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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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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门推开,顾燕北随手摁开玄关的灯。
这房子,其实是部队安排给他的单身公寓。
因他是总队派下来的指导,所以边防部队给了他多一分的优待。
他这个救命恩人再小,孤男寡女住在一起,也不合适。
他一个当兵的什么都无所谓,可人家小姑娘还要嫁人,所以这段时间他会去找对门的任中华凑合凑合。
回头,却见夏念儿直愣愣戳在门口。
他弯了弯眼睛:“进来吧。”
夏念儿刚迈开脚,又收回去,她一路跑来,鞋子沾了泥巴。
能想象当她走进去,他干净的地板上就会多一串黑乎乎的脚印。
对上顾燕北不明所以的目光,她小小声说:“我鞋脏……”
顾燕北没什么跟小孩子打交道的经验,只记得自己像她这么大的时候,是个没心没肺的混小子。
部队大院里男生多女生少,打架斗殴、调皮捣蛋,天不怕地不怕。
可面前这个刚哭过鼻子的小姑娘,是在怎样的环境里长大,才会心思这么重。
那种小心翼翼的局促,很让人心酸。
“你送我去医院的时候,我身上又脏又臭,还有血吧?”
他弯腰从鞋柜里找出一双拖鞋,工工整整放到她的脚边:“你都没嫌弃我。”
夏念儿的目光,从那双崭新的男士拖鞋到他修长漂亮的手。
顾燕北在她面前半蹲着、仰起脸,从这个俯视角度看过去,睫毛格外清晰浓密。
他的意思是,我像你不嫌弃我一样,不嫌弃你。
夏念儿手背蹭了蹭鼻尖,眼睛在不受控制地发热。
顾燕北站起身,身高差顿显,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在她脑袋上按了按,是一个格外温柔的安抚动作:“待会儿给你买小姑娘穿的那种。”
夏念儿不好意思极了,不只要赖在他家,还要他给她置办生活用品,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不要浪费钱……”
顾燕北斜斜靠在墙上,站姿松松垮垮的。
这少爷眼睛弯着,嘴角勾着,声音含笑:“不好意思啊,叔叔别的没有,就是有钱。”
他不笑的时候看着很冷,笑的时候眉眼明亮。
这样的他,不像军人,像不可一世的公子哥。
那颗在胸腔之中的心脏,一会儿砰砰直跳,一会儿又闷闷的不出声。
夏念儿穿着那双过大的男士拖鞋走进顾燕北的房子,闻到一股清冽好闻的味道。
不同于村寨里的泥土气息,是干净的、清爽的、让人安心的,跟他这个人很像。
“你住那间,阳光好些。”
顾燕北拎着她的书包,修长手指按下门把手,把她往里轻轻一推。
他干净利落收起床上的被褥枕头,又从橱柜里给她找出新的,床单铺平整、被子叠整齐。
然后,他抱起之前的被褥,站在门口对她说:“简单收拾下,我带你去个地方。”
房间门被带上,夏念儿紧绷的神经却没有松懈下来。
昨天她刷盘子刷到半夜的时候,怎么敢想象,一天之后的现在,她会在顾燕北的家里。
心里五味杂陈。
如果她没有一身麻烦,如果她不是生在大山。
遇见他,该是多幸运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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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响起的时候,顾燕北下意识蹙起眉心,这人虽在部队,却是放浪形骸、百无禁忌。
这会儿清俊的脸上没有表情,语气却不怎么恭敬,没什么耐心的一句:“您好,顾燕北。”
电话那边的人中气十足,不怒而威:“臭小子又在跟谁耍横呢?”
顾燕北肩膀一松,人懒懒散散往沙发上一靠,英挺的眉宇间阴霾烟消云散:“老师。”
顾燕北师从共和国第一批拆弹专家。
这些年,都是电话那边这位打过仗、上过战场的老人家手把手带出来的。
“伤怎么样了?”
“还好。”
“调动的事儿呢?”
