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玲珑心》白色雨衣

9、废墟下的真相

　　芜琴归来，苏延再也没有借口长留人间。此次人间之行，他知道了他的结在于湾湾而不是在玉舒，总算对自己这两千年不灭的原因有点眉目。世人都喜长生不老，可是又有多少人明白这千年不死的寂寞，他宁愿一世为人，死后喝上孟婆汤，潇洒地走向轮回。
　　准备回阴间报告芜琴事件的前一天，他整夜未眠，苏仁曦也辗转反侧。
　　魂判长是因任务才留在人间，一旦任务结束，苏延便不能在此长留。彼此都明白这规则，彼此也不舍对方，彼此也不愿戳破。一起的时候总是平平淡淡，当必须离开的时候，这才发现，美好的回忆那么少。
　　次日天未亮，任曦就起床煮上她最喜欢的清汤小云吞，肉馅是她昨天晚上剁好的。煮熟后，她叫上苏延，“早餐云吞请慢用。”仁曦挨着苏延坐在餐桌上。
　　苏延说：“看你大大咧咧的样子，想不到你还能做出精细的东西。”今天的云吞比平常的要精细些，无论是肉馅里的调理、配料，还是包的手法，都是仁曦花费好大心思。
　　苏延看着清汤小云吞，他懂得仁曦的不舍。苏延说，“我们去约会吧。”以后相守的机会恐怕不多。
　　仁曦不知道她对他的感觉，是来源于自己，还是因为湾湾。而苏延也不知道对仁曦的好感是不是因为湾湾。如果彼此那位都是眼前的那人，他们又能否跨越阴阳，谈一场世人都不认可的恋爱。
　　仁曦笑着说，“你想怎么约会呢？”苏延回答说：“我们去吃饭看电影？我听说人间都是这样约会的......”后面那一句声音都变小了，语调像极了撒娇的小姑娘。大概这就是恋爱的那种甜酸味。
　　仁曦想着立刻出发，出发之前，她说，等等她。她躺在床上，离魂出来说：“走。”他们一起走在人间的路上，要想像情侣那般一边走路一边说话，拉拉手，那是很艰难的事情，恐怕仁曦会被当成疯子。仁曦伸出手，想拖住苏延的手。苏延起初是愣愣地，后来就不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十指紧扣着她的手。
　　他们来到人气鼎盛的商场里，很难想象这么繁华的地方，20年前却十分荒凉。
　　他们与路人插肩而过，走进商场里，有一身穿暗灰色的短袖上衣，深黑色的长裤子，头顶带着黄色的安全帽的农民工，笑嘻嘻地走到任曦的后面，突然拍拍她的肩膀。他看起来毫无恶意，可是苏延他以为老汉要轻薄任曦，就一把抓住老汉的手。苏延说，“休得无礼，她是现地域所属的魂判。”老汉咧开他的嘴巴，说话有点结巴：“我晓得，我知道她......她从小到大的脸蛋没啥变化。”
　　仁曦笑着缓解尴尬的氛围，抓住苏延的手，说是误会。她跟老汉是相识的。她虽然是一女子，执行力度和判断能力不弱男子。只是这地方却曾经是她的败笔，这个老汉就目睹了这一切。他留在商场里守护商场，吸收残余诅咒作为救赎。
　　她跟老汉说：“老马呀，实在对不住。我今天有点事，我们以后再叙旧吧。”老汉识趣地走开了。
　　20年前，这里还是城中心里的荒地，许多开发商都看好这块地，地虽小，位置却很好。这块土地被第一手开发商取后，出来设计图，第一手开发商就把建筑工程承包给第二手开发商，第二手开发商分包给两个包工头。
　　建筑的中庭采取钢筋和透光玻璃相结合的模式，一楼按照计划是建造自然采光的商场。本来所有的一切都进行顺利，可是在最后浇筑顶部混凝土的时候，中庭钢筋突然脱落，随之而来的是玻璃剥落。不幸的是，在这个时候，中庭有25位工人正在中庭作业。坍塌的时候也不过几秒钟，所有人都没办法逃离。现场轰轰几声，此地便瞬间化为废墟。
　　事情发生之后不久，就有很多消防队员以及群众过来帮忙救援。由于这个位置位于市中心，以及坍塌的部位只是中庭，重型机械无法进去救援，现场救援只能徒手救援。经过几天的努力，废墟下受伤15人，10人不幸罹难。
　　事件发生以后，所有的遗体都被运到火葬场火化，而倒塌的废墟残渣则被运到当时兴建中的体育馆作为奠基。
