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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海港之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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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
萧濯放声大笑,笑得几乎直不起腰来,一连道了三声“好”,走了过去,揽住方奕的肩膀:“好兄弟,你可苦死哥哥了!你若早点儿说这话,咱们兄弟何至于走到今天?”
方奕微眯起眸子盯着萧濯,心下揣摩他这番话有几分真假,但笑不语。
萧濯似卸下了心里的大石头,长长舒了口气,重重握了一下方奕的肩膀,悃诚万分地道:“两千万用了两百万,还剩一千八百万两银,兄弟,你若能保哥哥一家性命,这一千八百万两银……全给你。”
“这……”方奕讶然,旋即又笑,“萧国舅如此大方?莫不是诓我?”
萧濯叹了口气:“兄弟,哥哥也对你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年轻时眼界浅,盐矿肥啊,银子那是哗哗地流,没把持住,唉。可这笔钱实在数额太大,我装在兜里,也烧得慌,根本不敢轻易动,生怕一动就露了馅儿。也是我萧家运势好,我妹妹贵为皇后,还诞下皇子,我也仕途亨通,坐到了尚书的位子上。说实话,凭我兄妹如今的地位,我萧家什么荣华富贵享不到?这笔钱反倒成了个大祸根子,唉……”
方奕微微颔首:“原来如此。”
萧濯又是一叹:“当时若能算到萧家后来运势如此之旺,我哪会贪那些银子?”他拍下拍自己的胸口,爽朗地道:“方老弟,这笔钱你拿去,我从此也可安心了,你好,我也好。”
“那就……”方奕笑道,“恭敬不如从命了。”
萧濯释然大笑,亲昵地携住方奕的手:“以后咱们就是自家兄弟了!行了,话既然说开了,咱们也别站船头吹冷风了!来,方老弟,进船舱里喝两盅去!”
张静姝坐在火盆边,虽听不到方奕和萧濯说了什么,但于二人的举动却是看在眼里,眼见二人起初还是剑拔弩张之势,后来越靠越近,眼下更是勾肩搭背,一副“哥俩儿好”的模样,不禁眉头大皱,直恨得牙痒痒。
方奕果然与萧濯狼狈为奸,两人有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难怪今夜他敢上萧濯的船!
须臾,萧濯携着方奕返回甲板,满面春风,招呼随从:“速速去备酒肉,我要与方老弟大醉一场!哈哈!”
数名随从依令前往船舱准备。
萧濯又看了眼张静姝,举步徐来,言笑晏晏:“外面风大,弟妹一同进来,喝点儿酒暖暖身子!”
这一声“弟妹”直唤得张静姝毛骨悚然,满腹酸水几要喷薄涌出,倏然红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向她走来的萧濯,只恨不能用眼神在他身上凿两个血窟窿。
害死张忠和小桔的凶手,怎敢跟她如此亲近?
“滚开——”张静姝撕心裂肺地厉吼一声,指着萧濯,对方奕道,“方奕,你看清楚,这是你的杀父仇人!你跟他称兄道弟,他日下了黄泉,有何面目去见你爹?”
方奕淡淡一笑:“那又如何?”
张静姝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万不曾料到方奕会说出这种话来,良晌,她无力地垂下了手,轻蔑地啐了一口,一字字道:“我今日才看清,你原是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卑鄙小人!”
方奕容色寡淡,全无波澜:“那你还真是……”他眯起眼笑了笑:“反应有点儿迟钝啊!”
“嗳,弟妹言重了,话也不能这么说。”萧濯愈走愈近,边走边道,“方老弟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再说了,无毒不丈夫,你跟着他,自有享不尽的泼天富贵。”
眼见萧濯弯下腰就要来扶她,张静姝怒火中烧,瞥见身旁火盆,不作多想,伸手便去捞火盆,直欲朝他泼去。
萧濯忽冷哼一声。
不待张静姝动作,萧濯猛地扼住她的脖子,端直将她提了起来,接着将剑横在她脖子前,转身面向方奕,冷冷一笑。
方奕神色大变,寒声道:“萧濯,我来此之前,已将土地案和盐矿案证据交予可靠之人,我二人但有所失,你跟萧皇后也得死!”