顾燕北沉默下来。
知道他差点在缉毒时牺牲,家里的老爷子发了好大的火,说什么都要把他调回总队。
他一直没有松口,直到老师这边透露又有新的研究,希望他能参与进来。
对于排爆手来说,没有理论跟没有实践,都很致命。
夏念儿走出房间的时候,顾燕北刚放下电话。
军装笔挺的男人侧脸如画,比她在露天电影里看到的那些男明星都漂亮。
他的声音很好听,清越又磁性,有种漫不经心的含混:“小高中生。”
夏念儿“嗯”了一声,脚踩在男士拖鞋里,却像踩在云端。
站在他家客厅,整个人有种轻飘飘的不真实。
顾燕北眉梢微抬:“今晚有安排?”
夏念儿老实巴交地摇了摇头,如果有,那就是收拾书包准备明天开学。
顾燕北站起身:“走,带你看部队的演出去。”
部队的演出,是她一个黄毛丫头能去看的吗?
那双漆黑澄净的眼睛一眨不眨,她小声问:“我可以吗?”
“演出又不是演习,”顾燕北嘴角噙笑,漫不经心道:“家属可以,我带你混进去。”
没有什么情绪的一句话,蓦地乱了她的心跳,因为他咬字清洗的“家属”二字。
她当然不会多想,她当然知道他的意思是演,出现场很多不穿军装的人,带你进去没问题。
可还是不受控制地脸颊一烫,心跳加速。
她一路跟在他的身后,进了部队大院。
哨兵跟他敬礼,而他回了个干净利落的军礼。
现场嘈杂,男人骨节分明的手碰了下她的后脑勺,轻轻推着她往里走。
终于到了他们连队的位置,他手下的兵问:“领导,小姑娘谁啊?”
顾燕北垂眸看她一眼,睫毛似乎带着笑意:“领导的领导。”
那些穿军装的叔叔伯伯看见他眉眼含笑,说一句“你小子今天怎么有时间”。
顾燕北扬眉:“带小朋友来热闹一下。”
夏念儿心脏发软、发烫:“你平时都不来看吗?”
有人在他之前接了话:“顾燕北他不敢来啊,文工团那姑娘看上他了,回回拦着他不让走啊!”
夏念儿看清那人,弯下眼睛笑着喊了一声:“任叔叔。”
任中华笑眯眯的:“你怎么在这儿?顾燕北请你这个救命恩人来看演出?”
夏念儿不知道怎么解释,抬头看顾燕北。
顾燕北军靴往他凳子上一踹,轻笑着回了句:“关你屁事。”
那么漂亮的一张脸,说出口的话那么不斯文。
夏念儿真心实意道:“文工团的姐姐是没听过你骂人吧……”
顾燕北被她逗乐了:“如果今天真的碰到她,你可得帮我。”
夏念儿眨了眨眼睛:“我怎么帮?”
顾燕北那笑不算正经,显得很坏。
夏念儿直觉这少爷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偏偏被他吸引目光,心跳不由自己。
顾燕北挑眉:“你就说,爸,快走,妈在家等咱们吃饭。”
夏念儿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
男人清冷含笑的声音从头顶落下:“不哭了?”
夏念儿对上他的视线,把嘴角的笑硬生生憋回去。
而他双手抄兜故意俯身跟她平视:“终于笑了啊。”
那么近的距离,近到他军装上清寒的气息拂过鼻尖,近到她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
近到他瞳孔里明亮的笑意灼眼,让她心跳轰鸣,在一瞬间被触发了什么装置一般,疯狂跳动。
突然有个小战士跑到他的面前:“顾队,有电话找——”
顾燕北直起身:“谁?”
那人回:“长宁打来的——”
长宁,他的家乡,是家里的人吗?
顾燕北拍拍她的头:“我去打个电话,你跟这些叔叔阿姨玩。”
是叮嘱小孩子的长辈语气。
身边的女兵拉着夏念儿坐下,把干果零食都堆到她的面前:“你就是那个把顾队长送到医院的女孩子呀?”