　　人死以后，灵魂一般会走向往生，只有很少概率会留在人间。然而那一次废墟，却留下了十个灵魂。而这些灵魂原本只是单纯的人，却不知道为何留在人间不能往生，而且一瞬间变为恶灵。直到现在，仁曦也没有能查出真相。那一次是她第一次失控，并且这种失控是没有记忆留存的，开始以后也就停不下来，直到□□无法承受。据说是盛邦抱着她超时的灵魂回到她的□□中。直至今日，每想起那场巨大的失控，她都不由自主陷入深思，她吸食九个恶灵。这件事除了盛邦以外，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坍塌发生以后，所有的人都在不分昼夜地营救。罹难的十人似乎从死亡离魂以后就化为恶灵，他们的眼睛被黑烟蒙蔽，面无表情，冷血般开始吸食废墟下那些虚弱的魂魄。当时的仁曦年纪虽然小，但她感官敏锐，马上察觉能量异常。能量异常强大，周边的魂判问是否需要支援，她高估了她自己，那是她第一次处理恶灵，所以她拒绝了其他人的帮助。到现场的时候，她没有摸清对方情况。当时现场的消防员也无法确认这废墟下究竟埋了多少人，伤亡情况不明。她做了局部结界，感知生还的灵魂，逐个给予结界保护。
　　当她结下第二个保护结界的时候，她发现恶灵吸食灵魂，她跟那恶灵开展了搏斗。其他恶灵似乎感应到仁曦的阻碍，都往她那边聚集起来，发疯般对仁曦进行围捕吸食，他们贪婪地想抓住仁曦吸食她的魂魄，仁曦生出长剑，不断切断吸食线源。她根本不能停下来，她也没办法分神呼唤其他魂判，只要她停止砍断，她的能量就被吸食，同时被十名恶灵快速吸食。
　　她想过用自己所有的能量炸毁这些恶灵，唯一的坏处就是，一旦这些恶灵烧不死，她就会陷入绝境。到最后这种境况持续一天一夜，实在没有办法了，她的能量越来越弱，她要回到□□里滋养灵魂。她封锁剩余的能量，通过能量爆炸来杀恶灵。她停止的瞬间，十名恶灵同时而上，开始吸食她的能量。
　　能量炸开了所有的恶灵，她的能量瞬间清零，累倒在地上。这时候，她希望盛邦能出现在她面前，把她抬回到身体里。眼睛快要闭合的那一瞬间，她没等到盛邦来救援，反而是这些恶灵倒地后再次往她身边聚集。最后的一瞬间，她只隐约看到恶灵开始吸食她的魂魄，继而她就不醒人事。
　　恶灵贪婪地吸食着，突然能量变异，他们吸食以后就像中毒一般，倒在地上打滚，脸上开始发青发紫。倒在地上的仁曦凌空而起，生出许多触手，反吸食恶灵。能量越大，触手就越粗壮。不一会儿，恶灵就被吸得剩下无几。其中有一半的恶灵被吸食至灰飞烟灭，这时候盛邦赶到现场，他发现失控的仁曦。
　　他移动到仁曦的面前，用双手握住仁曦的手臂，仁曦的眼睛似乎失去原来的精神，她变得异常冷漠。她甩开盛邦的手，用能量把盛邦困在墙角中。盛邦用尽一切力量撞击仁曦的包围，可是她根本不为所动。
　　盛邦在仁曦的困结中，看着仁曦一次性吸收剩余五名恶灵的能量。剩余的恶灵浑身颤抖，头顶长出长长的头发，黑色的长线就像无数的光纤，在能量中闪闪发亮。长发越长越长，反捆住仁曦，不断把恶灵能量传输到仁曦身上。盛邦在现场十分迷茫。很无奈的是，他无法做任何事情改变这件事情，以至于之后的盛邦内疚许久。
　　仁曦不知道期间发生什么事情，她所知道的都是从盛邦那里听说的。盛邦说，她吸食到极点就停止吸食，其余的四名恶灵就地爆炸，反弹至废墟中，形成诅咒，以至于日后建成的商场里的商品带有害人的诅咒。有人说，穿上商场里买的鞋子会经常扑街,穿着商场里买的衣服会事事不顺......商场的集团都说当年的投资是这几十年来最失败的投资。这二十年来，商场能越来越好，老马功不可没。当然，也是因为近几年的经济猛飞使商场更加繁荣。
　　仁曦一边走，一边跟苏延说着过去。苏延说，“你相信盛邦。那你调查这件事情了吗？”仁曦停顿下来，深沉的说：“我相信盛邦，只是我作为魂判就有职责找出真相。”她没有再说下去，说明她还没有找到真相。只是苏延听到她说相信盛邦的时候，内心竟然有点酸，他能陪伴她足足十年。
　　失落感浮现在苏延的脸上，仁曦也注意到他的脸色，于是嬉皮笑脸地说，“我们是出来约会，还是工作呢？”苏延看着她开心的样子，他也不想再说关于盛邦的事情。他抓住仁曦的手，说：“我们去吃霸王餐，看霸王电影。”仁曦盯着他看，“好。”他们走到顶楼的电影厅，拿上香香的爆米花，走进黑黑的播放室，看了一场爱情喜剧片。
　　他们在电影院里面，拖手了，也热吻了。热吻的时候，许许多多的记忆让彼此都留下泪痕。他们彼此是爱着对方的，只是谁也没有说破他们之间的关系，此刻的相聚，明日便要分离，他们不能承诺彼此的以后。

