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桃花落》苏长岚

4、请君为我倾耳听

　　第二日清晨，山间的雾气尚未散去，天色微亮，小白把昨日新画的图装入书箱，轻轻掩了房门，再走到桃树下，想叫小桃起来。
　　他一连叫了几声都没有回应，正纳闷，不经意间一抬头，望见了桥上熟悉的背影。

　　小桃起得早，折下的桃花和杏花还带着露水。摘完了花，她见小白房门还未开，就和往日无聊时一样，坐在桥沿上看着溪水发呆。
　　按理说，这么清浅的溪水里是不会有鱼的，可今日小桃往水里一看，居然看到一条红鲤鱼浮上了水面。她觉得神奇，就拈了一片还带着露珠的红桃花瓣丢下去，正正砸在那鱼的脑袋上。
　　“哎呀!谁呀？”
　　更让小桃惊奇的事情发生了，她先是听到了小男孩的惊呼声，后又看到那条鱼大变活人，变出一个穿着绛红衣裳的小男孩，他气呼呼地仰头看着她，双腿还浸在溪水里。“你为什么要砸我？”
　　“啊？”她看看他，又看看手里的花，“哦对不住，我这花……砸上去应该也不疼吧？”
　　“谁说不疼的？你下来砸一个试试？”小男孩双手叉腰，原本是一副很愤怒的模样，可惜他坐在石头上，双腿浸在水里看不见，还仰着头，生生把气势折去了一半。
　　小桃笑了一声，说：“好好好，我的错，对不起，我保证没有下次了!”
　　“这还差不多。”小男孩放下手，拿下头顶那瓣桃花瞅了瞅，又拿到鼻间闻了闻，问：“你是谁？不好好待在树上坐桥上干什么？”
　　“你先告诉我你是谁，我就告诉你我是谁。”
　　“你先说!”
　　“没关系，反正我也不是很想知道你是谁。你不过就是一个还未完全化形的小鱼精罢了，我看你半天不站起来，是想藏着你那条鱼尾巴吧？”小桃把手里那枝桃花放进竹筐里，拍了拍手，右手一撑桥面，作势就要起来。“告诉你啊，这水很清，我可看见你那条红尾巴了。”
　　小男孩瞪圆了眼睛看她，“你、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你到底是谁？”
　　“我……”
　　“你在跟谁说话？”
　　小白走上桥，听到小桃在说话，刚发问，那小鱼精就扑通一声跳水里，然后快速藏进水草里。小白探头往桥下看，什么也没看见。
　　小桃摇摇头，“刚刚发现一只小鱼精，你一来他就跑，只能下次在跟他聊啦。你收拾好啦？那走吧!”
　　小白没什么好奇心，倒也没再问什么，顺手帮她把装满花的竹筐背上。“走吧。”
　　到了集市上，两人各自把东西摆放好。小白把写着“十文一幅画，两文一枝花”的木牌子挂在档口前面，然后和小桃各坐一张小板凳，吆喝了，安安静静地等着买家上门。
　　一大早的，这条街上来往的多是采买食材的婆婆、大妈和姨娘，鲜少有壮丁。年轻一点的姨娘还保有做姑娘时的情思，见了花就心生怜爱，挪不开脚，小桃趁机卖出了不少花，很快就收了十文钱。小白在旁边看着，看到衣着光鲜的买家就招呼一声“要画吗”，人家不买他也不急不恼。
　　太阳渐升渐高，天色大亮，人越来越多。小桃竹筐里的花已经卖出去一大半，只剩了三枝杏花。小白的画原封不动地挂着，一幅也没卖出去。小桃今日起得早，坐久了难免犯困，她闭着眼，左右摇晃着脑袋，忽然就哼起不知名的歌来。
　　说来也怪，小桃之前没学过歌，这会儿却好像唱过无数遍一样，自然而然就哼起来了。
　　“三层塔，塔三层，一层一匹马，二层两朵花，三层三杯龙井茶，请你骑了马，摘了花，再上楼来喝杯茶。”
　　空灵的歌声不止吸引了过路的行人，连小白也呆呆地听着，看向小桃的眼神里全是不可思议。
　　一曲完毕，小桃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人群围住了，反倒吓了一跳。
　　“小姑娘，你这唱的什么呀，真好听!”
　　“对对对，好听!再给我们唱一首吧！”
　　“……”小桃眼珠一转，指指小白，笑道：“可以呀!不过你们要买他的画，一幅画送一首歌。”
　　“十文一幅画……行 !这价格也实惠，你唱吧，我挑挑画。”
　　小桃闭上眼，张口就唱：“檐上雪，雪初融，日光和暖照水流。燕来新雨后，桃李笑春风，远山如黛雾气浓……”
　　歌一首接一首地唱下去，画就一幅接一幅卖出去，到最后，小白带来的画全卖完了。人们沉浸在小桃的歌声里，小白渐渐回过神来，看着始终闭着眼的小桃，脑海里浮现一个又一个模糊的画面——有一个面目模糊的白衣女子，在桃树上，桃树下，石头上，河流边，悬崖边，亭子里，时而歌唱，时而起舞……
　　“……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几清明……”最后一曲歌毕，小桃睁开眼，对着人群弯腰鞠了一躬，“今天就唱到这儿吧，谢谢大家!”
　　人群散去，小桃伸了个懒腰，正要站起来，就看见了昨天买画的那个男子。
　　他眼也不眨地看着小桃，眼神里有她看不懂的东西。然后他一步一步走过来，走近了，对着小桃喊了一句“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