北海其人并不如他们一开始所想那般，只是个“普通”人。

　　这个“普通”，自然是相对于他们这一群人而言。

　　长廊里依旧死寂，红光诡异地闪烁间，少年被扔在地上，已然扩散的瞳孔间倒映着现下黑暗中半道静静伫立的模糊人影。

　　双方都没有擅动，时间一秒一秒流逝，却像是被无限拉长。过了大概一两分钟，那黑暗中的人影方才徐徐走出。

　　红光如蜘蛛复眼，幽幽地亮着，盯着幽寂长廊里的二人。

　　魏孤城已认出来人是谁：“曾北海。”

　　“东原如今的年轻人，倒是不赖。”曾北海从容地跨过少年的尸身，站在魏孤城面前不远处，“小兄弟，你叫什么。”

　　“魏孤城。”

　　他笑了一声：“好名字。”

　　曾北海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看上去像是个从不舞刀弄枪的文职或是科研人员，就连此时此刻也是神情温和、语速适中，若非双方都兵器在手，想来这该是一个静下心来对坐闲谈的场面。

　　若不是他刚刚直接拗断了那蛇行少年的脖子的话。

　　“不过，我并不打算与你战斗。”曾北海抬起手，猛地拍上一旁的墙壁，掌心下是无数细密的按钮，那些深藏于长廊两壁之中的防御设备瞬间被启动，那些红光眼睛也高频率地闪烁起来，“我打不过你。”

　　话音刚落，脚下的地板倏然凸起，魏孤城并未下意识地向后躲，而是向前一翻，越了过去，刚好与后方落下的一堵墙擦肩而过，同时一枪对准那道窜出去的白影打出。

　　曾北海向旁边一侧身，借由墙壁上凸出的微型炮台挡下子弹，不多时已接近了出口。

　　魏孤城自然不会放任他这么出去。曾北海若孤身一人坐镇生死海中心，那么那位来自北域的、曾令人闻风丧胆的佣兵团长大概此时正在城防前线，一旦让这二人碰头，杀掉曾北海的难度将大大增加。

　　他更要速战速决。

　　要说逃命的技巧和速度，大概曾北海真的堪称一流——不然他当年也不会在那般境遇之下，还能从东原的追杀中死里逃生。而这十余年的逃亡、挣扎与坚守，更磨砺了他的战斗意识与战斗能力，哪怕对上魏孤城这种非一般人力所能抗衡的“战斗机器”，也能周旋上一时半刻。

　　曾北海要将对手引回城墙，魏孤城自然不可能让他如愿。在临近城墙处曾北海终于被绊住，不得不硬着头皮正面对上魏孤城的刀与枪，并借助着自己对于生死海——这个他亲手设计每一处并亲自监督建造的根据地——的熟悉，勉强与魏孤城硬碰硬。

　　惨白的探照灯一扫而过，赫然照亮暗处一张金属鬼面。

　　曾北海余光瞥得，当下一惊，避开魏孤城的刀下意识回防，却没有意想之中的袭击，探照灯再次扫过，那处分明再无半分异样。

　　可那鬼面太过令人毛骨悚然。

　　不仅仅是那可怖的模样，更是其下蕴含的意义。

　　那鬼面下是北域的头号杀手，如今在这个节骨眼来到生死海，是想做什么？

　　“来的不只是你们东原？”曾北海匆忙挡下魏孤城的攻击，却觉得自己脊背一阵发寒，“还有北域的人？”

　　魏孤城心下一沉。他的位置刚好背对那张鬼面所在，然而刚刚曾北海陡然一变的脸色，已让他知道这位对手应是看到了自己背后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但他拿不准是曾北海故意使诈想扰乱他的判断，还是确有其事，当下只能一边暗自留神，一边力求速度解决曾北海。

　　可那鬼面就像是曾北海过于紧张之下出现的一个幻觉，竟再未出现过。

　　是敌是友？还是来浑水摸鱼？

　　无暇去细想。对手极为擅长贴身近战，曾北海只靠一把枪越来越束手束脚。枪抵在了魏孤城的咽喉上，魏孤城不退反进，子弹出膛的高温点燃领口，子弹却被他颈上紫水晶一样的外骨骼弹开，甚至都不曾留下半点细微的裂痕。他抬手拍灭火星，拂去烧出的黑灰，反手又是一刀。

　　曾北海疾退，在他军刀招呼到颈侧时徒手接下。

　　“你……”

　　魏孤城早留意到曾北海的装扮——一身白大褂，还戴着白手套，和东原实验室中那帮科研人员别无二致。而如今曾北海接了他的刀，手套被锋利的刀刃划开，他这才发现他掌心竟也泛着莹莹的淡紫色。

　　和自己上身那覆盖着的外骨骼极为相近。

　　G5218病毒自“潘多拉废城”爆发是在五年前，自己变成这样是在两年前、东原第一实验室的“实验事故”，可那时曾北海早已叛出东原、甚至都建立起了生死海防城，怎么会和自己一样？

　　莫非当初曾北海叛出东原便与此有关？可是时间上又太微妙，甚至有些匪夷所思。那是在那之后生死海也研发了相似的东西？还是说……

　　思绪飞速运转，他动作却更快。子弹已尽，他干脆两把军刀齐上——当年老师教他更多的反而是这近身战斗的技巧——一刀快过一刀，步步将曾北海逼入死境。

　　一刀刺入血肉，曾北海左手握住刀身阻止他抽出去，迎着他另一把刀抬起右臂，任凭刀锋切骨，将手中的枪抵上他的额头。

　　扳机扣下。

　　枪却未响。

　　鏖战许久，魏孤城这常用军刀的都已用尽了子弹，更别提曾北海只有这一把枪傍身。

　　“技不如人，我输了。”曾北海又扣了扣扳机，可惜他再怎么努力，枪内子弹都已经尽了，他索性把枪扔到一边，说道，“我知道你是来杀我的。那么，还请答应我这个将死之人最后一个条件吧。”

　　魏孤城未回话，只是垂眸盯着他。

　　这个男人现在看上去狼狈极了，金丝边眼镜早不知道掉到了哪里去，身上全是血，可那张清秀温雅的脸上却仍是一副从容淡然的神色。

　　“不要屠城。东原想除掉的只是我。留他们一命。”

　　“东原要将那秘密永远埋葬。”魏孤城点到为止，曾北海能明白他的意思，东原不放心的东西不会随着他的死而彻底消失，整座城要搜个遍，至于人——自然是死人才能保守秘密，“更何况在你死后，他们能不能在这片死地中活下来，还不一定呢。”

　　曾北海默然垂首。

　　刀光过。

　　···

　　新纪历2628年，魏孤城杀生死海之首曾北海，攻破生死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