　　约会回来以后，他们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次日凌晨，苏延就要回到地府工作一段时间，当他闲着无聊的时候，才能回到仁曦的身边。他们拥抱着对方，道别以后就分离了。苏延在地府，仁曦在人间，他们都在为人间的秩序付出努力。
　　仁曦从柜子里找出盛邦的日记，她想知道日记里到底有没有真相。她想了解她的过去，那个叫湾湾的人。
　　仁曦看完盛邦的日记，她更加感谢盛邦这些年为她做的一切。她闭上它，泪水不停滴在日记上。片刻之间，日记开始变色，就好像写着不同文字的日记。原来，盛邦给日记下了结，当它在仁曦的眼泪浸泡的时候，它就开始变装。她打开了崭新的一页，里面只有一篇文章。是关于她的。

　　苏仁曦：
　　最开始的时候，我以为你只是因为吸食恶灵而失控。从老马那件案子中，我才明白那个人根本不是你。当你看见我这封信的时候，可能我已经不在了，我唯一能够帮你的，就是告诉你，我调查当年的案件的部分真相。
　　关于这块地的前生，我在市图书馆的历年县志翻查很多年才发现的。那块地皮是多年的阴地，里面积攒许多怨念。当时间越长久，人类的记忆就越模糊。开发这块地，意外的产生是没有人预料的。意外产生以后，阴气汇集到死后的灵魂，以至于全部化作恶灵。当天你吸食恶灵的时候，其实是没有要收手的念头，那个人异常恐怖，她并非丧失意志，我跟她交谈过。她没有杀我以及老马的原因，她只是想让我把真相告诉你，她要把一切属于她的东西取回来。我不知道她要的东西是什么，但是我知道，她就是封印在你体内的另外一个灵魂。当你意志薄弱的时候，就是她出来的时候。
　　当她想将你占为己有的时候，一位年事较高的老者用一颗心把你呼唤出来。我不知道他是何人，有什么目的。他拿出一颗金灿灿的心呼唤着你的名字，接着她头痛欲裂。我想要问出我心中的疑问，老者在她那里捆了一绳索，接着困住我的结就消失了，老者也消失了。我把你抱回□□内。
　　后来回去商场的时候，发现所有购买商品的人都会受到诅咒影响，老马为了赎罪就把诅咒吸到体内。我定期也会帮助老马把诅咒从他体内吸出来，封锁在商场底部。久而久之，诅咒基本清理完毕。只是，老马一直不愿离开。
　　任曦，本来不想告诉你真相，怕你距离真相越近就越危险，但是考虑许久，还是决定写下来。你不解决这件事，它总会有爆发的一天。

　　看完盛邦的留言，任曦知道那老者是一个关键。他可能与他梦中的老者相关。还有一关键，老马没有转生。任曦马上驱车赶到商场。老马看见她来了，非常开心，只是没有像上一次那么调皮，平日的他实在太无聊了。他虽然已经完成吸收诅咒的任务，他想转生，无奈的是他无法走出商场的地域。
　　任曦找到一处没有监控，没有人的地方，她邀请老马坐下来。老马说，“再次看见你回来太高兴了。”
　　任曦有点疑惑，他们初次见面的时候，恢复神智的老马看见的人应该是湾湾。而根据盛邦的回忆，湾湾跟任曦完全不一样，老马不应该是这种热情的态度。
　　老马笑嘻嘻地说：“我知道你不是那人，我......”他从心里面掏出一个菱形的小晶片，交到任曦的手里。小晶片在她的手里碎了，她看见小时候模样的她，穿着汉服在阳光灿烂的树林里奔跑，笑得很开心。里面的人是湾湾。湾湾从小应该是锦衣玉食，应该从不缺开心的日子。这个诅咒竟然是用她的回忆作为介质。对于湾湾，任曦不得不思考，苏延曾经喜欢湾湾，但是他究竟对自己喜欢的人了解多少？
　　老马肯定看过无数遍这个碎片，并被里面的开心所感染。
　　老马说，“这个是你吧。一个人最重要的是完整，我把你的记忆还给你。”一边说着，一边眯眯笑，像极了老父亲的样子。单纯的老马不知道这个不是她，而是他害怕的那人的记忆。任曦尴尬地笑笑。
　　老马这句话戳中任曦的灵感，一个人最重要的是完整，而老马一直挥之不去的结就是在这里。所谓的完整，他的身体肯定是完整的，那唯一的漏洞就在于死去那一刻，他的灵魂可能不完整。三魂七魄！
　　她说，“老马，等我的好消息。”当年工程坍塌以后，那些废料被全部运送到当时兴建的体育馆。废墟之下，或许老马的部分魂魄随着血液滴在残渣里，因而老马一直都没有得到转生。
　　她到达体育馆，闭上眼睛感知魂魄所在。她找到老马残余的魂魄，汇集到特制的琉璃瓶里，用念力将瓶子封印。然后飞快地跑到商场里，找到老马。当她打开玻璃瓶的时候，老马的灵魂变强。老马舒展一口气，笑着化为蓝色的碎片。经历20年，他终于得到往生。
　　任曦太高兴，在渡魂的时候，既帮助别人，又安慰自己。现在又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好像盛邦从来没有离开，他只是去了旅行，好像苏延也从来没有出现过。往生究竟是人生的终点，还是人生的起点？