萧濯用剑抵住张静姝的脖子,问道:“我妹妹而今是否安好?”
方奕面色沉沉,暗自攥紧拳头,强作镇定:“深宫之事,我如何知晓?”
萧濯显然不信他的说辞,嗤笑一声,剑刃一顶,死死抵在了张静姝的颈子上,立时在她白嫩的皮肤上割开了一道细小的血口子:“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若有半字不实,我立刻宰了她!”
“好!你问!”方奕紧忙道,“别伤到她,我定知无不言!”
“我妹妹而今是否安好?”萧濯又问了一遍。
“尚好。”方奕马上道。
萧濯略略松了口气,又紧跟着问:“她在哪儿?”
“尚在宫中。”方奕回道。
“哪个宫?”萧濯不自觉扬高了声音,神色紧张,“还在坤宁宫么?”
方奕沉默片霎,萧濯当即催道:“快点儿!”
方奕抿了下唇,方开口道:“一切如常。”
萧濯面色一霎泛起了白,方奕道“一切如常”,反倒更印证了他心中所想,他喉头滚了滚,有些发哽,颤抖着手将剑刃往张静姝颈上的伤口中又送了一分,伤口那处登时淌了几丝血下来,张静姝吃痛之下,不禁闷哼一声,但萧濯的剑抵在咽喉之处,她也不敢使力挣扎。
“放你娘的屁!我在宫中几个局子都安插了人,可这两日来打探她的消息,竟无一回讯,怎会一切如常?你别想再耍花枪!老老实实回答!否则我就——”
方奕见萧濯情绪激动,也顾不得许多,急忙如实道:“萧皇后被幽禁了。”
“被幽禁了……”萧濯凄厉地笑了起来,虽是笑,却像是哭,昂藏之躯,竟在隐隐发颤,“果然,我就猜到,出事了……果然出事了……”
方奕见他现出几分癫狂之态,怕他情绪不稳之下,再伤到张静姝,连忙又道:“你别着急!此事尚有转圜余地,我可设法从中斡旋!”
萧濯惨然失笑:“你还斡旋什么?皇帝都动手了,你跟皇帝斗么?他已经对我兄妹动杀心了……”
萧濯喉中发出一阵阵桀桀的刺耳笑声,仿佛垂死的乌鸦,听来格外瘆人。
“方奕,你也为官,你看着啊,这就是皇帝……”萧濯一脸凄楚地道,“用得着你时,说几句好话,送你去战场上给他卖命,用不着你时,碾死你就跟碾死一只蝼蚁一样,半点儿不会留情……”
“萧濯!你清醒一下!事到如今,难道是圣上的错么?”方奕厉声质问道,“你心疼自己妹妹,那么你趴在盐矿上大肆吸血、举起屠刀大造杀孽时,怎么不想一想她?想一想她会不会受你牵连?”
“我罪孽深重,死有余辜!我知道!”萧濯目眦欲裂,反问道,“可我妹妹做错了什么?她为国受难,饱受凌|辱摧残,可到头来,这个国家,却容不下她!”
方奕驳斥道:“圣上对萧皇后仁至义尽,绝无亏欠!错的是你!萧家英勇无畏抗击瀛寇,于国确有大功,可圣上难道薄待你兄妹二人了?是你!你欲壑难填,干尽了伤天害理的事!别说圣上,就是老天,都不容你!”
萧濯蔑视着方奕,遽然扣紧了张静姝的脖子,直将她捏得面色涨红,血浆仿佛要破皮而出似的。
“哼,好个正气凛然的钦差大人!她也什么都没做错,是个无辜的可怜女子,只因受你连累,我便让她惨死在你面前,不知你还能不能有这一腔正气?”
