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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   房门哗啦一声打开,魏朗满身酒气,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嘴里兀自含含糊糊地念叨着:“我这里软玉温香抱满怀。呀,阮肇到天台,春至人间花秀色……”注1
      临窗的书案边,梅蔺穿着淡青色旧衣,就着淡淡烛火写字。
      “好黑啊,怎么不点那盏鎏金油灯?这么暗沉沉的,怎瞧得见佳人软玉温香芙蓉貌,唔……”
      似乎是撞到了床脚,痛得魏朗呲牙咧嘴,骂了几句脏话。
      梅蔺不言不语,他知道魏朗又喝醉了,一个喝醉的人有时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别人就更是一知半解了。
      待疼痛稍稍缓解,魏朗胡乱扯开衣服,一时想不起来寝房衣架在哪里,懒得去找,越性将外衫一把丢到底下,又觉得口渴,莽莽撞撞地去倒水,险些打碎杯子。
      身后一阵叮叮当当,很是响闹了一阵,梅蔺早就习以为常,淡然如故,连下笔时的力道都没有丝毫变化。
      魏朗近些时日流连在外,常常在下学后偷溜出去,夜半三更才回来,课业完成得也十分敷衍,先生责罚时,魏朗竟然公然与之顶嘴,惹得杜夫子险些气歪了鼻子。
      等到梅蔺搜肠刮肚,认认真真地将一篇策论写完时,另一张床榻上的魏朗已经鼾声如雷了。
      寻章书院有三五十间寝房,两人一间,通过抽签随即分配,也可私下协商调整。梅蔺入学时刚好与魏朗抽到了同一间,魏朗喜欢梅蔺的清冷安静,不随意掺和别人私事,更不是那等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擅长煽风点火的小人,梅蔺则是觉得与谁同屋都一样。
      两人就这样成为了舍友,相安无事了两三年,这也是相较于其他人,魏朗还算与梅蔺比较亲近的原因。
      夜凉如水,万籁俱寂。
      梅蔺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轻手轻脚地出去洗漱了一番。
      寻章书院的师生们都已睡去,不必担心打扰他人,梅蔺便趁着这会没人,对着澡房的一面铜镜拆下脸上纱布。
      从很早很早以前,梅蔺就知道,他这张脸是极为出色的,清俊文雅,宛若浑金璞玉,谁见了不赞他丰仪出众,谢家宝树。
      梅蔺承认,这张脸是让他享受了一些常人没有的便利,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乏爱慕追随之人。
      但与此同时,梅蔺也因这般好容貌吃尽苦头,昔有掷果盈车,看杀卫玠,如今梅蔺的遭遇也不遑多让,甚至更加肮脏不堪,若非他聪明敏锐,懂得随机应变,且对人始终保持一份戒心,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恐怕早就着了别人的道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当你拥有一件宝物,却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它时,那这件宝物就不再是宝物,而是引来八方觊觎,招至灭顶之灾的祸端。
      没人比梅蔺更明白这个道理了。
      也正因如此,梅蔺才会养成不太合群,落落寡合的样子,除了待在寻章书院读书写文,在外抄书做工外,其余时间一律深居简出,低调行事。
      黄铜镜朦胧模糊。
      依稀能看到斯文俊朗的眉眼,皎若星河,只是脸颊及额头处纵横交错,大大小小十几道伤疤,硬生生撕裂了这份美感。
      徒增几分脆弱破碎感。
      就像被人打碎的琉璃,暴殄天物。
      梅蔺凑近了看,疤痕比之前几天浅了些,但想要彻底根除,恐怕还要再小心养护一段时间。
      其实梅蔺本人对是否恢复容貌并没有十分在意,不过科考中会考察学子们面容体貌,若是丑陋不堪,患有隐疾者,一律不予录取,本朝风俗一样如此,且听闻当今天子十分偏爱风度翩翩,举止从容的青年学子,在殿试中,往往会择取更加年轻英俊之人。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即便是九五之尊,天下共主,也不能免俗。
      朝野之间更有笑谈称,每每恩科取士,状元未必是所有贡士中文章写得最好的,但探花郎一定是所有贡士中长得最好看的。
      景佑十三年那场殿试,还曾有一位名叫江庭雪的进士,因生得白皙文雅,面若好妇,咱们这位一向好脾气好说话的陛下,竟然力排众议,一意孤行,坚持要点对方做探花郎,还拍着大腿道:“六十人中数少年,风流谁占探花筵。”注2
      就为了想看江庭雪簪花游街。
      坊间一时传位笑谈。
      唯有江学子几度哭晕在厕所。
      因为他本是那场科试中,最博学多识,文采斐然的,原本以为一个状元郎轻轻松松,已是囊中之物,哪里想到因为自己生得太俊美,就要被摁头当探花郎。
      进士分三甲等,一甲三人,分别是状元、榜眼、探花,赐“进士及第”称号。
      虽说都是一甲进士,但是从状元到探花,足足差了两个名次!
