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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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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新的一年到来,顾燕北办理出院手续。
部队的军车开到医院门口,他的病号服换成武警制服。
男人气质隽拔,军装压住他身上那种不可一世的轻狂桀骜。
这样瞧着,又从一身少爷病的公子哥变回不苟言笑的共和国警官。
让人分不清哪个才是真的他,也让人觉得不可接近。
这次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小小少女眉眼间都是离愁别绪。
部队的领导在和医院的领导寒暄,顾燕北的战友同事来了不少,可见这少爷的地位不低。
她站在人群之后,从家里跑出来的时候只带了几件衣服,这会也给自己收拾了一个小小的包裹。
垂着脑袋,等着汽车引擎发动的那一声响,那辆来接他的军车停得越久,她越觉得难过。
就在这时,那被众人簇拥的人冷淡出声:“小高中生,你站那么远做什么,过来。”
夏念儿很听话地走近了些,他个子太高、比她高出一个头不止,人被他的影子笼罩着,心跳慌乱。
她藏起自己所有不可言说的小心思,故作轻松:“干嘛。”
顾燕北军装笔挺双手抄兜,面无表情喊人的时候,有种很不好惹的肃杀气:“不用照顾我了,想要快点跑?”
夏念儿鼻子一酸,如果真的像他说的这样多好。
她看向他,因为迎着光,眼睛里的湿意被阳光蒸发,面前长身鹤立的男人轮廓清隽。
她故作轻松,弯下眼睛扬起嘴角:“医生说你需要静养,就算回去也不能剧烈活动。”
顾燕北勾着嘴角一笑,有种笑她小孩子装大人的无可奈何。
他拿出一个让战友提前准备的信封,上面带着他服役的部队字样,里面沉甸甸的。
夏念儿接过看了眼,她长这么大,都没见过那么多钱。
如果她不是从家里逃出来,如果她有钱交高三下学期的学费,她就可以在这样的时刻,拒绝他的好意。
这样,她还不会觉得自己太难堪。
他是不是也知道,自己赖在医院不走,就是抱着这样的目的?
说是给他当护工,其实是混吃混喝还差不多,还蹭了床铺和点灯。
夏念儿的脸火辣辣的疼。
“下个学期的学费,”顾燕北早就发现这小孩子心思很重,温声跟她解释,“等你大学毕业再还我。”
富家少爷这会儿又是温和的长辈模样了。
夏念儿打开信封,只从里面抽出一张夹在自己的课本里,放到书包。
“交学费一张就够了。”
她把剩下的钱都塞回顾燕北手里,郑重其事地道谢。
道谢之后,就是道别。
顾燕北垂眸看她半晌,把信封放进军装口袋。
一个小女孩,身上带那么多钱不安全,是他考虑不周。
他低声开口,语气很轻:“那等以后再说。”
夏念儿心里发酸、发涩,她和他,怎么可能还有“以后”呢?
但她还是乖巧点头,眼睫微微湿润,视野在不受控制地变模糊。
就在这时,顾燕北的手掌心朝上,伸到她的面前。
他的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皮肤冷白,指腹却是粗粝的,有枪茧和深深浅浅的伤口。
而那纹路干净的掌心,是一枚领花,从他的军装上拆下来的,折射日光,光亮灼眼。
“这个给你。”
那双微微凹陷的漂亮眼睛,此时很认真地看着她。
难得温柔的冰冷声线,说什么都像是承诺。
“我是军人,如果有事,你可以拿着它去营区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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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辆挂着军牌的车在视野里渐行渐远,直到看不见。
夏念儿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阳光晃眼,她深呼吸压下鼻腔的酸涩。
一家店面一家店面地走过去,她终于找到一家春节没有打烊、还在招工的苍蝇馆子。
老板娘看她一眼,允许她在店里吃住,但是把工钱压到了最低。
那些夜深人静刷盘子的夜晚,她听着窗外烟花爆竹的响声,会发呆。
再想起和顾燕北短暂相处的时间,已然像遥不可及的梦境。
以后不会有这样一个人,生了一张恶劣又漂亮的少爷脸,眉眼嚣张。
他颐指气使地要她去买这个、那个,不过是想着办法要她多吃一些。
也不会再有这样的一个除夕,他握着她的手腕走在汹涌人群中。
掌心那么暖。
他之于她,像天上那轮遥不可及的月亮。
他在那里,你能看到,但绝不可能私有。
学校正月十六开学。
正月十五的傍晚,老板娘给夏念儿结了工钱,比说好的还要少十块。
夏念儿据理力争,无果,就在她收拾好行囊准备离开时,老板娘又来喊她帮忙。
她眉眼倔强,像发怒的小兽:“那你把少给的十块钱给我。”
老板娘实在没有办法,扔给她十块钱:“快点,忙不过来了!”
附近工地竣工,包工头领着一伙人来吃饭。
她端盘子的时候,听见其中一个男人粗着声音问:“老板,你啥时候办喜事儿呀,兄弟们去给你帮忙!”
那个被叫做“老板”的人回了句:“我那未来岳父家的小舅子被讨债的人打了,这段时间顾不上这个事。”
“那臭老娘们儿弄走了我这个数,”男人狠狠啐了一口,“老婆没娶到,老子就已经搭进去一万块钱。”
“我去问她要钱,你们猜她说什么?说是她家那闺女随便我怎么办,只要我能找到,想怎么办都行……”
熟悉的口音,让夏念儿脊背一僵,她周身发冷,如坠冰窟。
难怪继母没有去学校把她绑回家,原来是已经直接当东西卖给了别人。
“你们是不知道我那未来媳妇儿多漂亮,还是个学生妹……”
“老板好福气啊!”
