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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怙恃俱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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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个狐狸精!不要脸!”一个瘦高条略有些的龅牙的女子高声叫骂着向他抓了过来,“你这个不要脸生的小野种!就不该留着!”说着就一把扼住了他的脖子,越来越紧越来越紧,紧得他小小的身子一边不住的扭动,一边努力地张开嘴艰难的从嘴边吐出几个字“娘……娘……救救……救救我,救救我……咳……”
“阿青,阿青……”一个美貌少妇轻轻摇晃着儿子,“阿青,乖乖醒醒啊……娘在这儿呢,娘陪着阿青呢……”
他觉得扼在脖子上的手一下子松了,是做梦吗?大概是吧,他并没有睁眼,只是享受着母亲温柔的拍哄,然后侧身往母亲身边靠了靠,似是在做梦一样喃喃自语着:“娘……救救我……”
拍哄儿子的手停了下来,原来,那件事,孩子一直都记得。七年以前,在长安平阳侯府为奴的自己寡居,就在有意再嫁的时候,那人出现了,他是远在侯爷封地府中的一个小书吏,来长安打理一些笔墨杂事的。一番山盟海誓,他说自己尚未娶亲,可以带着自己和三个女儿一起走,为他们赎身,一起离开长安,再不过这与人为奴的日子……她笑了,自己那时怎么就信了呢?还给他生下了儿子。一点都没有怀疑,直到——直到他的结发之妻带着一群娘家人找上门儿,她才知道,自己上当了,原来……他在平阳早有妻室。他走了,留下了哭天抹泪的自己和被他娘子掐的只剩下一口气的阿青。可是,阿青留给自己又能怎么办呢?那样,不还是逃不了一世为奴的命?她辗转反侧,再也睡不着了。
隆冬,雪不住的下。风,也越来越大。天与地之间好像织了层望不到边的帷幕,树木、房屋都自然的融入了白色的世界里,一个美貌少妇牵着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儿在无边的雪地里极缓慢的行走着。天寒地冻,透骨的冷,恰似她此时的心情。到处都是一片白色,惨白。
“娘……还走啊?还没到吗?”男孩天真的问。
“阿青,乖……”少妇摸了摸儿子的冰凉的小脸儿,“乖,就快到了,啊……”
“娘,我饿……”男孩费力的舔了舔嘴唇,生疼,好像嘴唇上都结了冰。
“乖乖,听娘的话,到你爹爹家就有吃的了……”少妇哄着男孩,可她自己知道,这话自己说着心虚。平日在府中,就连同是家生奴仆的孩子都会嘲笑阿青,笑他没爹,骂他是野种……她不想把儿子送给他,可是儿子跟着自己必定还是一生为奴,思来想去,还是……起码,能脱了奴籍,这也算是造化了。她觉得自己面上像刀割一样疼,抬手抹了把,原来是自己哭了。
“娘,阿青不想去爹爹家……娘……娘你怎么哭了?阿青不要吃的了,阿青不饿了……阿青答应娘,去爹爹家,娘别哭了……”他懂事的摇着母亲的胳膊。
“乖……娘没事,娘没哭。”她弯腰,再次用手抚摸着儿子的小脸,“乖,冷吗?”
他一把推开母亲的手,“骗人!娘骗人!明明哭了的……我看见了呢!娘也饿了?娘~~~~娘不哭,等阿青将来长大了出息了,让娘住冬天有炭火盆和棉被子的大屋,还要让娘天天有肉吃!”他抬眼望着娘,他常听人说,“人出息了就有好日子过”,但是他不知道“出息”是什么,也不知道“好日子”是什么,只是想如果能有冬天不漏风的房子有肉吃,娘应该就不会哭了吧?
“傻孩子……”她搂过儿子,“阿青会有出息的,娘等着那天呢!”
路上人烟稀少,雪地上零星有人踏过的痕迹。娘领着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一户人家门前。雪,落在了他的额发上,眉毛上,染上了同样刺目的白,“叩——叩”娘迟疑着敲着门。
“谁啊?”一个男人的声音,门开了,露出一个男人的脑袋,他看见那男人见了娘和他不由得愣了一下,“你怎么来了?你们来干什么?这不是说好了嘛!!!以后再无瓜葛的!”
“我我我……我求求你,你就留下阿青吧……”娘哀求着。
“娘……娘,为什么要求他?!”他不解,这人是爹爹?那娘为什么要这样?
“哼,你还敢把这野种带来!”一个裹着棉袍过来的中年女人轻蔑的看了一眼门口他们这对母子,“狐狸精!你倒是还敢来!”
她可怜望向那个男子:“阿季……求求你,你留下阿青吧,他也是,也是你的骨肉啊……郑家娘子,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人的错!这孩子,这孩子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没错啊!我一人为奴也就是了,只求这孩子能脱了奴籍,这辈子堂堂正正的做人……我立时死了也心甘情愿……”
那中年女子轻蔑的瞟了眼他们母子,“什么?你还打算把这小野种放我们家?狐狸精,你也要点脸!”
男子犹豫的望着这母子二人,想开口说什么,却是不敢,只得扭头对自己娘子道:“娘子,这这这都是我一时糊涂,就留下他吧,好歹能干点活儿嘛……”
“哼……留下?说得轻巧!不过……”阿青见她轻蔑的斜着自己,“好啊……呵呵,你说留下就留下,那就留下呗……不过,我们家可是不养吃白饭的!”
“阿青,快!快谢谢大娘啊,你能留在爹爹家了……”
“不……我不要离开娘!”他执拗着。
“阿青,你……你娘没本事,你,你以后要听爹爹和大娘的话……”她说不下去了,泪水顺着她苍白的面颊流了下来。
“行了!我给他一口饭吃就是了!日后他长大了,我去求求君侯,在府中让他做个活计便是!只是,你以后不准再来!快走!”
“不!我不要在这儿……我要娘……”
“阿青……阿青记住,阿青,真正的男子汉是不哭的……阿青……”
“阿青,跟爹进屋!”他不想再这样在门口纠缠下去,不由分说的拽着儿子的衣领揪进了屋里。她想抓住儿子的手再嘱咐些,可是厚重的门已经关上了。
“娘!”男孩撕心裂肺的哭喊在宁静的雪地里显得格外刺耳,她流着泪,捂住耳朵,暗道:阿青,娘对不起你,这辈子都对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