      呜呜呜,不能想。
      一想,江庭雪就忍不住想要回家问问爹娘,为什么要把自己生得这般貌美如花?!
      哦,对了,貌美如花这个词还真不是江庭雪自恋,而是那不正经的皇帝,在众目睽睽之下,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亲口说的。
      谁让人家是皇上呢。
      江庭雪默默握拳:忍了。
      可能景佑帝也知道自己做得太过了,等冷静下来,才意识到略微有些对不住江庭雪江进士,所以对他格外宽容亲和,不但亲赐御笔匾额,还让江庭雪以探花郎的身份,在任职授官时,直接以从五品的翰林院编修入台阁议事,力压六品职位的状元郎和从六品的榜眼。
      不仅如此,就算到了后来,景佑帝对这位江庭雪江翰林也多有偏袒,朝廷事务争执不下时,多听取此人意见。
      江庭雪兼任左拾遗一职时,多次不顾忌讳,犯颜直谏,屡屡触怒景佑帝,又得全身而退,天下叹服。
      既然如此,梅蔺自然不会浪费自身优势,当细心呵护这张脸,等待机缘。
      渡厄禅师给的药膏还有一些,梅蔺精心涂抹了好,重新缠上纱布,这才慢慢走回寝房。
      房间里氤氲着淡淡酒气,地上的衣服差点将梅蔺绊倒,他随手捡起,走到魏朗那边的衣架旁,帮他挂好。
      谁知魏朗睡了一觉,这会儿倒清醒了许多,睁开眼睛,就着月色清辉,嘻嘻哈哈地笑道:“谢了啊,梅兄。”
      梅蔺:“举手之劳,不必。”
      魏朗好奇,翻了个身问道:“嗳,你脸上的伤还没好吗?怎么还裹得密不透风的?”
      “许是再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魏朗道:“那就好,这么冷艳动人的一张脸,万一要是毁了,岂不是暴殄天物,那也太可惜了。”
      听他语气有些轻佻,梅蔺动作一顿,不大高兴地提醒道:“魏兄慎言。”
      “好啦好啦,开个玩笑而已,干嘛这么认真?”
      魏朗支着头,兴致勃勃地看梅蔺脱衣就寝:“不过,说真的,梅兄你家中有姐姐妹妹吗?便是大几岁或小几岁也没关系,左右我多等她几年就是了,凭梅蔺你这般姿色,倘若有个姐姐妹妹,必定是人间尤物,天上仙娥,不知同九姑娘比起来,谁更胜一筹……”
      想着想着,玩味地笑了起来。
      魏朗此人,好处是出手阔绰,视钱财如粪土,且长相不俗,知情识趣,会讨姑娘家欢心,缺点是过于花心薄情,举止轻浮,见一个爱一个。
      偏偏魏朗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天下女孩如同梅兰竹菊,又如春花秋月,夏荷冬雪,风情不同,各有长处,须得爱花惜花之人细细赏玩,方不辜负闺中时光。
      梅蔺不得不严正地告诉他:“魏朗,还请你谨言慎行,不要逾矩。”
      “知道了,真是的,你也忒较真儿了,该不会真有个绝代佳人的姐姐妹妹吧,那你藏得可真够严实的……”魏朗习惯性嘴贱。
      在梅蔺越来越冷冽,几乎凝成冰霜一样的目光中,魏朗不得不掐住话头,自打嘴巴,嬉皮笑脸地说道:“我说错话了,自罚三下,行不行?”
      梅蔺不欲多做理睬,径直躺下就要入睡。
      “别生气了,改明儿得空,请你去品香楼喝酒,他们那儿的明日春可是一绝……”魏朗舌头砸吧几下,翻身睡去,因他睡相不老实,总是抱着被子拧来拧去,腰间衣衫松动,赫然露出一块胎记。
      那胎记似乎呈红褐色,婴儿拳头大小,有些像梅花印记,当中一圈蕊心,周围几片相同大小的花瓣,很是别致。
      梅蔺不经意间瞥见了,微怔了一下,不知道怎么的,他忽然想起那日在观云寺所见,魏朗随手从荷包里掏出来的那根陈旧发带,白鹤红梅,黑底金线,漂亮极了,看起来非常精致贵气,不像普通绣娘的手艺。
      白鹤衔梅的花样,梅花形胎记……
      梅花,又是梅花。
      不知这二者之间是否存在什么联系。
      这时,梅蔺又不禁想起魏朗某次遗落在桌案的家书。
      作为金尊玉贵的大少爷,魏朗自己是从来不动手清理内务的,衣物都是花上几枚铜钱请书院的一位婆婆浆洗,寝房内日常卫生则有梅蔺负责。
      魏朗享受惯了梅蔺帮忙整理内务,自己做甩手掌柜,即便是家中书信也从来不避讳,很随意地洒落在桌上。
      梅蔺记忆很好,几乎可谓是过目不忘。
      他记得自己当初随意一瞥,仿佛看到“弃婴”“孤儿”“亲生父母”之类的字眼。
      难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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