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夜 梦无边》二月暖

16、第七夜②

　　四师姐亲自来接了，这客栈自然是待不下去的，于是一行人便拾掇着行礼去到凤家在华都的府邸。
　　安国公府并不远，今日阳光正好，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很是热闹，四师姐凤秋便提议不如步行回去，也好趁机欣赏欣赏这华都的风景。凤秋与二师兄走在最前头，师父牵着我的手悠闲地走在中间，而小盛香带着行李与马车一道跟在最后面。

　　微微挣扎了一下被牵着的手，未果，一抬头，那手的主人正笑意盈盈地看着我，我回瞪他一眼：“师父，松手，没看见别人都在看着我们呢！”
　　“那便让他们看去罢。”想来是习惯了被这样围观的，丝毫不会别扭，还不时指给我看各种新鲜的玩意儿。我认命地被他牵着，接受者周围异样的或是艳羡的目光，还有四师姐凤秋不时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一瞥。

　　安国公府建得颇有江南的味道，大大小小的人工挖掘的池塘河道，临水建亭，遇河搭桥，回廊九曲十八弯，若不是有人带路，定将在这里迷了路。
　　特别是这湖中亭，建在府中的最大的人工湖之上，正值暑夏时节，往这亭中一坐，自有阵阵凉风从湖面而来，吹散一身粘腻。
　　凤秋依旧是一身的殷红，在这样微热的天气却看起来并不刺眼，只觉得一片明媚，我暗道，果然美人穿什么都是漂亮的。

　　一只素手将一只白玉的酒杯递了过来。
　　忙摇手拒绝：“师姐，我不能喝酒的。”
　　她笑着道：“没关系的，这是府里自己酿的果酒，正适合不太会喝酒的女子饮用，刚叫下人们冰好了拿过来的，你尝尝看。”
　　话都这样说了，我自然是不能够再拒绝了的，接过酒杯浅尝了一口，清冽的口感带着果香就在口中蔓开来：“果然是好酒，真好喝。”
　　“师妹若喜欢，随后我吩咐人送两壶到你房里去。”她也陪着喝起来，“不知师妹在这府里住得可还习惯？”
　　“嗯。”平时还好，在不熟悉的人面前我一向都不是人来疯那样的角色，她问一句，我便跟着答一句。

　　“有些事，”凤秋言语里似有些犹豫，“做师姐的我也不知当不当讲……”
　　我抬眸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师姐但讲无妨。”

　　她微笑着开口道：“其实自那天见过师妹后，我就一直想找个机会与师妹你单独聊聊，怎奈师父他一直不离你的身边，我前几日也颇事务繁忙，故而今日才……”

　　微抿了一口酒，继续道：“我以前一直觉得我之于师父来说，是特别的。你知道么，谁都知道名满天下的无照大师收徒挑剔，可是我却是他在街口碰到后便被带回杳山的。那时候，师兄们有个什么偷懒犯错的，师父总会责罚，只有我，总那么小心翼翼的。”

　　她似是回忆起了什么，一边说着，声音越来越柔，一边俏脸微红起来，我下意识地咬住唇。这样的情节电视剧里看得多了，不过是一个女人在另一个女人面前炫耀一个男人对自己如何如何的好，但真的犯到自己身上时，却还是如被硬塞了几颗未熟的葡萄，酸涩得很。更何况，一个马上就要成为别人妻子的女人在此时却还想着美人师父，这是怎样一个情形？

　　瞧见我面色不虞，她忙道：“师妹可千万别误会，我对师父并没有那样的心思。其实刚上山时，我也不过十一岁，况且师父他整日戴着面具，根本看不到长什么样子，我还一直以为他是个至少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呢。所以……”
　　她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得像个孩子。我有些搞不清状况地看着她。

　　“其实，我……我一直将师父当成父亲一样来尊敬的。”
　　“啊？”我惊讶地看着她，转而忍不住笑出来。
　　“小师妹你可千万别笑话我了，我也是前几日去客栈接你们时才看到了师父的庐山真面目的，这父亲的念想现在就……”她懊恼地撇了撇嘴，嘟囔着，“怪不得小六叫他老妖怪……”
　　我一听，更乐了。笑着摇手道：“师姐，我可没在笑你……”我在笑师父，居然被人当成父亲，还一当这么多年！果然是个老妖怪！

　　她敛了敛色，继续道：“不过那日见到你之后，才知道我也不是他心中那个特别的人，他那个特别，应该是小师妹你。”
　　“其实你们不说，我也能大概猜得出来。从前师父对我亲密，至多是摸下我的头什么的，却从来没有牵过我的手。那日在众人面前，他那么自然地牵着你的手，说实话，我这心里还真有些嫉妒。”

　　“不过……”她突然变得神色严肃，“师妹你该明白的，师徒□□，是为世人所不齿的。”
　　师徒□□？！我惊得站起身：“师姐——我——我和师父——不是……”

　　“你不要急，先坐下，”起身将我按下，“我并没有说你和师父怎么样，只是外人看起来似乎是那么一回事而已。师父的性子，我也知道，他啊，想什么就是什么，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了，总有他自己的理由，旁人谁也拦不得。只是旁人的说辞，却不是他想怎样便怎样的。”

　　“若是他将你看做是亲生妹妹那般，这样做于他虽没什么，但旁人会怎么说你们呢？堂堂的帝师，闻名天下的无照大师，竟与自己的小徒弟……说出去不仅有损他的名声，于师妹你这样待字闺中的姑娘家更是百害而无一利。若是他对你，是男女之间那样的念想，那便更是……”

　　“小六喊他老妖怪，也不是没有原因的，不过他那样的人，反而更像个仙人。我们一介凡人，又怎是能与他……”