说着,那群男人笑起来,笑声猥琐、浑浊、令人作呕。
夏念儿低着头,把菜放到桌子上,手指关节泛白,甚至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放下之后,她边解围裙边往后厨走,拎起书包,扣下外套上的帽子。
推开门的那一刻,她听见男人粗着声音喊了一句:“夏念儿!是你吧!”
犹如恶魔的召唤。
夏念儿没有应声没有回头,身后桌椅板凳响动,像是有人起身。
她知道自己停下来会意味着什么,她疯了一样的跑了起来,一路往南,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人给她的领花。
夜幕降临,武警部队的营区响着“一、二、三、四”的口号声。
夏念儿小腿发软喉咙腥甜,她知道自己得救了,惊惧让她的眼泪止不住。
她把手里的领花给岗哨的小战士,眼泪大颗大颗砸下来:“我找顾燕北。”
见面前的小姑娘哭成这样,小战士一秒都没犹豫,心里还直犯嘀咕——
顾队长这是在外面有人了吗?难怪首长的女儿都看不上!
没多会儿,顾燕北大步从营区走出来,看到一个哭成泪人的小姑娘。
夏念儿手软脚软,坐在营区门口,像只小小的丧家犬,手抱着膝盖,整个人缩成小小一团。
她死死咬着嘴唇,手背抹过眼睛,可怜又倔强。
不知道过了多久,视野里多了一双黑色军靴,视线往上,那人军装严肃,俊脸清清冷冷。
他高高大大的影子笼着蹲在地上小小一团的她。
英俊年轻的武警警官垂着眼睛,温声问她:“哭什么呢?”
想象过无数次再见到他的场景。
看见他难得柔和的眉眼,夏念儿心里的委屈更浓。
她死死咬住嘴唇,嘴唇颤抖,只好哽咽着、断断续续告诉他:“嫁人……他们要把我抓去嫁人……我没有地方去了……”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夏念儿带着哭腔问:“你不是说,有事可以、可以找你吗?你能帮我吗?”
顾清淮蹲在她面前,笑着问了句:“所以,你是来让我娶你吗?”
刚才还哭得停不下来的小姑娘,硬生生止住哭,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直接被吓呆了。
片刻后,她拼命摆手:“不是不是!我不是!我没有!”
便见他眼里笑意清浅:“终于不哭了?”
夏念儿呆呆看着他,看他笑得弯弯的眼睛和嘴角,是和整身军装完全不相符的温柔。
那个瞬间,她的脑袋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如果父亲和继母是让自己嫁给他。
那她一定不会哭。
顾燕北:“伸手。”
夏念儿慢半拍,乖乖伸手,掌心朝上。
一枚钥匙,落在自己的掌心。
她哭得脑袋缺氧:“这是哪里的钥匙?”
顾燕北:“我家。”
夏念儿不自觉地瞪圆了眼睛,顾燕北淡淡道:“我住部队。”
他轻声补充:“如果你会不自在,我休假也可以不回家。”
夏念儿赶紧摆摆手:“你回家!你尽管回家!”
她手足无措的样子,看得顾燕北眼睛轻轻弯下去。
夏念儿被他笑得脸红:“我的意思是你家你想什么时候回都可以。”
顾燕北:“那走吧。”
夏念儿呆呆的:“嗯?”
顾燕北伸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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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燕北住的地方,有哨兵站岗。
夏念儿觉得自己好像从噩梦走进了美梦,而美梦,总有醒来的那一刻。
因为哭过,她这会儿说话鼻音很重,带着真挚的愧疚:“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
顾燕北垂下目光,落在她哭花的小脸、和委委屈屈抿得死紧的嘴角,不知道该拿他这个小恩人怎么办才好。
拎过她抱在怀里的书包,才发现比想象中重,难为她逃荒一样跑到营区:“商量个事儿。”
夏念儿擦干眼泪,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目光都仿佛带着水汽、湿漉漉的。
顾燕北:“我这个大人负责摆平嫁人的事情。”
夏念儿懵懵的:“那我呢?”
顾燕北微微俯身,让她不必费力仰着脑袋:“你这个小朋友负责安心高考,行不行?”
认识以来,他很少用这么温和的语气说话,是真的在和小孩子打交道了,就好像语气重一点都能惹得她哭。
夏念儿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报答他。
顾燕北知道她在想什么,云淡风轻,手指敲她额头:“救命恩人就要有救命恩人的自觉。”
她跟着他上楼,站到了他家门前。
猛然之间,她想到了什么——
她这样住到他家合适吗?
如果被人误会,她没关系,可是毁了他的清誉怎么办?
又或者,误会的那个人,是他喜欢的人,又或者是他的女朋友……
夏念儿的脸一纠结,皱成小笼包。
顾燕北:“怎么?”
女孩子眼皮红、鼻尖红,干净透亮的眼睛看着他,好不可怜:“你女朋友会不会误会?”
“没女朋友。”
顾燕北拿出钥匙,低头开门,长睫低垂时有种不真实的温柔:“你是第一个来我家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