方奕望了一眼张静姝,大急之下,反倒冷静了下来,又看向萧濯。
“虽说我上船之前,已做好了死的准备。但这一局若真是无解的死局,我也断不会拿自己的命作赌注。土地案、盐矿案皆铁证如山,保你不能,但要保萧皇后,却也不是不能。”
萧濯闻言略微放松禁锢张静姝的手,容她稍作喘息,将信将疑地盯着方奕:“怎么保?”
方奕严肃地道:“如今连年征战,加之南方洪灾,国库入不敷出,十分空虚。那一千八百万两银拿出来,对于国家来说,将是一笔救命钱。有了这一千八百万两银,我定能保住萧皇后。”
萧濯垂下了头,不知所思,久久不作声。
方奕只道他还在贪恋这笔惊天财富,遂劝道:“萧濯,别再执迷不悟了。土地案、盐矿案的案卷和证据,我已悉数交给大理寺卿程景亭,你就是霸占着这笔钱,也没命消受了。不如把它交出来,保你唯一的亲人的命,也算是你为这个国家做了最后的贡献,不算彻彻底底地玷污了萧家满门忠良的千古英名。”
过得良久,萧濯才抬起头来,唇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好啊,我给你。”
他说罢,猛将张静姝推开,径自走向甲板上的那堆“货物”。
方奕赶紧奔上前,扶住张静姝,又从里衣上撕下一截布,迅速包扎住她受伤的脖子,在她开口前,低声耳语道:“别说话,一切有我。”
张静姝看了方奕片刻,默默点了下头。
萧濯走到那堆“货物”旁边,回身望向方奕:“是不是除了拿出一千八百万两银来,再没别的法子救我妹妹了?”
方奕直言道:“你犯的是满门抄斩的重罪,除了拿出这笔钱以纾国难,争取立功,我想不出别的法子能保萧皇后了。”
萧濯问道:“你的话,作数么?”
方奕郑重地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萧濯望向虚空,轻若呢喃地道了句:“那就这样罢……”
说罢,他提着剑,挑断捆绑货物的绳索,将遮挡货物的布一点点扯了下来。
挡布缓缓落下,露出那堆“货物”的真容来。
方奕看清楚那堆“货物”后,骇然瞪大眸子,以他的沉着冷静,也一时乱了心神。
张静姝捂住嘴,心胆俱裂地盯着甲板上那尊黑黝黝的、又泛着森然寒光的庞然巨物,险些失声惊叫。
甲板上,赫然立着一尊重型大炮。
随着萧濯令下,随从揭开了船尾甲板处的挡布,那里,亦立着一尊重型大炮。
萧濯抚上那杆直指天穹的雄伟炮筒,睨着方奕:“你不会以为我经营这许多年,到了最后关头,就只有用区区一个周氏来要挟你这点儿小小手段罢?”
方奕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我原本不想大动干戈,只想悄悄地带我妹妹离开,找个能容得下我们兄妹的地方过平静的生活。”萧濯来回摸着冷冰坚硬的钢铁炮身,低垂了眸子,“用周氏换我妹妹,是我对这个国家最后的一丝情义……”
他倏地手指用力,紧紧扣住炮身,眸色冷厉:“可这片洒着我萧家满门鲜血的亿万顷国土,到头来居然不肯给我妹妹一个栖身之地,偏要她死!”
“知道这艘船为什么吃水这么深么?”萧濯问方奕,不待方奕回答,他又大笑自答,“因为船上全是火药,哈哈!今晚,我要把船开到大沽口,炸了大沽主港,再炸了大沽戍卫营,然后放瀛寇登岸!大沽距离都城不过一日脚程,北燕王远在东南,我倒要看看,如今谁能来救都城?哈哈!”
方奕勃然色变:“萧濯,你这是叛国!你置国家安危于何地?你醒一醒!你想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背负万古骂名么?”
“国家安危?我一家皆为国战死,只留我兄妹相依为命,可有谁在乎过我兄妹?皇帝在乎么?国家在乎么?叛国就叛国!老子去他娘的国家大义!”
萧濯狂笑,眸中漫出一片血色。
“这个国家既然容不得我兄妹,老子今天就让它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