夏念儿很不好意思:“没走几步,就遇到一个赶车的叔叔……”
“那也很厉害了好不好,今年多大啦?”
夏念儿嘴角的弧度很拘谨,手搭在膝盖上:“十八岁,高三……”
“可惜太小了,不然让我们顾队长以身相许。”
“就是,顾队长长得可好看了吧?那可是我们营区最帅的草。”
“开玩笑有个度,”任中华看不下去,“孩子还小呢。”
“你们说,顾队长这家境,他得找个什么样儿的?”
“首长的女儿他都没多看一眼……”
“他顾家老二,等回到长宁,要什么样儿的没有?”
“顾队长的调令下来了吗?”
“差不多了吧,顾老将军三个儿子,就这一个当了兵,那不得放在自己身边。”
夏念儿觉得自己在听一些不应该被她知道的事情。
虽然每个字眼都平平淡淡,偏偏能让她心惊肉跳。
她只在书上见过的长宁大学,在他家对面。
他连首长的女儿都不喜欢,文工团还有姑娘倾心于他。
他的父亲是将军,他在家排行老二,家里想要把他调回去。
这里冬天气温虽然不会到零下,但晚上终究是冷的。
她衣衫单薄,冰凉的温度从指尖,一路蔓延至全身。
他和她,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命运不该让她遇见他。
夏念儿突然就有些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一件军装外套从脑袋上方落下,视野里断电一般陷入一片黑暗。
夏念儿懵懵的把那件衣服从脑袋上扒拉开,对上月光下他一双弯而含笑的眼睛。
顾燕北站在她身后,身上一件挺阔军衬,罩着宽肩又扎进窄腰。
他漂亮的薄唇轻轻翕动,唇语说:“冷不冷?借你穿。”
元宵节的文艺汇演已经开始,耳边有女声在甜甜歌唱,夏念儿在喧闹中捕捉到自己的心跳。
夏念儿这一生,许许多多的第一次都和顾燕北有关。
第一次吃蛋糕。
第一次在小吃摊前挥金如土。
第一次在除夕夜看花灯祈福。
第一次在部队看文工团演出……
还有,第一次对一个男人无可救药地心动。
那心动里包含太多,快乐渺小,心酸太多。
她冰凉的手指,收拢那件军装外套的领口。
他的个子很高,衣服于她而言更是大得不行,坐在小板凳上快要拖地。
她整个人缩在里面,被干净清冽的气息包围。
心里揣着一只小兔子,在砰砰砰跳动。
“晚会不好看啊?”他散漫出声。
夏念儿否认,仰起脸小小声问:“他们说,你要调走了。”
他站在她身边,眼睛看向台上,漆黑澄净的瞳孔流光溢彩,漂亮得夺目。
“怕我走?”他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我走了,任中华会帮我照顾你。”
酸涩蔓延,蔓延到眼睛,让眼睛发热。
蔓延到鼻尖,让她小巧的鼻尖泛起红。
如果她没有认识他就好了。
又或者,她把他送到医院、干净利落走掉就好了。
“那你什么时候走?”
既然他要离开,那么感激的话一定要说完。
“我给你带来很多麻烦……”她看着他清绝的眉眼,缓缓扯出一个笑,“谢谢你。”
顾燕北垂眸,女孩子的眼睛湿漉漉的亮,像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湖。
“我没把你当成麻烦,”他收敛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神色,语气轻轻的、软软的,“我把你当成我的救命恩人。”
夏念儿心里的苦涩更多,似是要涨潮决堤,铺天盖地将她淹没。
在心酸酝酿成眼泪的前一秒,男人干净磁性的嗓音自耳边落下——
“我不走了。”
夏念儿猛地抬头,顾燕北弯下眼睛,但笑不语。
从钥匙递到她掌心的那一刻。
他就决定,留下来,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