　　她站起身，对我安慰地微笑：“师妹是知书达理的人，说了这么多，你该明白的。我还有些事务要处理，这就不陪你了。晚些时候，我叫人再给你送几壶果酒去。这壶，就留给你自己慢慢享用了。”说罢，转身离开。

　　我有些茫然地看她走远，直到那个红色的身影一转角，消失。

　　颓然地趴在桌子上，自顾自地喝着果酒，师父是把我当成妹妹了？还是……
　　师父……夕照……姐姐……果然还是当妹妹了吧？从前就他是“姐姐”，我是妹妹的叫着。习惯了，便改不过来了吧？也好，当妹妹了还没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事情了，反正我们本来就是一个天一个地的……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师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酒？”
　　一个少年的声音传来，微微抬起脑袋一看，是小盛香啊……
　　“来，小包子，陪我一起喝酒，这个……很好喝的。”站起身来，拉住他道。奇怪，怎么有点晕晕乎乎的，亭子在晃？再抬头：“怎么有两个小包子……”

　　远处，一个浅紫色的身影飘然而至，唔——轻功不错……好晕乎，一把勾过小盛香的肩膀，将大半体重压在他身上。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凉凉的，是我最喜欢的声音，抬眸看去，一双美目带着些愠怒。
　　“好像是喝醉了……”
　　“你喝酒了？”他一把将倒在盛香身上的我拉进怀里，微怒的低低喝了我一声：“明明不会喝怎么还跑出来喝酒？”

　　迷迷糊糊的，身上一轻，被他打横抱起，勉强撑着眼睛半眯着打量他，连生气都这么好看，真是个蓝颜祸水！可是为什么我偏偏这么喜欢他呢？为什么？
　　“浅浅？”他低头唤我，语气有些焦急。
　　“呵呵……”回搂住他，窝进他怀里，深嗅了一口气，好闻的味道，“姐姐……”
　　他明显微愣了一下，用莫名地眼神低头看我。
　　“呵呵……果然……是姐姐……”头一歪，便什么都看不见，听不着了。

　　为着那日我醉酒的事，师父结结实实的发了一次怒火。
　　对着刚清醒的我吼了一句：“小孩子乱喝什么酒？”将我生生又给吼回被窝里去，窝着不敢出来。接着又将凤秋唤来训斥了几句，然后命令我住的那处，百米之内半滴酒都不得入。那神情与妈妈大人训斥我远离男人时的神情如出一辙，让我原本凉凉的心结上了一层薄冰。
　　罢了。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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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香小白（三）：

　　他，果然是个美人儿。

　　见到他的容貌时，我这般想着，此人，只应天上有。身边，浅浅怔怔地盯住他，却与平日里看得美男子的目光不同，目光灼灼，似要将那人一眼望穿，她嘴角微动，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喃喃了一句，然后脱力一般，便倒向我怀里。木然地看着她脸颊上滑下的那一行泪，我恍然，他，竟便是你口中的姐姐么？
　　榻上的男子一把推开二师兄，随手擦掉唇边的血迹，径直走过来，轻轻抱起我怀里的浅浅，动作极是温柔，起身，离去。二师兄叹了一口气，也跟了过去。

　　当晚，浅浅便病了。
　　小小的风寒，那人却在她床边守了一夜，而我，在门外跪了一夜。
　　他推开门，瞥了地上的我一眼，凉凉地道：“起来吧，你跟我来。”
　　一夜跪下来，即便是习武之身，还是有些不支。腿一软，踉跄了一下，他停下淡淡地扫了我一眼，我连忙跟上。

　　半敞的衣襟，披散着青丝，师父半倚着坐着，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扶在椅子把手上，来回抚着，半响，终于开口：“那华天锦，是浅浅让你救的罢。”
　　他知道了？也是，有什么事情能够瞒住他呢？
　　他沉沉叹了一口气，道：“不必跪着了，起来吧。”
　　我起身站好，不想去看面前的那张脸，有些人，生来便什么都有了，美貌，才华，气运……
　　“我知道必是浅浅的主意，她总是对谁都好……”他这样说着，语调中带着浓浓的宠溺，深深看了我一眼继续道，“可是，这样的事情，以后再也不要让它发生。”
　　“保护好浅浅，让她远离危险，以及隐藏着的危险，不惜自己的生命，你可能做到？”他目光灼灼，看得我心头一颤，狠狠地点下了头。

　　浅浅，你可知？他这样说了，今后我的命便就是你的了，思及此，心头暖意乍然蔓开。

　　没想到，这小小的风寒，我竟也得了。

　　两日后，浅浅便痊愈了，我却还在病榻上躺着。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我忙闭上眼。
　　“小盛香，起来喝药了。”温言软语便是这般的吧，耳边似被羽毛轻轻刮过一般，痒痒的，一直痒到心口。我缓缓地睁开眼，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嘴巴微张，未发出半个音。
　　“来，先喝药，”将我轻轻地扶起，靠在床头，一手端起药碗，一手舀了一勺汤药轻吹了一下，喂到我唇边，一边像哄小孩子般的叨叨，“喝了药药身体才能好，小盛香乖……”
　　强忍着笑意，一口一口地将那碗药喝掉，最后苦得舌头都快麻木了，她不知从哪里摸出一颗杨梅塞进我嘴里。

　　酸！
　　抬眸，她正笑盈盈地看着我：“怎么样，不苦了吧？我喝完药都会含一个这个的，上回的都被我用光了，这可是今早二师兄特地去买的呢！”
　　强憋出一丝微笑：“师姐，我困了。”她乐呵呵地道了声你休息，然后捧着药碗离开。我的眉头才忍不住皱起：天杀的，这么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